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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得对。”樊旭海定了定神,喃喃道,“在汴京城里插了这许多暗线,总得等到最适合的时候再起开,不能沉不住气叫他们现在就发觉了。”
樊子期躺在床上望着自己的父亲,有些轻蔑,又有些羡慕。
他打小知道自己的祖父是个厉害人物,可父亲却是中庸之才,偏偏身边有祖父安排好的能人异士帮忙,一路竟也让樊家这么走了下来,一丝伤筋动骨的事情都没有遇到过。
樊旭海是运气好了,又能骗得唐新月甘愿远赴汴京当席明德的小妾、还能要唐时雨为他生下樊子期这样多智近妖的继承人,安安耽耽度过自己当樊家家主的几十年,身边老臣部下忠心耿耿,将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当当,什么也不用多担心。
从上一辈跟下来的老臣们也早就对樊旭海死了心,自樊子期小的时候便专心培养他当未来的皇帝。
樊子期什么都学,学什么都又快又好,他不知道那些老臣中有多少人知道樊承洲才是真正的嫡长子,而他樊子期只是个私生子,因此他竭尽全力将一切功课都做得比樊承洲好,叫樊家人即便以后知道他不根正苗红,也放弃不了他这么好的未来主子。
可人算不如天算,樊子期没想到他只是去一趟汴京娶个姑娘,不但人没娶着,丢了半个魂在人家身上,回来时还落了个半身不遂的残废。
越是想到自己的天资纵横却瘫痪在床,再看到樊旭海四肢健全却头脑空空,樊子期胸中的怨恨便如同燎原之火一般烧了起来。
“父亲不必担忧,”樊子期淡淡地道,“我半截身子废了的消息,宁端定然早就知道,再加上倾销福寿膏一事已经败露,此时父亲只要做出慌乱的玉石俱焚之像,他们必定会相信你我失了方寸,只要他们稍稍放松警惕,我们便可直指汴京,到了那时候宣武帝也捉襟见肘。”
樊旭海思来想去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觉得樊子期说的已是极妙,便下狠劲夸了他一顿,又安抚道,“承洲已逝,我膝下如今能成事的只有你。等咱们家重新成了正统,你就是太子,没有孩子不要紧,从你其他兄弟的子嗣当中过继一个好的过来,从小教着,就当是你自己的孩子了。”
樊子期看了一眼樊旭海,那张仍然光风霁月唇红齿白的脸上没有笑意,但他还是道了谢,“多谢父亲,我这便放心了。”
樊旭海摸摸下巴,满意道,“其余的,便等到拿下汴京,从启帝宝库中将那东西取出来,拿了玉碟,便是万事大吉了。子期,你可还有什么想要的?”
樊子期垂眼想了半晌,沉声道,“有一样。”
“在何处?”樊旭海立刻道,“我立刻着人替你去寻。”
樊子期摇摇头,他说,“等到了汴京城,我会自己去讨。”
樊旭海皱着眉想了一会儿,想起死士首领和自己提过的事情,揣测道,“是不是那抢先娶走了席府姑娘的宁端?你要同他算账?”
“父亲这般说也可以。”樊子期慢慢道,“他抢了我的东西,我总得夺回来。”
若是届时席向晚有了宁端的孩子,那更好,他杀了宁端,便将那孩子过继到自己名下,教他做未来的皇帝。
纵然孩子有宁端一半的血脉,却也会是席向晚生下来的。
樊子期想不出自己能碰除了席向晚之外的任何女人,等得到她之后也绝无可能让任何人再碰她,那便没有比杀了宁端夺走他妻儿更好的办法了。
樊旭海或许会反对,那不过是让樊子期更早一步铲除自己与皇位之间的障碍罢了。
西承的前车之鉴早就摆在那儿一国之君,宁可选个永惠帝那样心狠手辣的,也决不能选个优柔寡断、没有才干的。
樊旭海除了一张脸能骗得女人神魂颠倒,实在没有当皇帝的能力。
若是他好好当个傀儡,樊子期便容他当自己名义的父亲,还能从旁辅佐他平平安安到退位;若是樊旭海不能当好傀儡,樊子期便正好将知道自己身世的人一起铲除,将这个秘密永远埋葬在死人的嘴里。
汴京城不论何等变动,宁府里头仍旧是一片风平浪静。
不用席向晚多操心,钱管家就将各路心思登门拜访的人都一一回绝了个干净,礼没多收一份,这是他当了宁府这么多年管家最擅长的事了。
人人都知道宁端油盐不进,不好钱财不好美人,想从宁端这里走后门是一点可能也无的,这还得多亏了他有钱管家这么个拎得清的管事。
宁府上下统共不过几十人,席向晚掌家把持得井井有条,每日不过多那一小会儿的功夫花在家事上面,更多的是在后厨琢磨着给宁端下厨做饭吃。
越是到了风急雨急的时候,席向晚就越是不怎么出门了。
她只要留在宁府中,等着宁端每日深夜回来时,两人在屋中吃着她煮好的宵夜说说这一日发生了什么,便能将汴京城乃至整个大庆的动向知道得一清二楚。
宁端说起这些从不避讳着她,吃完还要情真意切地夸奖一番她的手艺又有长进,将席向晚夸得眉开眼笑才洗漱了躺到床上。
只是宁端的失眠愈发严重起来,他原先就惯会处理公务到半夜三更,睡两个时辰便去上朝,近来有席向晚管着不这么可劲折腾自己身体,却也用处不大。
席向晚常常半夜醒来就发现宁端只是躺在她身旁守着,显然一整晚都没有睡着。
有时是她翻了小半个身离他远了,宁端就会轻手轻脚地将她搬回自己怀里抱好;有时是席向晚说了梦话立刻惊醒,宁端的手还在她背上安抚地一下一下顺着哄着。
宁端好似根本不需要睡眠似的,无论席向晚什么时候醒来,他总是清醒的,这架势一两日还好,久了后不免让席向晚担心起来。
翠羽听了倒是很不以为然,她道,“大人曾经还经常几日不睡处理公务呢,如今每日能睡上两个时辰,也是托夫人每日拽着他歇下的福了,从前那样也没见出事,如今这样更不会有事了!”
不听翠羽说以前宁端的事情还好,听了后席向晚反倒更是提心吊胆了。
她可没忘记永惠帝的身子是怎么坏的。可不就是早年的时候趁着自己年轻就通宵达旦不将自己的身体当回事,等上了年纪一场大病之后再想懊悔,哪里还能补得回来?
永惠帝身为天子,一整个太医院举国之力替他将养着,可又有什么用,永惠帝三十岁后那般修身养性、日日服用药膳,也还不是英年早逝,被自己的儿子硬生生气死宫中。
宁端如今比永惠帝那时候还年轻,那就更不应该透支自个儿的身体等老了再后悔不及了。
于是席向晚将分在府内府外的心思收回来几分,开始钻研各种补养身体的药膳,等宁端回来就盯着他吃下,几日下去,不仅没见着宁端胖起来,反倒他手腕上那块看起来显得格外锋利劲瘦的骨头愈发突出。
睡前,席向晚抓着宁端的手捏他手腕内侧那块骨头,操起了奶奶辈的心,长吁短叹,“我这药膳方子莫不是假的,怎么你吃着一丁点儿也没补进去?”
宁端的手臂被席向晚枕在脖子下面压得严严实实,他无奈地动动手指,不敢说实话。
席向晚的药膳方子是从太医院讨来的,本身倒是没错,就是御医听着宁首辅小夫妻俩新婚燕尔就要用药膳,多想了几分,在药膳里也动了补气补虚的心思,本是好意,放在宁端身上却无异于另类的折磨。
他好容易习惯了晚上抱着席向晚心无旁骛地入睡,谁知道这几日药膳灌下去,绮念又从脑子里钻出来了。
但席向晚又不知道方子里的弯弯道道,宁端也不好明说,他思来想去只好握住席向晚的手指阻止她乱动引火,道,“有你在身边,我睡得就好。不用那么麻烦每日下厨,你原来在武晋侯府也不吃这些苦的。”
“不苦。”席向晚颇有些愁眉苦脸,“你这样整夜整夜不睡觉,我想着害怕,也要睡不着了。”
宁端也觉得很无辜。他是真习惯了每日少睡些的日子,一直以来不觉得身体有什么不爽利,夜间哪怕不睡觉,只抱着席向晚听她轻轻的呼吸声也足够叫他心平气和地当作一场宁和的休憩。
他想了半晌,提议道,“不如你还唱上次那首浣溪沙给我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