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发表(1 / 1)

李熠骤然吐血昏倒,整个御书房顿时乱成了一锅粥。

先前还不依不饶的朝臣,此刻各个心惊胆战,生怕太子殿下出了什么意外。

他们这位太子殿下,幼时身子便不大好,调理了许多年才堪堪恢复正常。这些年倒是没听说太子殿下发过重病,如今他当着众臣的面吐了血,任谁也会被吓一跳。

众人一时之间脑子里已经想过了无数可能,却又不敢声张,只能默默祈祷可千万别是什么恶疾才好。国之储君对一个国家的安定有着非常重要的意义,一旦他出了岔子,必然民心不稳,恐生事端。

如今在御书房里的朝臣,各个都是心怀大宴之辈,将大宴的安稳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若非如此,他们今日也不会聚集在这里争论十方的身世……

只是谁也没想到,最后十方的事情倒是解决了,太子殿下却突然来了这么一出。

皇帝倒是沉稳,先是着人去请了太医,又吩咐了人快马加鞭去京郊请了褚云枫。

这褚云枫在大宴也算是个“神医”了,许多年前便救过太子的命,只是他性子不羁不愿受约束,所以平日不在宫里当值。如今李熠出事,皇帝少不得要让人去请他进宫。

十方跪在地上抱着昏迷不醒的李熠,面色比李熠好不到哪儿去。

他怀中的少年双目紧闭,唇上沾着殷红的血迹,那血迹被少年苍白的面色衬得有些触目。十方小心翼翼地抬手用衣袖将那血迹擦干净,这才发觉自己的手正在忍不住发颤。

眼前这景象就像一个梦魇一般,与十方一月前那个梦境出奇地相似。

他好不容易渐渐淡忘了的那一幕,骤然浮上心头,激得十方心口发疼。

因为从前那只是个梦境,十方心中对少年更多的情绪其实是内疚。可今日亲眼目睹李熠如此,他才意识到除了内疚之外,他心中更多的情绪其实是害怕和心疼。

他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这样。

他只是出个家而已,怎会如此?

“太医来了。”旁边有一个声音响起。

十方回过神来,怔怔放开了怀中的少年,退到了一旁。

大概是见情形紧急,这次太医院来了四五位太医,为首的太医院院判简要地检查了一下李熠的状况,而后指挥几个太医将李熠抬到了旁边的矮榻上放好。

十方愣怔地站在原地,眼角的余光瞥见自己衣袖上方才沾上的血迹,双目一红,心口像是骤然让人刺了一刀似的,疼得他险些窒息。

这是李熠的血……

十方深吸了一口气,将沾了血的衣袖攥在了手里,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

这个时候他帮不上忙,却万万不能添乱。

“章太医。”皇帝开口朝太医问道:“太子没什么大碍吧?”

这位章太医便是太医院的院判,医术在太医院是拔尖的。

他替李熠诊完了脉,闻言略一愣怔,但很快意会到了皇帝的意思,忙道:“太子殿下洪福齐天,此番只是急火攻心,待微臣替他施针后想来便能醒转了。”

皇帝闻言点了点头,朝依旧守在一旁的众臣道:“既然如此,诸位爱卿便先退下吧,今日所议的事情便按照太子的意思办,诸位可有异议?”

事到如今,他们哪儿还敢有有异议,忙道:“陛下英明,太子殿下英明。”

左右太医也说了太子问题不大,他们总不好一直赖着不走,朝皇帝行礼之后便都告退了。

“如何?”众臣走了之后,皇帝面上才显出几分焦急来。

显然他方才不过是强装镇定,免得朝臣们多心对太子的状况生出过多的揣测。

章太医闻言朝皇帝拱了拱手,忙道:“太子殿下确实是急火攻心的症状,但他先前便有恙在身,身子本就虚弱,如今这么一吐血,算是雪上加霜了。眼下微臣也不敢妄言,只能先替太子殿下施针……”

此事关乎储君安危,太医们自会尽力,却没人敢打包票。

皇帝深知他们的话术,闻言只摆了摆手,示意他们该怎么治便怎么治。

随后,章太医为李熠施了针,但李熠却丝毫没有转醒的迹象。

如今人昏迷着,也不好用药,太医们心中虽焦急,却也有些束手无策。

“启禀陛下,这御书房到底是不适宜安养,待天黑之后还是找人先将殿下抬回东宫吧。”章太医开口道。

皇帝闻言拧了拧眉,面色十分难看。

太医这话的言外之意,今日李熠怕是醒不过来了。

皇后和今日刚回宫的三皇子听闻此事后,都赶了过来。皇后倒是沉稳,朝太医问了几句便没再说什么,看起来倒是没有太过慌乱。

三皇子就不一样了,他来的时候地上的血迹还没来得及清理,他一见之下吓得够呛,扑到太子身边便开始哭。直到皇后说了他几句,说哭多了晦气,他才堪堪止住了哭声,只是依旧忍不住默默掉眼泪。

“兄长,二哥是被朝臣气得吗?”三皇子一边抽泣,一边朝十方问道。

十方立在李熠榻边,面上看不出太多情绪,只是目光一直一直落在昏迷的少年身上。

他听闻三皇子的询问,稍稍回过神来,开口道:“他是……”

李熠是被朝臣气得吗?显然不是……

十方哪怕这会儿脑子不清醒,却也记得清清楚楚。

李熠分明是得知他要出家才吐的血,所以李熠是被他气得。

“二哥虽然脾气不好,可这么多年来也没见过他被气成这样啊!”三皇子一边抽泣一边道:“这帮朝臣怎么这么狠心,编排你也就罢了,连二哥都不放过……好好一个人,生生给气吐了血……”

他一边说一边难受,忍不住抱着十方又哭了起来。

十方目光落在李熠身上,心口一阵阵传来钝疼……

是啊,好好一个人怎么就能让他气得吐了血呢?

十方想不明白,他不过是要出个家,既不是去赴死,也不是去受难,李熠何故会如此生气?

偏偏少年这会儿昏迷不醒,他连问都没处问。

当日快入夜的时候,皇帝便命人将昏迷的李熠抬回了东宫。

三皇子不放心,跟在十方后头一起去了东宫。

帝后没跟着,而是留在了御书房。

这个时候他们跟过去只会让太医压力更大,且于事无补。

看太医那神情,李熠虽然依旧昏迷,但应该性命无碍,否则太医院这帮人早就乱套了。

再加上算着时辰褚云枫应该快到了,帝后倒不如等褚云枫到了再一同过去东宫。

“传令下去,太子抱恙一事不得声张,尤其不能传到太后耳朵里。”皇后朝人吩咐道。

太后如今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这会儿若是知道李熠有恙,定然要忍不住回来探望。

这么热的天,她老人家来回奔波,再加上担心万一急出了病,那就麻烦了。

“气死我了!”皇后将御书房里的人都打发走之后,才一屁股坐在御案上,那神情十分愤懑,“这帮朝臣平日里就是被你惯的,我就知道出了这种事他们定然会揪着不放。”

皇帝挑了挑眉,欲言又止。

他有点犹豫,该不该告诉皇后,太子不是被朝臣气的,是被十方要出家那句话激得。

“不过熠儿也太不经事了,如今都十八了,这些年也没少跟着你历练,怎么就能让几个朝臣气得吐血?”皇后不悦地道:“真要气急了,将他们轰走便是,何苦被气成那样?”

皇帝走到皇后身边,伸手拉过皇后的手,低声安抚道:“若是旁的事情也罢了,此事关乎十方,朕和太子都有些投鼠忌器。朕倒是还好,太子你是知道的,凡是关乎十方的事情,他都会比平时多加几分小心,更不敢莽撞了。”

“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若是处理得当自然可以皆大欢喜。否则哪怕是保住了十方,若是不能让朝臣们心服口服,十方便少不得要被人编排许多莫须有的罪名。”皇帝耐心地朝皇后解释道:“咱们与太子倒是都不怕别人编排,可十方与咱们不同,他自幼看着冷冷清清,性子温和好相处,可骨子里比谁都要执拗。若非太过在意身份的事情,五年前他怎么会执意出宫去清音寺?”

皇后闻言点了点头,知道皇帝说的不假。

十方面上看似无悲无喜,可心里对身世的事情其实一直很介意。

所以此事若是不能处理得当,就会成为十方心里过不去的坎儿。

人这一生最怕的往往不是旁人的诋毁或攻击,而是自己那个坎儿。

他自己过不去的话,便会被困死在那里。

“十方这孩子,哪哪儿都好,就是心眼太小。”皇后叹了口气道。

“别说十方了,熠儿能好到哪儿去?若是能拿得起放得下,今日也不会……”皇帝话说到一半,又咽了回去。

皇帝和李熠性子相近,今日看李熠那表现,他心中跟明镜儿似的。

但直觉告诉他,此事尚未有定论之前,最好还是先瞒着皇后,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你说熠儿是何时知道十方身世的?”皇后突然问道。

“这就要问他自己了,咱们自以为瞒得好,却没想到瞒得最好的竟是他。”皇帝苦笑道。

想来若非大周人闹了这么一出,他说不定要一直瞒下去,佯装不知。

毕竟那是十方最不愿面对的事情,如今更像是一个死结一样。

不多时,褚云枫便进了宫。

帝后同他一起去了东宫。

不出所料,李熠依旧没醒,太医们这会儿都焦头烂额,一见褚云枫来了都如蒙大赦。人人都知道褚云枫的本事,既然他来了,这医治太子的重任自然就落到了他的肩上。

太医们虽失了个表现的机会,却也没人失落,反倒各个都松了口气。

“什么情况?”褚云枫近前看了李熠一眼,随口问道。

章太医立在旁边,朝他道:“急火攻心,吐了血。老夫替殿下施过针了,但不敢贸然用药,幸好褚大夫来了。”

褚云枫闻言看了章太医一眼,微微叹了口气。

同为大夫,他自然看得出来,这章太医为李熠治疗只为求稳,根本没敢放手施为。

不过他也能理解,李熠身份特殊,太医们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心态也是人之常情。

“太子殿下前两日便有些发烧,药倒是一直在吃,但迟迟没见好,今日……突然病倒,或许也与此有关。”章太医又补充道。

褚云枫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朝章太医摆了摆手,那意思你们可以撤了。

发个烧治成这样,在他看来这帮“庸医”都可以逐出宫去了。

不过这也怪不得太医,李熠的身体一直是褚云枫在调理。众人都知道太子幼时身子弱的事情,如今遇到太子抱恙,大家第一反应都是叫褚大夫进宫,这次不过是因为发烧这病太小了,不值得惊动褚云枫,这才没去请。

谁也想不到事情会变成今天这样。

“如何?”皇帝上前问道。

褚云枫搭了搭脉,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转头看了一眼十方,这才开口道:“问题不大,不过……褚某有些好奇,殿下究竟是被何人激成了这样?”

褚云枫一直知道李熠脾气不好,可脾气不好不代表气性大。

往往只有爱生闷气的人那气性才会伤到自己,李熠显然不是这类人。

太子殿下发怒,伤到的从来都是别人。

这次被激成这样,褚云枫也是开了眼了。

“还不是被那帮朝臣!”皇后开口道。

皇帝摸了摸鼻子,朝三皇子道:“陪着你父后去偏殿歇息一会儿。”

待皇后和三皇子走后,皇帝才看了一眼十方,而后朝褚云枫道:“太子是得知十方要出家,这才急火攻心……”

褚云枫闻言恍然大悟,而后又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十方。

幼时太子在褚云枫的庄子里休养时,十方也是在的,所以褚云枫和十方很熟,自然也知道这“兄弟”二人的感情很是亲厚。

“问题不大。”褚云枫开口道:“只是……”

“只是什么?”皇帝开口问道。

褚云枫看了一眼十方,开口道:“心病还须心药医,你这家暂时最好先别出了,别我费劲把人弄醒了,你再一句话给人激得……”

“褚大夫。”皇帝听他这话揶揄的成分太过了,忍不住打断了他。

十方倒是面色如常,点了点头,什么也没说,

实际上,自从李熠昏迷之后,十方一直都表现得很平静。无论是太医们束手无策的时候,还是三皇子哭哭啼啼的时候,他都安静地立在一旁,除了目光一直落在李熠身上之外,看不出任何异样。

只是他的面色比平时苍白了些,垂在身侧的手一直紧紧攥着那截染了血的衣袖……

“你们该歇着的都歇着吧,今日他心绪难平,且让他好好睡着,明日怎么也该醒了。”褚云枫开口道。

他这话一出,众人当即松了口气,毕竟这些年褚大夫说的话就没有食言过。

确认太子没什么大碍之后,皇帝便带着皇后离开了东宫。

三皇子白日里又是赶路又是哭了一场,这会儿早就困得不行了,也让皇帝打发回了自己的住处。

如今,殿内除了昏迷不醒的李熠,便只剩十方和褚云枫了。

褚云枫一边帮李熠施针,一边看了十方一眼,开口道:“别绷着了,你再病了我可顾不上。”

十方闻言抬脚走向李熠榻边,他在原处立了太久,脚都麻了,这么一动险些跌倒。

褚云枫轻笑一声,开口道:“我挺纳闷的,你出个家怎么就能把他气成这样?”

“等他醒了,我也想问问。”十方说话时声音略有些沙哑。

褚云枫道:“一个个火气都够大的,药箱里绿色瓶子的药丸,拿出来吃一颗。”

十方知道褚云枫的脾气,不敢不照做,依言去取了一颗药丸服下了。

没一会儿工夫,裕兴过来说备好了晚膳,让十方去吃点东西。十方这会儿心里乱得要命,哪有心思吃饭,便让裕兴去弄了些水,拿着布巾亲自帮李熠擦身。

“依我看你也别出家了,跟着我去庄子里给我做个药童吧。”褚云枫开口道。

十方幼时在褚云枫的庄子里时,褚云枫便经常拿这话逗他,如今过了十数年,对方开口也依旧是这一句。

“你若是做了药童,将来太子再生病,你就可以就近照顾他,多合适。”褚云枫道:“也不是说做和尚就不好,但太子殿下不答应,气得连血都吐了,我瞧着你这家是出不了了。”

十方原本就心虚烦乱,被褚云枫这么一搅和,心情更差了。

偏偏褚云枫已近不惑之年,嘴上还没个把门的,比几年前嘴更损了几分。

当夜,待他施针结束后,已经夜深了。

褚云枫去了东宫的客房里休息,十方便在李熠榻边守了一夜。

原本依着褚云枫的说法,李熠今日也该醒了。

但不知为何,当日一直到了午后,少年也依旧没有要转醒的迹象。

期间帝后和三皇子都来看过几次,但褚云枫拍着胸脯说人肯定没事,他们便也没怎么担心。只有十方一直心神不宁地,守在李熠榻边半步都不敢离开。

这日直到入夜,李熠也没有转醒。

褚云枫来看过两次,连针都没施便走了。

十方心底的不安越来越甚,但褚云枫既然说没事,他也不好追问。

直到又过了一日,李熠依旧没醒,这回十方彻底坐不住了。

算起来,自李熠昏迷至今已经是第三日了。

期间他因为昏迷的缘故,几乎是水米未进。

褚云枫虽然每日早晚都会喂一粒药丸给他,可那小小的一粒药丸能顶什么事儿?再这么昏迷下去,就算病不加重,人也该饿坏了……

这日午后,十方终于忍不住去了褚云枫的住处。

他总觉得褚云枫之前的话像是在糊弄他,否则李熠为何一连三日都没醒过来?

他必须去问个究竟。

十方去了褚云枫的住处,人刚到门口,便听到里头传来了褚云枫和一个内侍对话的声音。

“你别看如今它看着正常,实际上早就不行了,五脏六腑都不听使唤了,怎么可能救得回来?”褚云枫叹了口气道:“我就算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无能为力,只能暂且帮它吊着命,多活一天是一天吧,也算是个安慰。”

十方准备敲门的手一顿,整个人顿时怔住了。

随后便闻那内侍哽咽道:“褚大夫,你可是神医,就不能想想办法吗?”

“大罗神仙来了也救不了,更别说我了。”褚云枫道:“节哀吧。”

顿了片刻,内侍问道:“那……它还能活多久?”

“三五日吧。”褚云枫道:“说不定临死前还能醒过来一回,回光返照你听说过吧?”

那内侍此刻已经泣不成声,褚云枫好言安慰了几句……

十方立在门外,整个人如遭雷击。

他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褚云枫说:“我得去找一趟陛下,有些事情还得同他交代一声才好,不然到时候只怕要出岔子……”

其实,只要十方稍有些理智,便能听出褚云枫方才与那内侍的对话另有乾坤,或者换了平时,他无论如何也该进去问一句的。

可这几日他守着李熠身边,几乎没怎么休息过,整个脑袋都有些木讷了,根本没办法像正常人一样思考,于是便将褚云枫这话想岔了……

他甚至都想不到进去问一声,一想到李熠的生命已经所剩无几,他只想尽快回到少年身边,连片刻都不愿耽搁。

回到李熠寝殿的时候,十方整个人都是木的。

他走到了李熠榻边,过了好一会儿才发觉榻上的少年不见了。

那一瞬间,巨大的恐惧袭来,十方心底冰凉一片。

他联想到褚云枫那番话,只觉眼前一黑,险些一口气没上来。

“十方师父……”裕兴见他面色不大对,上前打算询问。

十方一把抓住裕兴的胳膊,颤声问道:“殿下呢?”

裕兴忙道:“您方才出门的时候,殿下便醒了。吃了几口粥,又喝了药,如今去了浴房……”

十方不等裕兴将话说完,快步朝浴房奔去。

李熠的浴房就在后殿,穿过内殿一侧的走廊走到尽头便到了。

水汽氤氲的浴房里,大病初愈的少年坐在水池中,懒懒地倚着池壁,这会儿正在闭目养神。听到脚步声之后,李熠转头看去,便见十方大步朝他走来,竟直接跨进池中一把将他揽在了怀里。

“熠儿……”十方搂着少年,整个人都在颤抖。

李熠原本一肚子情绪,被他这么一抱,登时便没了脾气。

“兄长……孤已经没事了。”李熠开口道。

十方稍稍放开他,看着少年已经恢复了血色的脸,心里却半点也高兴不起来。

李熠如今看着精神头确实不错,可十方满脑子却只有褚云枫那句“回光返照”。

“殿下,十方师父……”一旁伺候李熠沐浴的小内侍,有些无措地开口道。

十方稍稍冷静了些,让人重新换了池中的水,又打发走了人,自己亲自伺候李熠沐浴。

“你还在生我的气吗?”十方问道。

“兄长想做什么事情,原是兄长的自由。”少年开口,声音带着几分落寞道:“兄长出家前,能特意进宫一趟,孤已经很满足了……那日是孤想不开,兄长别往心里去。”

李熠这话听在十方耳中,便像是一柄尖刀似的,直刺十方心里最软的那处。

他不敢告诉李熠,他原本是没打算回来这一趟的,若不是那个梦……

十方忍不住想,若是他没有回来事情会如何呢?

会比现在更好,还是更糟?

“我一直都没问过你,两年前有一段时间你去过清音寺几次,后来为什么突然就不去了?”十方一边拿布巾帮李熠擦着背,另一只手在李熠后肩那伤疤上轻轻抚过,问道:“还有两年前这伤,究竟是怎么回事?”

李熠沉默片刻,开口道:“你真的想知道吗?”

“嗯。”十方开口道:“我想知道。”

李熠深吸了口气,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开口道:“兄长,你还记得吗?那日你问我喜欢男人还是女人,我说我不知道。其实那是骗你的,十六岁那年我就知道了。”

十方闻言一怔,李熠十六岁那年,正是两年前。

“两年前,有一次我去清音寺,被大雨困在了山上……那晚,我睡在你的床上,做了一个梦。”李熠轻笑一声,开口道:“少年人血气方刚,做那样的梦是正常的,这话是你说的。”

十方闻言想起那日在园子里时,李熠一大早起来经历的那场尴尬,顿时懂了李熠口中这个梦是什么内容。

“那晚,我梦到了兄长。”李熠又道。

十方一怔,脑袋出现了短暂的空白,半晌后才反应过来。

他出现在了少年的绮/梦里……

“你我自幼亲近,你偶尔做这样的梦,并不奇怪。”十方开口道。

“不是偶尔。孤自那日起,往后所有的梦里,都是同一个人。”李熠缓缓开口,而后转头看向十方,又道:“包括那日在园子里,睡在兄长的身边……孤梦到的人,也是兄长。”

十方:……

这问题实在是超出了他的预期,十方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少年目光灼灼地看着十方,面上带着十方几乎从未见过的神色。不过他身体很快便转了回去,依旧背对着十方,像是还没有做好准备彻底面对十方。

那一年,少年人情窦初开,没有人告诉他该怎么办。

李熠又不是会拿这种事情“虚心求教”别人,于是只能自己苦恼。

因为他倾心的那个人,离他太远了。

他不知道该怎么留住对方,也不知道该怎么拥有对方。

那些年,清音寺里的十方对于李熠来说,远得就像是天边的云。他虽然只要奔波半日,便能见到对方,可两人之间却隔着个红尘的距离,于是少年只能将那心意埋在心底。

“不久后,我随父皇和父后去京郊狩猎,那处猎场就在清音寺旁边,近到孤一抬头就能看到。”李熠道:“当时我不知道该不该去看你,就告诉自己,若是能猎到五十只猎物,就去见你一趟。”

五十只猎物,这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目标,少年定下这个目标时,应该是没打算去的。可他到了猎场上之后,却改了主意……他太想去见十方一面了。

想到抓心挠肝,想到心口发疼。

于是那日李熠在猎场上就跟拼了命似的……

少年想用自己的疯狂去换一次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见面,可最终换来的却是惨烈的重伤,以及一道永远也不会消失的伤疤。

自那以后,李熠再也没有去过清音寺。

帝后的住处。

褚云枫前脚刚到,东宫过来传话的小内侍后脚就跟了进来。

褚云枫原本是怕帝后见李熠迟迟不醒会担心,想来安抚一番,没想到对方这会儿便醒了,倒是省了他多费口舌。

“殿下醒了之后,可有依着我的嘱咐给他喂药?”褚云枫问道。

来传话的小内侍忙道:“药是喂了,只是殿下没胃口,只吃了几口粥。”

“无妨,睡了好几日,吃多了反倒不妥。”褚云枫道。

皇帝开口问道:“殿下精神可还好?”

“殿下看着倒是没什么事,只是不怎么说话。”小内侍道。

“不用着急,慢慢来吧。”褚云枫开口道。

帝后本想趁着这个时机去一趟东宫,看看李熠,却被褚云枫拦住了。

“殿下当务之急该治的是心病,这个咱们都无能为力,既然人醒了,应是没有大碍了,让兄弟二人好好聊一聊吧。”褚云枫说罢又朝小内侍道:“回去吩咐东宫的宫人,今日无故不要去打扰殿下,他和十方应该有很多话要说。”

皇帝有些担心地问道:“俩人不会动手吧?”

“动手也无妨,一个昏迷了好几天,一个守了好几天,都没什么力气了。”褚云枫笑道:“要是真能打一架倒是好了。”

老话说得好,兄弟之间没有什么是打一架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打两架。

“褚大夫,熠儿为何到了今日才醒?”皇后忍不住开口问道。

褚云枫挑了挑眉,开口道:“大概是不想醒吧,依着褚某的诊断,他第二日一早便该醒的,没想到竟生生拖到了现在。”他想了想魂不守舍的十方,心中不禁同情了一把。

皇帝知道其中究竟,再加上他和李熠性子相近,所以登时便明白了褚云枫话中的意思。

李熠大概是不想面对十方,生怕自己醒了十方就走了,所以才迟迟没醒。

“他如今既然醒了,是不是代表他可以接受那件事情了?”皇帝问道。

“此事褚某就不知道了,得看十方这味药能不能下到殿下的病根上……”褚云枫道:“所谓心病最麻烦的就在于此,纵然是褚某也插不上手。”

皇帝闻言点了点头,算是知道褚云枫为什么会让人别去打扰了。

若是李熠和十方能借着这个时机把话说开,解开心结,自然是最好的结果。

否则……皇帝叹了口气,一时只觉十分无奈。

浴房内。

十方已经帮李熠擦完了背,但少年却依旧背对着他。

李熠今日似乎是打定了主意,要将自己藏在心底的话一股脑全倒出来。

“你回宫的前一日,孤做了个梦,梦到你在清音寺出家了。”李熠开口道。

十方闻言大惊,颤声问道:“你……还梦到了什么?”

“梦里,孤问你是否真的无亲无故……”李熠说这话的时候,声线略有些不稳,显然这个梦哪怕仅仅是回忆起来,都让他难受得厉害。

“我原本是打算亲自去问问你的,没想到你回了宫。”李熠又道:“我想,这大概是老天爷给我的机会,所以我千方百计想留住你。”

经过了这么多年,李熠对十方早已十分了解。

“我知道,同你赌气是没用的,五年前留不住你,如今更是不可能。我又不能将你绑起来关着,不舍得,也下不了手……”李熠哑声道:“所以只能想尽办法让你心疼,让你内疚,让你不忍心再次离开我……”

可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十方那决定竟是在进宫前便已经做好了的。

他自以为靠着装乖卖惨留住了人,到头来却发觉不过是一厢情愿罢了。

李熠终于转过了身,与十方四目相对。

少年双目通红,面上却泛着几分苍白。

十方对他这一通剖白既惊讶又无措,可一想到褚云枫那番话,心里便只剩下了心疼。

在十方看来,李熠或许已经不久于人世了,他几乎顾不上去惊讶少年对他的这番心意,满心都是不舍和难过。

“熠儿……”十方伸手抚在李熠面颊上,开口问道:“那日你问我,可愿为你破戒。我原是答应了你的,告诉我……你想让我为你做什么?”

李熠闻言一怔,目光中有那么一瞬间,涌起了一丝不易觉察的贪/婪和欲/望,但那情绪很快被他掩住了,“兄长如今还要这么问,难道你不知道……孤自始至终想要的东西,你都给不了。”

“是什么?”十方问道。

事到如今,十方满心内疚,心里想的唯一一件事,便是想让李熠在最后的时间里能稍稍快活一些。若李熠当真如褚云枫所言,只剩三五天的性命,十方只恨不得将自己的命都给他。

“告诉我,你想要什么?”十方问道。

“孤想要的从来都只有……你!”李熠开口道。

大概是病了这一场,让李熠通透了许多,又或许得知十方早已决心出家,让他彻底失去了顾忌,所以十方询问,他便如实答了,竟也不打算再遮掩什么。

反正他也留不住,做再多的努力也是徒劳。

说出来,至少能让十方知道。

十方怔怔看着少年,不知是没听清,还是被吓到了,开口又问了一句:“什么?”

李熠眼底涌动着某种不易觉察的情绪,略微倾身凑近十方,在他耳边道:“你。”

两人离得太近,少年灼热的气息尽数喷到了十方颈间。

十方下意识往旁边避了一下,本想起身离开,但犹豫了一瞬,却没有动。

那一刻,他再次想起褚云枫的话,心中突然生出了一个疯狂的念头……

事到如今,他实在不知还能如何心疼少年了。

若对方想要的只有自己,给了他又如何?

李熠仗着自己大病初愈,放肆了一回。

但话说出口,便有些后悔了。

他见十方半晌不语,以为是自己失言了,正有些局促不知该如何收场。

然而下一刻,却听到十方开口说了一句:“想要……便给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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