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沉舟的父亲名叫柳仓,今年已经有六十岁,但精神矍铄,看上去只有五十岁的样子。
这天,他一大早来到店里坐堂。给病人看诊的间隙,总是时不时地皱起眉来,似乎在发愁什么事。
日头逐渐升高,到下午两三点钟,所有预约的病人都心满意足离开了。柳仓还是坐在那间诊室里,眉头越绞越紧,越发感到心神不宁。
诊室的木门被推开,他的大女儿柳畔探头进来,“爸,小舟带了个人来,说要见你。”
“见我?”柳仓说,“让他们等一下,你把手腕伸过来给我。”
柳畔无奈道:“昨天不是看过了,前天、大前天,都看了多少遍了,你还不死心。”
柳仓叹口气,“我们这一脉,不修驱邪捉鬼,不通斗法,不精修炼,唯一可以言道的只有相术。若是连相术都不灵了……”
柳畔翻个白眼说:“您就是太固执了,都离开那个圈子多少年了,还时不时捏个决看一眼。要我说,咱们家这么咸鱼,就算被人发现了又怎么样?能惹上什么事?”
“你不懂……”柳仓稍作沉默,说,“如果他们真的发现了我们的身份,只怕……再难置身事外。”
柳畔确实不懂,“不是说修行玄学的人,都讲究一个善恶有报吗?他们真的会做那种强行掠夺之事?还是说你骗了我们,碰上的其实是邪魔外道?”
“就是因为讲究善恶有报,才真叫可怕。你多久见上天真的降过业报了?”她父亲头疼地挥挥手,“算了,你不感兴趣,我也不跟你解释这些。谁要见我,让他进来吧。”
林景走进诊室时,柳仓正在蒲团上合起腿来,身子往前倾着,准备倒茶。
这个小房间的布局颇有些仿古,主位一张矮桌两个蒲团,地上铺着草席,墙上挂着隔断。很想玄幻里描写的那种修炼用的静室。
他在蒲团上坐下来,柳仓只漫不经心地抬起眼皮看了一眼,手里就是一抖,把热茶斟了满桌。
他看出了林景的命。柳沉舟需要反复摸腕才得出的结论,他只看了一眼,便心知肚明了。
已死、未死、将死、长命百岁。
柳仓默默收回斟茶的手,心想如此奇特的命,肯定是玄门中人,柳家莫不是已经被玄学界发现身份,找上门了?
林景开门见山:“柳老前辈好,晚辈林景,因为听闻太素道的神奇,心有向往,特地登门拜访。如有唐突,还请海涵。”
柳仓:“……”
果然!果然已经被发现身份了!!怪不得他这几天心情如此起伏不定,总觉得老有不好的事发生!
阴险啊,真特么阴险,竟然还利用他的小儿子来接近他!是想威胁他吗!
柳仓警觉地说:“海涵什么海涵,你死了这条心吧!柳沉舟他就是垃圾堆里捡的,被你拐走当我白生……啊不,白捡!”
在外面和老姐说话耽误了时间正要进门的柳沉舟:“…………”
结果林景竟然说:“是吗?我当他至少也是个充话费送的,这么轻易被我拐成厨子,您老是白充这么些年话费了。”
柳沉舟当即试图反驳,然而细细一想,他说的竟然不错,行舟私膳堂破例让林景可以点外卖,竟和当了他的厨子没什么两样!
他正要推门进来,又听柳仓说:“咦?只是厨子?”
柳沉舟:“…………”
他一把推开门,沉痛地说:“爸。”
赶在柳仓之前,林景率先侧目,微笑道:“沉舟,你来了。”就好像答应了那声爸一样。
柳沉舟:“……爸,这个是林景,我朋友。说想见您,了解一下玄学圈的事。”
柳仓冷哼一声,道:“了解?我还不知道协会那帮人的德行?打哪来给我滚哪去,秘籍没有要命一条。”
“爸?”柳沉舟惊疑道,“这个真的是我朋友,您怎么了?”
柳老爹沉痛地说:“你小子,让人利用了不自知,还给人做饭。你是他保姆啊?他给你钱啦?”
林景觉得他的态度很奇怪,心下沉吟要不要开天眼看一下。
他常用破妄看人的本源,但不太喜欢用见虚看因果。一方面是总有些侵犯隐私之嫌,另一方面是觉得没必要。
于是他先开了破妄,想看看柳仓的业力和修炼境界。
柳仓常年行医,积累的善业非常厚重,恶业只有几乎看不见的一点点。他的精、气、神三宝圆融如一,转换自然,说明已经到了炼气化神的巅峰,只差临门一脚就能突破。
林景正待说些什么,柳仓霍地抬起头来,整个人的面色都变了。
他急言道:“你做了什么!?”
“爸?”柳沉舟奇怪地问。
柳仓再也没有了刚才的老顽童姿态,脸色剧变,“天眼!”
林景一顿,“柳老先生好洞察。我开天眼,你竟然能够发现?”
“你开了天眼?!”
林景点点头,正待回答,这时柳沉舟纳闷地说:“爸,开天眼是很罕见的事吗?我这点道行都能开啊。”
柳仓骇然道:“不一样。”
“不一样,不一样。”他重复了好几遍,才说道,“天眼也分真眼和假眼,术士运用手段开眼,只能看见些邪鬼、阴煞,可是真正的天眼……”
话说到这里停了,因为他也不知道,真正的天眼能看见什么。
他只好对柳沉舟说:“你我开天眼,开的是眼。可是他开天眼……开的是天。”
这下,他才终于信了,林景真的和协会那边无关。如果协会突然出了一个能开真眼的人物,不会如此默默无闻。
至于对方如何发现他家是玄门,也有解释了。据说真眼能见万物本源,看出柳沉舟的修炼境界,也不是奇怪的事。
林景发觉柳仓态度转变,在心里暗暗记下,以后不能随便开天眼,有被人发现之嫌。
柳仓甚至有些诚惶诚恐了,他问林景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来找他。
林景慢慢说出了自己的意图。
其实就是两件,他想了解一下当今的玄学圈,以及最近有哪些玄学界人士来到了北京。据天道所言,贾元勋生日宴会那天,会有玄学大师参加,他需要以防万一。
柳仓惊愕地发现,眼前这个看不出道行、能开天眼的年轻人,竟真是个外行。
他思索一番,说道:“当今玄学界的局势,说来挺简单的。正道有一协三门十教派,以及无数挂靠云游的散修;邪道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几乎不存在统一的组织。”
林景饶有兴趣地问:“一协三门十教派?”
柳仓说:“一协是玄学联合发展协会,统一掌管正道的一切事务,由三门牵头建立。三门分别为太玄门、正一道、灵光寺。其余的就是小门小派、拱月的众星。”
林景听到这里,笑了一下,问出一个柳仓最怕的问题:“那么隐世门派呢?如柳家这样的,不在少数吧?你们为何归隐不问世事,甚至生怕被人发现?”
柳仓说:“你先告诉我,你到底是什么人?”
林景说:“说实话,我自己也不知道我是什么人。不过,总归我没有恶意。柳家很介意多交一个朋友吗?”
“……算了。”柳仓一想,对方捏着自己把柄呢,而且这些事也不是秘密,没什么不不能说的。
于是他道:“二十年前,玄学界爆发了一场剧变,引得整个圈内一片纷争。我觉察出天道有异,似有凋敝蒙昧之相,于是借机死遁,带领全家改名换姓,离开了那个圈子。”
“后来正道陷入内斗,整个圈子乌烟瘴气,圈内人的观念也发生了转变,那些坚守旧观念的门户,被打成老派,被他们孤立。后来,就像我们柳家一样,纷纷归隐了。”
“二十年前?剧变?”林景问道。
柳仓说:“这件事,涉及玄学界的另外一个家族,他们不属于玄学协会,但也算正道一员,身份超然。”
他顿了顿,说:“昆仑龙墓守墓人,韩家。”
林景面色微变,“昆仑龙墓?”
“天下龙脉出昆仑。”柳仓说,“韩家传承千年,自古代以来,就常驻昆仑山,守护龙脉。他们家族不修玄学术法,却能运用龙脉的力量,非常强大。后来不知因何,龙脉渐生颓相,韩家为保龙脉生机,想出了一个办法。”
“他们,盗了华国境内所有的帝王墓葬,将历代帝王的尸体,从墓室也好、博物馆也好……搬运了出来,放置于昆仑山山腹,摆成一座大阵。那个地方,被他们自称‘昆仑龙墓’”
饶是柳沉舟,也并没听说过这段历史,他直接倒吸了一口冷气,“帝、帝王的尸体?”
“古代帝王号称真龙天子,他们身上汇集着人民的愿力,即使死后也久久不散。这座帝尸阵方一摆成,昆仑山便灵气冲天,隐现龙腾幻象。”
柳沉舟不敢置信道:“用人民的愿力摆阵,救龙脉?何其天才!他们成功了吧!”
“成功了,但也失败了。”柳仓摇了摇头,“所有帝王尸体摆在一起,人民的愿力太过庞大,要注入龙脉之中,必须寻找一个缓冲。”
“他们在家族中挑出了一个小男孩,是整个韩家最天赋异禀、最受喜爱的孩子,让他成为大阵的阵心、愿力的媒介。”
“我敢保证,这个方法对孩子不会有任何损害。甚至,经受过一遍愿力冲刷的小男孩,可以直接炼化精气神,一步迈入先天境。”
“他们把这个接受人民愿力,传承帝王之气的孩子,称为‘天子’。”
“所有人都欢欣鼓舞,都对这个孩子充满期待,都盼望着龙脉恢复生机,再度庇佑我华夏大地。然而……”
“然而,那个万众归心的天子,那个年仅8岁的孩子,叛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