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方师傅确认过了,确有此等好事。也从方师傅口中,江世应知道了小姑娘的名字——
晏歌。
海晏河清,歌舞升平,是个好名字。
因老先生问,方师傅也在江世应的手机上操作了一番,找出了小晏姑娘的相关表现视频,供老先生稍作了解。
第一条便是b站音乐区的剪辑视频。
《全篇剪辑!晏小歌歌声与拇指琴单曲循环,学习工作必备》
江世应看着第一条视频,思绪稍沉。
维生确实是说了,这个姓晏的小姑娘唱歌好听,很有音乐才能。
既然如此,那就听一听吧。
这样想着,江世应点开了这条视频。抱着欣赏的态度,静静谛听。
入耳即是前奏,整整二十一秒,凄凉哀婉,乐音从弦上来,也如支笔落墨,徐徐将秋意秋思涂抹在纸。
二十一秒后,有声如雏凤清鸣,越千山暮雪而来!
“草木摇落暮渐稠,年岁再到秋……”
安静地,也平静地,江世应听完了这首《不知秋》。
是不好听吗?
当然不是。
恰恰相反,江老先生出身名流,虽说不上琴棋书画精通,却也有一定的音乐造诣——是以听得出,这位小晏姑娘的歌喉天然,唱功亦好,情绪充沛,很能感染人。
但对着一位八十五岁的老人,这份感染力能起的作用就有限了。
耄耋高龄,阅尽千帆,老年人的经验固然比年轻人来得老道,感情却远不如后者丰沛。
人的感情就像一根琴弦。初初打磨时,能察觉到每一丝细微的颤动。时间久了,则慢慢归于麻木——至于有朝一日,也许弦崩了,人也毫无察觉。
说衰老,其实不只是指年龄上的,也还指心态上的。
譬如此时此刻,听了这一首《不知秋》,老先生也只觉得是好听,但若说受触动——那是没有的。
b站的剪辑里包括晏歌的两首歌、一支曲子,一首播完,江世应未按暂停,便这么径直地听了下去。
第二首,是古风修仙类游戏《长生游》的主题曲,《大道长生》。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
“我从凡间来,到此求长生!”
用的是李白的诗,诗仙歌亦仙。闻之一句,思绪亦如沉浸其中,随那缥缈乐音一并飘扬至了碧落之上。但见那九重天外,仙凡路上,有仙人抚顶,为人求长生!
仙乐飘飘到处闻!
江老先生不觉颔首微微。
歌唱得好,意蕴也精巧。
以小晏姑娘这十七八的年龄而论,能有这样的歌喉,能唱出这样的底蕴——
高,真的是高!
妙,实在是妙!
原本至此,对着这尚未谋面的小姑娘,江世应已经是非常欣赏。只是他自觉身至行将就木的年龄,见了太多世面,亦经历了太多风雨。是而,对着这般歌喉,是欣赏,也仅仅是欣赏而已,若说被打动——那是谈不上的。
而在此时,第二首歌曲已毕,接下来便是第三首了。
不是歌,而是曲。
当指尖拨动在琴身薄片,拇指琴亦随之共鸣而共振。华章流泻空灵,如雾;清明,如溪。曲调如是八音盒上满了发条,却比八音盒的乐声更为通透。
轻拨,清鸣。
悲伤如浮在室内的尘埃,在曲谱横线无形间流动了,如微不可查,却亦无处不在。
是时,江世应的轮椅就向着飘窗之外,江家老宅的一畔,天光彻底地暗灭,入目是一片星野。
天地辽阔,人却寂寞。
往来之间,皆是古今。
一声声,一句句,如叹如息,如慕如念,如泣如诉,如哀如婉。那来自卡林巴琴的乐音也如一把的短匕,刀尖在听众心绪间翩翩起舞,似要将人的伪饰生生地割裂、扯破!
乐曲流动时,岁月如是定格了,一秒钟就是一个世纪。也像是在快进了,莫名,往事幕幕重重均从江世应眼前闪现。
年少的,年轻的,无忧无虑的;青年的,中年的,兵荒马乱的。
爱过的,恨过的,接受过的,原谅过的。
转瞬成空。
眼眸微阖,而热意从眼底泛起,不知不觉间,江世应已经完全沉浸在了乐曲中。
他当然知道这一首的曲目:《友谊地久天长》。
但,于此时聆听,却令他想到了更多的回忆。
往事如烟啊。
老先生闭目,任心绪完全浸溺在乐海里去。
却不意,恰于此时,节奏倏而加快了一拍,曲风亦随之一转!
金光来时,浓雾尽散;春回大地,万物生长!
说不出的轻快从江世应心里漫出,就像是寒冬结束,第一线的春风漫过了秦岭淮河,直直向北而来!
不自觉地,江世应睁开眼。
飘窗之外,星垂遍野。天地辽阔如无边际,却有一丛忍冬花,在窗角攀援而盛放,月白香动。
不必再去扣循事物的本质,花开便是意义!
不必再去追索过去的岁月,当下即是人生!
默默,似有力量盈于身,竟是情不自禁地,江老先生从轮椅上站了起来,往飘窗走去。
音乐已停,但心久久沉浸。
从老伴去世,而他腿摔折坐上轮椅后,江世应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
今天之前,他一度消沉,迟迟难以接受老伴去世的事实。即使知道腿已经痊愈,却也失去了从轮椅上站起来的意志。
一条腿都踏进棺材板里的人了,死就死了吧。
但,在此刻,像迷雾尽拨,江世应由衷觉得——
他还可以再活五百年!
“……”当然,这是一种夸张的说法。
大概还可以再活十五年,或者五年吧。
江世应在听音乐的时刻,楼下晚宴却已开始,而江老先生未至,家里的管事便来楼上书房请人,“江……”
才说出一个字,后面的话便尽数梗在了喉咙。
当她触及那窗边立定的影,银发皆白,但脊背笔直。
“啪”的一声,管事手中的菜单掉落在地。
管家是跟着管事一块过来的,这下见管事失了态,便轻斥了句:“怎么做事的?”这般说着,管家弯腰捡起了菜单,起身要去叫老人家,见那窗边身影时,目光却径直是一怔。
一时之间,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底尽是不可置信——
站起来了!
江老先生,站起来了!
……
因为第四期节目时,她爱豆没有来,所以自然地,晏歌参加节目时藏在背包里的那一盒红豆味巧克力最终也没能成功送出。
第四期节目在星期日,之后再过三天,也就是在下个周三,就是她爱豆的生日了。
8月7日。
准备好的礼物没有送出,因而晏歌决定,要在参加生日见面会的时候把巧克力送出去。
因为工作室提倡不打榜不集资不应援,更不会收礼物,所以,每年的8月7日,绒花们虽然会准备礼物,也会带到生日见面会上来,但最后都是粉丝之间互相交换礼物盲盒,并不会送给爱豆本人。
晏歌约了平时微博联系比较多的女孩一起去,也与她加了微信。在周二晚间,晏歌联系了对方,想要确定一下见面的地点。
那女孩的微信与微博昵称同样,都是“莴是小绒花”。
晏歌翻的是w开头的好友。
手指点入,她编辑消息,发了过去:“你好[微笑],请问明天在图书城站见可以吗?”
发送了消息,有那么两秒钟,晏歌无意瞥见了对方的头像。
一片空白。
视线上抬,看到了备注。
我爱豆。
晏歌:“……”
莴是小绒花。
我爱豆。
开头都是w,首字拼音也一致。所以她发错人了。
好在发现及时,她的消息发出不到一分钟,还可以撤回。
轻舒一口气,晏歌指尖按定,选中撤回。
你撤回了一条消息,重新编辑。
对方正在输入中…
七个字,三个标点。
晏歌微怔。
但他的回复已经发过来了。
“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