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醇风七年的寒冬,竟是蔓延至建元元年二月,才在最后一场春雪中,渐渐止息。
江南东道雪灾迫人,好在有几家世家配合当地府衙,分发旧衣,仗义开仓设立粥铺,才没酿成民变。这其中,琅琊侯府、临淄湘王府出力颇重,琅琊侯府甚至早在十月便将米粮押至杭州府,可谓料事于先。
春寒料峭,御林军各卫统领接旨,令往宣政殿。
杜渝今日当值,正是甲胄在身,只得先去偏殿,从尔璞手中接过常服,麻利换过,绑了双角幞头,理了理腰间革带佩玉,跟着途中遇上的景秀,一起面圣。
“景将军,今次是为何事?可否给末将透露几句?”杜渝开着玩笑,景秀道:“你小道消息灵通,还来问我作甚?”
“是亚力舍汗国与渤海国使团来京吧。”杜渝眨眨眼,道:“将军真是嘴严。”
“我知你本心中有数,何必再多此一举?”景秀一笑,道:“快到你大展身手的时候,可莫要掉以轻心了。”
此事早有定夺,杜渝正了神色,道:“七哥放心,小池理会的。”
景秀嗔了她一,啐道:“现下知晓叫我七哥了?”
“七哥。”杜渝撒着娇,道:“你素来胸襟宽广又古道热肠,可莫要责怪小池了。今后有外人在场,我遵你军衔。但咱们私下,我便如小时候一般。你可愿意?”
景秀喜她不拘小节,若此时不在宫中,定是揉揉这孩子脑门赞允。他道:“你若肯,自是再好不过。待今日出宫,七哥请你喝酒。”
杜渝欣然应允。两人说话间,便来到宣政殿。李倜还未至,殷公集精神抖索,看到他们后,哈哈笑道:“振香到了。”说罢与一旁的景绍道:“你这个儿子生得真好。”
景绍只微微颔首,却不答话。
景秀与他同征数载,心知此人虽年迈,但仍为如今大唐军中第一人,先与景绍行礼,再拧身拱手,只含笑道:“莱公,亚力舍与渤海国的风,竟是吹来了您。”
“渤海国且不说,亚力舍汗国铁青王子来朝,届时老夫是要去凑凑热闹的,不如早早听听圣人打什么主意,这不是有备无患嘛。”殷公集说罢,才侧眼看了下杜渝,道:“这便是杜之显家中的丫头?听说你身手不错?改日让老夫与你过过招试试,可得拿出些真才实学,不准糊弄老夫。”
杜渝拱手一礼,含笑道:“改日定登门叨扰,请莱公赐教。”
如今御林军各卫,与至诚年间所设变化颇大。其中,金吾卫负责宫城皇室安危及帝王仪仗,千牛卫戍卫长安城各门,但城外东北的大营已荒废十数年,左右骁武卫分护东宫太极宫,左右领军卫分察城内巡逻坊市门启关,整个御林军满员不过两万人。
今次商讨两国来访,礼部、四夷馆的章程已定,各卫统领齐聚,不过是等李倜拿个主意,看是谁来负责两国使者在长安期间的戍卫。
此事虽繁琐又敏感,但若做得好,便是升迁有望,何况新帝民望渐高,谁都想在李倜面前展露自己的才华。
果不其然,杜渝看到了自己的副领付狭岩。那人冷着脸,远远瞥见她,竟是往人群中缩了缩,连最基本的礼数都不愿再顾。
听说这些日子,李伬的那位长从刘长天欺负他欺负得极惨,想来付狭岩也是想借此机会,赶紧脱离李伬那个混世魔王。
诸统领眼见殷公集待景秀、杜渝青睐有加,便知晓此事大约已有拿定,便难免说些暗地里奉承的话来。景秀应付起来得心应手,杜渝心底觉得无趣,面上却得给足面子。
这般熬了盏茶功夫,李倜大步而来。今日他穿了件杏色的窄袖缺骻袍,足下皂色短靴,倒是比年前长高了些许,帝王的威仪,也在这大明宫中,渐渐养出几分。
李倜坐下不久,李依的步辇停在殿外。照例在御座东侧设座垂帘,李依面容隐于忍冬暗纹的银白帘笼内,杜渝不由多看了两眼。
“诸卿,应知今次议事,所为是何。”李倜清了清嗓,道:“郑少卿那里已然布置妥当,朕去瞧了,真想给朕的清晖阁也来一间。”
“圣人谬赞。”郑绚躬身一礼。
“礼部的章程,还请景卿家与诸卿简要说说。”李倜又道。
景绍站出半步,声音洪亮,一条条说罢,续道:“如今,便是莱公帮衬的时候。”
“我虽挂了名,但如今御林军各卫已不大管事。”殷公集撒手道:“金吾卫或千牛卫,总有你合心的。或者哪位有信心,也可自荐嘛。”
李倜在御座上都笑出声,但殷公集的话也让他动了心,只道:“莱公说得不错,诸卿何人有意,不妨敞亮说出来。”
杜渝得了景秀眼色,正欲开口,角落里响起宏亮的声音:“陛下,末将自不量力,但请陛下给予末将个机会。”
众人侧目,杜渝已有预料,果是付狭岩。此人沉寂多时,今日早早来至大殿,杜渝便知晓其中另有缘故。
“你是?”李倜不认得此人,李依插口道:“这位,是千牛卫副领付狭岩,前些日子在本宫府中,护卫十二郎所居福泽宫。”
“哦,原是十二郎身边的人。”李倜恍然,又问:“长公主看来是认得的,你意下如何?”
杜渝、付狭岩二人心中均是一紧,李依顿了顿,道:“付副领治军严谨,福泽宫上下铁桶一般。但本宫只知皮毛,十二郎与付副领相处日长,圣人不若请了十二郎来,一问便知。”
上半句让杜渝不乐、付狭岩舒口气,下半句便调转过来。杜渝瞥了眼付狭岩,干脆道:“启禀圣人,付副领虽为我千牛卫副领,但久在世子身边,臣以为,便是要调职,也得与世子说道一声,以尊湘王殿下。”
李倜深以为然,一挥手,毛栗子懂了他的意思,一溜烟出了大殿,赶去仙居宫请在那里问安的十二郎李伬。
宣政殿一时间静了下来,付狭岩心中得意,觉得自己把住了李倜求才的心思,此次定可一举脱离李伬魔爪,当下连杜渝也看顺眼了许多。
众臣说了些不痛不痒的话,李倜瞥了眼站得笔直的景秀,起意道:“景将军,这份差事,你可愿往?”景氏父子同朝为官,若共处一堂,李倜每及景秀,必称之将军。
景秀颔首:“圣人所命,不敢背。”
付狭岩面上一紧,杜渝笑道:“圣人,景将军身负大明宫护卫重责,此等差事,还轮不到他出马罢。”
李倜一哂,再未多此事。
“八兄着急要臣弟来,到底是为了什么?您身边这个鬼精灵,是半句也不肯透露给臣弟。”李伬人未至声已到,众人望向大殿出口,只见一少年郎提起袍角腾跃而至,俊脸微红,正是湘王世子李伬。
待景绍与他说了缘由,李伬不以为然道:“便是此事?”
李倜道:“不错。”
“付副领虽说现下为我福泽宫护卫,但终究还是朝廷的武将。”李伬不动声色,道:“臣弟一切凭圣人安排。”
李伬是出了名的桀骜,连李倜也未曾料到,他会这般顺从,不由龙心大悦。但碍着还不知李依心思,正琢磨着开口,便听李依道:“十二郎莫要顽皮,圣人是问你,付副领可领得起这差事。”
李伬听她口吻,顿时了然于心,便道:“付副领本为千牛卫副领,自然有其本事。臣弟是断然办不来这等差事,但付副领,定能胜任。”
付狭岩早已做好李伬会坏了他好事的打算,正在打腹稿,欲在这宣政殿狠狠告李伬一状,大不了自己败了官途,却能彻底将李伬外仁内霸的无耻本性昭然于朝堂之上。孰料,这个霸道世子,竟然说了句实话。
李倜指了指李伬,冲着满堂官员大声道:“谁再说我家十二郎年幼无知,朕就第一个不答应。”他满面欣慰,看上去当真为幼弟出息,而欣喜不已。
景绍正欲开口定下此事,李依从帘后起身,拨开帘笼,站在李倜身侧,亭亭玉立着。
“圣人,既有渤海国和亚力舍汗国两国使者远道而来,付副领一人领差,却也为难了他。”李依瞥了眼景秀,道:“本宫以为,此次便请千牛卫全权处理。杜统领自安西归来,还无用武之地。圣人体恤臣子,不若,也让她领了差事。渤海国交由杜统领,亚力舍汗国交由付副领,如此岂不周全?”
她话音方落,景秀便道:“长公主所谏,正是两全其美。臣附议。”
殷公集亦道:“臣附议。”
虽不知景秀附议为何,但景绍琢磨之下,并无不妥,便也执礼道:“圣人,臣附议。”
李倜眼见众臣众口铄金,望了眼依旧站着的李依,笑道:“既如此,便令门下省用印下旨罢。只区区两国使团,千牛卫不必全卫出动。戍卫长安城各门一事,杜卿不可掉以轻心。”
杜渝道:“微臣领旨。”
宣政殿诸事既定,李倜低声和李依说了几句,又专门与杜渝、付狭岩勉励两句,便先行离去。李伬左右无事,干脆跟着李依回了公主府八千堂议事。他听不大懂,但有李依在场,也不敢多话。
虽有波折,但目的达到,付狭岩只觉压抑半年,痛快非凡,连带看着杜渝,也顺眼了许多。
杜渝立在宣政殿外,正与景秀说着话。她余光瞥见付狭岩走出,转过身冲那人招了招手。
“既然领了差事,你我同为千牛卫,再有不和,也是私怨,万不可因私废公误了朝堂大事。距离使团抵京还有大半个月,付副领尽管遴选良才。”杜渝负手道:“万般起因,不过是我无意抢了付公的位置。此事你也知晓,我远在安西,亦是君命所授,并不敢辞。此番天机既降,万望付公珍惜。圣人知人善任,今后付公前途无量,我在此,先行恭贺了。”
这番话,连景秀都未能料到。但见付狭岩从警惕到放松,至后欣慰宽和,他心中觉着好笑——倒没看出来,杜渝也会说这些似是而非的恭维之话。
送走付狭岩,杜渝回过身,道:“七哥,说好请我喝酒,你可不能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