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是很好的朋友。
一声过去,晏歌眉眼微凝。
对母亲的记忆止于七岁,对父亲的印象始自这个夏天。中间的十年,是一长段的空白。
当然也是有人陪的。
外公外婆在,舅舅舅母在,还有哥哥。
只是没有父母。
教室窗外面阴翳了,雨丝细细密密密密细细地落了。沉闷的空气濡湿的板砖,鞋子在地踩出泥水交织的花纹。人走过来也走过去,来时收了伞,去时撑开伞,大的怀里搂着个小的,书包被大人扛在肩膀上,边走边问着。
“今天老师布置什么作业了?”
“又打架!又罚站!气死老子你就快活了,是不是?”
还有父女的对话,欢欣跳跃。
“哟考一百了!走,爸带你去吃肯德基。”
“……爸,可是妈不让吃,说有激素。”
“那有什么。”揽着女儿的父亲,用的是大男人随意散漫而无所畏惧的口吻:“你不说我不说,你妈怎么会知道?”
“……”
校服是蓝白相间的颜色,罩在身上宽松宽大的。被包裹在其中,也像是寄居蟹缩进了它的外壳。
一扇窗外,那是窒闷欲雨的世界。
而她是她的茧。
直至平整衣角闯入视域,声息亦不期而遇在耳边,“小歌。”
那一只寄居蟹,才终于从蓝白杂间的外壳中探出了脸。
“哥哥。”
一把伞倾斜了大半偏向身侧,执伞的少年身影干净,眉眼晕染在濛濛雨丝,如宣纸染墨般的深与安静。
那是年少时的晏词,在妹妹身边撑着伞,行走在杨林天街小雨。
连锁快餐的包装袋,红印白底的颜色,在前面女孩的手心里摇摆来去的。
她看着,开了口。
“哥哥。”
晏词侧目。
十分钟后,她手中多了一模一样的包装袋。
摇来晃去,在江南三月的雨。
而那也是晏歌每每往回想,在往事里记得最深的景象。
关于父亲的事情,母亲在时从未提起。或许也提了,只是她记不清。其他人对此则闭口不提。
父亲。
是其余家庭活生生的成员,也是所有人都对她三缄其口的秘密。
后来有一天,大约是高考刚结束的某一天。晏歌浇完外婆的花回来,看见客厅站着一道西装革履的身形。
他似乎在打量着这里的居住环境:旧沙发上摊着一把蒲扇,一盘切好的西瓜摆在茶几;此外就是书,《五年高考三年模拟》,还有装订成册的读书笔记,这表示,这个家里住着一个刚过高考的学生。
老式电风扇在吊顶转着,吱呀吱呀的。
那个人就看着这些,脊背如同定格,在盛夏黏腻热风里纹丝不动。
但也在她走近时,突然而极巧合的,他转过了身。
四目相对,她看见了他的脸。
不认识,却又熟悉得莫名。
所以她问:“请问,您是哪位?”
您是哪位?
那是她和父亲的初遇。
……
后来的事情就成了理所应当。
但即使是回了北京,也回到了父亲身边。但是同样,对过去的事情,曾城提得并不多。大多数时候,只是一笔带过。
当年一段过去已被尘封,更不必提活在过去里的人。
譬如说,江翡。
所以在此时餐桌上,当江翡说出这一句时,晏歌手执的筷子也稍稍停驻。
她所说的那些事情,她并没有听说过。
而江翡穿戴整齐,从妆容至装束,仪表均无懈可击。眉目与女孩对视着,唇际挂满盈盈的笑意,温和之至,就如长辈对晚辈最普通最和蔼的关切。
她仍然在说着。
“那个时候,我和采蘋还有曾城,我们都在一个学校读书——就是北师。曾城和我认识得还要更早一点,我,”
“四姨。”
“小翡。”
两道声同时地落,来自晏歌的左与右。江世应与自家外孙对视了眼,转而去看江翡,语气持重,也如不甚经意:“上次你让银匠打的如意放哪里了?”老先生闲闲道:“你找一下,何部长孙女周岁,我正好送给他。”
唇边的笑收敛,江翡颔首:“知道了,爸爸。”
在六之前,江家孙辈还有四位,老大江琪、老二江瑜是长房所出,三姑娘江华年、老四江弦是对龙凤胎,是二房的儿女。五姑娘早夭不算其中,但也列了牌位,故而江家孙辈有六,但轮次排辈则以七计数。
老大老二都在家族企业的上海分部工作。三姑娘是个后现代画家,常年满世界跑,老四与他那同胎生的姐姐脾性相类,是职业电竞选手,也是成日不着家的性子。昨日老先生寿辰,四人都给足面子回来了,此时也都还在,那老大老二是眉头稍动,但没说话,老四则全然未有反应。偏是三姑娘江华年一连声轻笑了,“四姨好奇怪。”
江华年边拿了纸巾在唇边擦拭,边望向江翡:“好好的提什么过去的事情,把我都听懵了。”
她五官深刻,形容艳丽,眉梢眼角扬着恣肆风情。看似潇洒不羁,实际藏着颗七窍的玲珑心。
谁不知道,这老六领回家的女朋友,就是启悦天华那董事长刚认不久的女儿。
刚认不久,还是姑娘家,母亲早早地去世了。父女关系指不定还没修复好呢——这会儿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提这些,不是当场揭人伤疤吗?
江翡笑笑以对,“我是想到了,顺便说说而已。”
风平浪静,也针锋以对。但老先生才刚过完八十六的寿辰,第二天就闹成一团未免不好,因而此番话毕,那江家的二房儿媳,也即三姑娘江华年的生母便瞅着老先生脸色,开了嗓,轻轻一声:“华年。”
江华年如是置若罔闻,望向晏歌,手比了个v:“小歌妹妹,你的唱功真的很不错子。”
然后话锋一转:“你和老六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拍综艺的时候吗?是第几期?直播指南我都追了。”
晏歌:“……”
小手拉拉,容绰声撂下来:“不用理她。”
江华年:“……”
江华年哼了声,“我问你了吗老六?我问的是小歌妹妹。”
容绰脸色淡然:“我也没跟你说话。”
江华年:“……”
江华年朝对面招招手,亮了下微信二维码,意思是网络一线牵待会再聊天。
那早饭的全过程,江华年那同胎弟弟江弦便全程状况外,喝了杯牛奶便起身走了,手插卫衣兜里打了个哈欠,看样子是又要去补觉。江华年看着自家弟弟的背影,明晃晃地diss:“吃了睡,睡了吃。”
从远处撂来江弦散漫的声:“你对自己的评价很准确,姐。”
江华年:“……”
还能不能再愉快地一起玩耍了!
姐弟一对线,江老先生就乐呵了。连带着旁边的管家都掩唇偷笑起来。
二房这对龙凤胎姐弟,可是一对活宝。
龃龉微小如不可觉,早饭过了,晏歌当天有课,而后便被送回了学校。
这送回学校,人家想着是不是今日一别又是数月什么的,心底里还暗戳戳有点小感伤,孰料被对方一句话封住了,说他这两天没戏份,今明两天还留在北京。
“等你放学,我再来接你。”
“……”
那点暗戳戳小感伤烟消云散了,情绪就跟股票似的绿转红了。后来近现代文学专业课老师点名让她朗读诗歌,读着读着,老师就打断了她,皱着眉,“晏歌,你读得不对。”
众人:“……”
那声音不只唱歌得宜,连阅读都是字正腔圆,富于流转波折,极具代入感。大家这会儿正听得甜甜蜜蜜的呢,就听见老师两个字不对打断,心里还疑惑着——怎么就不对了?
老师:“你的朗读过于欢快甜蜜了。”
众人:“……”所以有什么问题吗。
老师:“但这首诗是《弃妇》。”
众人:“……”啊这。
在座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着心里都挺惊讶:因为刚刚听的时候,他们不自觉就被那声音带着走……然后就完全忘记了这是首弃妇诗来着。
老师沉吟了会儿:“如果换个诗名叫《恋爱中的少女》,你的朗读就相得益彰了。”
众人:“……”
晏歌:“……”
上了一天的课,下午最后两节是体育。晏歌和三个室友选到的是羽毛球,巧或不巧,邱栩也选的是同一天同一节。
不过从活动中心那件事后,邱栩就没再做那些有的没的了。只是都从体育场馆回畅春新园这块,是一个方向。是而一前一后,彼此间距并不远。
晏歌正和陶橘她们往回走着,手机一震,她低眸瞟屏幕一眼,立刻就跟室友说晚上回家吃饭回家睡觉了。接着人就先走了,朝着角落里的卡宴小步过去了。陶橘三人在后面看着,就猜测说那大概是人爸来接人回去吃饭了。
晏小歌,你爸爸喊你回家吃饭。
邱栩离陶橘几人不过几步路,但角度刁钻,几个女生在闲聊着,邱栩却看见了,那车窗降落后,露出来的侧脸明晰。
什么回家吃饭,明摆着就私会男人去了。
还是个老男人。
……
就这一个月间,茉香奶绿的程序再度更新,单是厨房系统就新增了不少项目。主人难得在云珠国际过个夜,茉香奶绿当然是使出了浑身解数大展厨艺,厨艺水平大概是开餐厅能让人排队到法国的程度。
展示完了厨艺,茉香奶绿就洗刷刷洗刷刷洗刷刷……嗯,边洗刷刷,边动动蓝眼睛,用数据库思考起问题。
比如今晚要不要再问一下,需不需要来一个避孕设备。
但是,言犹在耳。
闭嘴。
再说话就把你扔废品站。
茉香奶绿:“……”
茉香奶绿,决定放弃。
放弃避孕模式的同时,茉香奶绿自觉调整到了助孕模式,并本着男女平权的原则,在播放过一期母婴课堂后,又滴溜溜转到水声正响的浴室前,为男人播放起父婴课堂来。
“茉香奶绿父婴小课堂开课啦!专为准爸爸服务一万年,容老板听了也说好。下面开始播放第一期:孕吐一般发生在哪个阶段?孕吐的护理方式有哪些?”
“……”
“众所周知,”
“废品站。”
茉香奶绿:“……”
我零岁,我心累。
晏歌晚间还有篇paper要写,微信就挂在电脑上,忽然响动起来,是邱栩发来的链接。
邱栩:【年龄对男性性功能影响的meta分析】
晏歌:“……”
消息过了界,晏歌一字未回。
然而过了会,邱栩却发了个双手合十的表情过来。
邱栩:【抱歉,生科朋友拿我知网账号查资料,不小心转发到你微信上了。】
邱栩:【收到请忽略,谢谢![双手合十]】
晏歌本没想回,只想把聊天框关掉,但小本微卡,光标不知怎的挪到了那链接,也自然点开了那篇论文。
晏歌:“……”
晏歌想要关掉,但电脑恰在此时卡住,而卧室门开,裹着身烟灰浴袍的男模出来了,胸腹身材精瘦紧致,脖颈还在向下滴水。两件事发生在了同一时刻,她莫名生了些心虚慌乱出来,还没等人看见了,先自行交待了,“你,你别看。”
“……?”
容绰淡瞥她一眼,“别看什么?”
“……”
草莓夹心小饼干心虚,就说不出话来了,只知道站起来把小本挡住,一副此地无银的样子。
“……”他唇往上勾了勾:那他就更要看了。
虽然整个人都挡在那,但是很遗憾,小饼干就是小饼干,人家管你是草莓夹心还是红豆夹心呢。三两步走到跟前来,男人手轻而易举把两只小手捉住了,跟押解犯人似的反扣在怀,气息灼热贴近,眼风跟着就往笔记本屏幕上飘了。
【年龄对男性性功能影响的meta分析】
“……”
以及光标点中的位置。
【折线图显示,25岁是男性性功能的关键转折点。在25岁后,%受访男性性功能有所下降,其中%严重下降,时间缩短……】
“……”
十八加七等于几,是一年级学生也能做得出的算术题。
有那么几秒钟,主宰房间的是一片寂静。
再然后,反扣着小手,容绰俯下身,唇贴耳侧轻语。
“晏小歌。”
“你是不是,不想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