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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春花木繁茂,特护病房的位置好,窗外是开阔的花园与后山,青山如黛,碧波荡漾。
闻落行提心吊胆,屏住呼吸太久,鼻腔因为发烧而阻塞,只有嘴能够用来呼吸,他终是不习惯这样的呼吸方式,喘|息艰难,抚着剧烈起伏的胸膛,大口喘粗气。
曲楚扬手,把柜子上的生理盐水递给他,交代道,“你先喝点儿,慢慢喝,小口喝。”
“多谢提醒。”齐明白站得很直,活像是军训时被教官盯着站军姿似得,任汗流浃背贴紧肌肤都感知不到,他震声回应舒悦窈的讽刺,“但我受人之托,需忠人之事。”
免提将声音扩到整个空间能清晰听见。
舒悦窈讪笑了声,干脆道,“行,之前齐先生对我多有关照,我今天给你这个面子,十五分钟,你讲吧,让闻落行别插嘴,否则我就立刻挂断,顺便把您一起拉黑。”
“……”闻落行嗫嚅良久,终是没发出任何声音,淡盐水让唇齿间稍有了点儿味道,咸后回味苦涩。
齐明白单亲家庭,少年悲苦,小镇做题家出身,本硕专业都是经管,毕业就跟了闻落行这种工作狂魔,从无闲暇谈恋爱。
要论人情世故,他比谁都懂,可风花雪月的事情,也当真一窍不通。
但不通有不通的好处,真诚和坦白有时是把利刃。
他稍作沉思,从记忆里拎出件舒悦窈肯定不知道的旧事,再以最平和的语气复述出来,“舒小姐,四年前,014年11月8号,您二十岁生日宴在轩逸六层包场举行的事情,您还记得的对吧?”
“……”舒悦窈当然记得,而且还记忆犹新,那是场让她和闻落行关系定性的生日宴。
周岁生日宴成为巨大的笑柄,那时舒家才破产不久,树倒猢狲散。
她希望一切从简度过,但闻落行非要弄得声势浩大,邀请了各界人士光临,结果主办人闻落行到结束也未到场,没露过面。
当时舒悦窈发了几十条消息给闻落行,而闻落行在生日宴结束后才简短的回了两个字,“快了。”
然后这人回了家,献宝似得送了自己时年拍卖出的最贵紫粉钻石“落樱”,送完就直接病倒了。
自己明明有气、有怨、满腹委屈、准备好了长篇大论,都因担心闻落行而土崩瓦解。
那天舒悦窈什么都没有问,她搂着闻落行,用体温去暖他,对着梦魇里喋喋不休的心上人一次又一次的强调着,“你可以对我做你想做的任何事,因为我爱你。”
因为我爱你。
从前年纪小,总以为爱意能够战胜一切。
二十周岁的生日宴无异于把舒悦窈当成靶子送到人前,之前闻落行种种行径让人观望不已。
是那日之后,她才彻底坐实了人们心里闻落行家养“金丝雀”身份的。
这个话题显然不是个好的切入点,是把天往死里聊呢。
齐明白此话一出,病房内人的脸色都变了,低温骤然降低到冰点。
因为在场的都曾出席过舒悦窈二十岁的生日宴,亲眼看着那天舒悦窈盛装出席,闻落行莫名其妙的失约。
问候和寒暄里都夹枪带棒,舒悦窈强颜欢笑熬过了几个钟头。
都什么时候了,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正当容磊想要阻止齐明白别火上浇油了的时候。
齐明白已经继续讲了下去,局外人讲事总是客观不带情绪的。
他平静而不失严肃的陈述着,“14年11月6日,我陪闻总出差至广城,意在签订现楼盘项目名为新广绿城的土地开发承包项目合同,原定于11月8日,您生日当天下午一点整乘私人飞机返回帝都,此前查阅过天气预报和航线问题,飞行时间两小时四十分钟,您的生日宴六点开始,余留时间两小时二十分钟,非常充裕。”
江烬已经将抱枕还给舒悦窈,不再去逗她了。
两边都开着免提模式外放,他没有离开,而是留下一起听的,因为舒悦窈扯住他的衣角不许他走。
江烬俯视着舒悦窈扬起的脸庞,女孩子唇线平直,漂亮的脸上没有笑意,也没有悲伤。
漆黑的眸子里印着自己的清明的身影,江烬被这炙热的目光锁住,再也挪不开步调。
“我、想、你、陪、我、听。”舒悦窈粉唇开合,口型默说,又倔强重复,“陪、我。”
江烬抿唇,轻点头,坐到舒悦窈床边,给她把弄乱的被子又团好,方便她倚的舒服些。
这个前情他未到场参与,但也是听说过的。
因为当年实在闹得太大了,生于帝都豪门世家,到了知人事的年纪,要说不知道这出大戏,那就是一定骗你玩呢。
江烬的大哥江皓代表江家应邀参加了舒悦窈的生日宴,回家后给特地弟弟描述场面,三句一叹,最后笑眯眯地给他补刀,“我记得你和舒悦窈很熟,你喜欢她对吧,她今天受这委屈,你居然能忍?”
江烬半个身子瘫在沙发里,双腿大剌剌的分开蹬着地,手持简易版游戏机打俄罗斯方块,他打到积分过万,落速快得闪眼,才输掉。
他掀眼皮,桃花眼微眯,懒散回,“是很熟、我喜欢、不能忍。”
“那你还躺着呢?横刀夺爱的剧本,用你哥我写好填鸭式惯你脑子里?”大哥坐在扶手上抽烟,怒其不争的催促。
可江烬依然躺着,又重新开了一局俄罗斯方块,带着几分无可奈何答,“窈窈很喜欢闻落行,我永远无条件支持她的每个选择,这是我唯一能为她做的事情。”
“而且。”江烬的音色一沉,“我信闻落行一定是有很重要的事情才没能出席,不是故意给她难堪的,他会处理好后续的,我信他。”
江皓咬着烟含糊问,“你凭什么?凭你们是死对头?”
江烬摇头,直起身子认真道,“凭我们曾经是兄弟,凭我理应很了解他。”
大哥估计是催婚心急,狠狠地戳他的脑袋,“不知道闻落行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你可真是没救了。”
江烬漠然不反驳,那时他想换个号打出熟记在心里的那串号码祝舒悦窈快乐。
明明都已经拨出去了,却又很迅速的挂断了。
不知如何面对,不知如何安慰。
是祝生日快乐,或讲你不要哭。
怎么做都不对劲,不如当根本不知道这件事,给舒悦窈保下那天为数不多的尊严。
14年11月8日夜,帝都初雪,江烬透过别墅的窗远眺,恍惚间发觉那雪其实已经下了许多年,自多年前的击剑场馆外就开始纷扬。
四年后,018年春,齐明白端着做报告的声音,把一桩陈年旧事索然无味的摊开在众人面前。
应证了江烬没有被灌迷魂汤,他相信的东西值得相信。
同时对并不介怀此事的舒悦窈做了完美的解释,虽然当事人根本不需要这种解释。
“……11月8号上午,经过两天的商讨,我们于对方公司会议室签署合同,大约十点三十分左右,刚提笔准备签合同,对方公司会议室门忽被推开,有个中年男子一手持刀,一手持注射针管跌跌撞撞地冲进来,高声喊着:“都让开,我有艾|滋病,谁过来我扎谁。””
君倾套房中,江烬眼皮一跳,舒悦窈依然面无表情,连半句追问都没有。
特护病房内,闻落行阂眸,对齐明白的话不置可否。
容磊放下九魔方换了姿势,正襟危坐,曲楚追随着应长乐的目光终于看向病床上的人。
闻落行的侧脸瘦削凌厉,下颌牵扯着颈线喉结,只有突兀而微微滚着的喉结,在无声昭示着他情绪的起落。
“那人冲进来的时会议室很人多,闻总和对方公司的董事长坐主座,离门口最近,眼见中年男子就要捅到人了,闻总见义勇为,抬腿踹了一脚,当空把人踢开了。对方手里的针管摔碎,左手满手血污,扑上来就往闻总身上抹……保安追得很快,但是顾及于男子喊自己有艾|滋病不敢上前。”
“闻总冷漠地反扭住那人的手,冲吓呆了的董事长讲,“先把合同签了,报警。”
对方董事长颤颤巍巍的签完字,闻总全程没碰合同,让我装好直接带走。
然后我们直接被送进医院,虽然行凶者坚称自己是吓唬大家的,自己根本没有艾|滋,但为了保险起见,在押送警局之前还是送去医院先去做了检查,打了阻断。
血液传播是艾|滋病的主要传播方式,而艾|滋病的检查出结果需要两到三周时间。[1]闻总全程冷着脸,阴沉的可怕,他没回您的消息,同样也要求我不要回复您,想来是不知道如何解释比较妥当的原因吧。
万幸的是行凶者是该公司员工,因为泄露商业机密辞退后又遭到业内封杀,愤而产生了报复心理。虽然他事情做得离谱,但估计也是怕自己的行为再多出个危害社会公共安全之类的罪名之类的,居然真在一个月前检测过艾|滋,然后以录像的方式记录下了自己整个月的日程,才去实施报复的。
警方从上午调查到傍晚六点多才确认过嫌疑人的全部行程,以及他在私生活方面非常检点,真的未罹患艾|滋,闻总又直接被从医院传唤至警局做笔录,在警局期间依法不使用手机。
他配合完调查,花十分钟冲澡换了身衣服就直飞的帝都,但我们到帝都机场时,已经是隔日凌晨一点,错过了您的生日宴。
以上就是我想说的,关于14年11月8日,闻总失约您生日宴的全部原因。
我保有当天的全部医疗收据和配合警方的回执单,如果您有需要,可以全部呈现给您,我会对我所说的每一句话负责。”
齐明白语毕,手机两边再度沉默起来。
舒悦窈抱着抱枕没有动作,杏眼里波澜不惊,江烬安静的望着她,也没有说话。
没人切断通话。
那日的一幕幕翻涌至舒悦窈眼前,她仿佛又一次看到踩着七厘米高跟、满心酸涩,勉强微笑示人的自己;看见对月枯坐一夜,等到华灯灭尽,等不知道会不会回来的闻落行时落寞的自己。
舒悦窈诧异于仍然记得每个动作和神情,包括闻落行烧得迷迷糊糊,搂着自己问,“我能亲你一下吗?”后,隐忍又克制的只啄了下额头而没有问上来。
也能够想象出闻落行出手时的神情,冷硬阴翳,没有半分犹豫,沾染血污后该是沉着冷静的走下面应走的流程,一件件的处理完,在回家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送礼物、不解释,情绪紧绷又松懈下来后干脆在自己怀里大病一场。
舒悦窈试着去理解这两件事之间的确切关系,她一条条的将思路捋顺,把每个时间节点对应好。
光线正好,眯起眼能看见阳光里翩跹起舞的细小尘埃颗粒,她在沉默了三分钟后开腔,肃声讲,“闻落行当时的选择,是一个正常的、勇敢的、有良知的人该做出的选择,这只能证明他是个人。如果他身上连这点儿品格都没有,那我以前可真是瞎了狗眼才会爱他那么久。”
病房里除了应长乐以外的雄性生物均以为齐明白的说服奏效,刚准备松口气继续,就听见舒悦窈又说道,“可不管你有没有同我提到这桩旧事,我当年都没有因为他不来参加我的生日宴会而对他生气。对于二十岁的舒悦窈来说,他闻落行皱下眉,我都觉得天要塌下来了,何况是人病了呢,他一病,我什么都原谅了。我和他走到尽头,与这场生日宴全无关系。”
“闻落行见义勇为的选择没有错、害怕自己感染艾|滋不在我生日时通知给我添堵也没有错。”舒悦窈凉声说,“但是‘没有错’,和‘做得对’之间,起码隔着一万米的跑道呢。”
“如果按照闻落行所言,他的确爱我,那么给心爱的女孩子买能力范围内的生日礼物,也是每个正常人类会做出的选择。综上,我并不认为你所说的事情能够抵消闻落行对我造成的切实伤害。”
长发四散在纯白的被褥上,女孩子的睡衣蹭得有点儿向下,露出错落有致的锁骨,舒悦窈眨眼,忽倾身戳江烬的手臂,轻声说,“我渴了,你能去给我倒杯水吗?”
江烬以为是她要说些什么自己不方便听的话,笑答,“嗯,等着。”
他转身离开客卧去倒水,顺手还给门关上了。
曲楚那边也善解人意的插话,“窈窈稍等一下,我们这边人不少,马上离场回避,你们再谈。”
舒悦窈把领口拉到舒适的位置,换了个姿势瘫痪在床,不解问,“我还没说完呢,你们为什么要回避,这就已经听不下去了?这点儿心理素质都没有你们当什么吃瓜群众?再说了,戏听半截,你不难受啊。”
她、闻落行、曲楚、容磊和顾意五个人打小就认识,是一起玩过好几年家家酒的真发小,说话做事时从不必避讳什么。
曲楚哽住,解释道,“我以为你支开江烬,是有话要说来着。”
“……”舒悦窈微愣,旋即笑起来,“不是,我真的渴了,我又不喜欢闻落行了,有什么必要为了他能听得痛快点儿,委屈自己干着嗓子讲话啊。”
她在床上打了半圈滚,也没见江烬送水进来,绝望的吐槽了句,“完了,江烬可能和你一个想法,我先出去找他进来,你们先等会儿,别挂。”
大家面面相觑,异口同声的叹了口气,闻落行手背覆在眼睛上,看不清神情,像是睡了,但扎着吊针的右手,又死死的攥着护栏的栏杆,腕骨突兀,青筋涌现。
舒悦窈光着脚推开门,左顾右盼,扫到站在厨房油烟机下垂头抽烟的江烬,隔着三五米的距离,双手虎口卡住嘴巴做喇叭扩音状,超大声喊,“江江江江江烬,你为什么不给我倒水呀!”
赤足踩地无声无息,江烬真是她喊出声后才发觉人站在自己不远处的,吓得一激灵,烟灰抖落在地上,无奈说,“你已经说完了?”
“我说个球,你和他们一起误会了。”舒悦窈走近,“我是真得渴了,等你水等得我井都快挖好了。”
江烬急忙把烟按在水槽里,将准备踏进厨房的人拦住,“别过来了,地上凉,马上就给你倒。”
卧室里是木质地板,光脚踩也就算了,而厨房和卫生间直接垫大理石,凉意十足,江烬不舍得让她踩。
舒悦窈如愿得到了杯冰柠檬水,双手握着杯推开卧室的门,江烬一脸纵容的跟在她身后,看着她长发如瀑,发间露出的一小节后颈细长白皙,再往下圆润的肩头,心念微动。
“大家这么熟,有什么是你江烬不能听的?”舒悦窈碎碎念着,“整得跟我还挺客套,昨天你抢我芒果和蛋糕时候怎么不见你客气点儿呀。”
病床上沉积许久的闻落行倏尔剧烈咳嗽起来,堪称垂死病中惊坐起的典范人物,哑声质问江烬,“你抢她吃的干什么?”
顾意摇花手的手一顿,容磊无语的别开头,曲楚恨铁不成钢的推眼镜,应长乐倒是没变表情,她本来就没有表情。
舒悦窈重新上床,抄起手机跪坐着,莞尔一笑。
笑盈盈的声音从话筒哪儿传来,刻薄说,“哎呦喂,闻少,您怎么还活着呢?我朋友愿意和我怎么闹,就怎么闹,几时轮得到您这种外人插嘴了?”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续前章第15章,闻落行没参加女鹅生日会的原因。
他是个普世价值观上的好人,但并不代表可以因此追妻成功,连是个好人都做不到,也配追我女鹅??
不要问顾意为什么在摇花手,因为从他从19年出现在我文里开始,就是个极端喜剧人物(
ps:艾|滋病的资料查阅自网络,正常检验需要周出结果,剧情不可能等到两周后,故此设置成这样。
医学知识尽力查阅过资料,但作者并非医学出身,有问题就提,会改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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