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猫
雨越下越大。
不远处有一对情侣聊天路过,频频朝这边看了几眼。
两人就撑着伞在车前面蹲着,气氛尴尬又诡异。
简言辞看了她一会儿,伸出手:“我扶你起来。”
“——不不用。”
司谣条件反射地躲了躲,像瞬间忘记了痛感,噌一下灵活钻出了伞,“我自己可……”
刚挪开两步,顿时又被疼得原地蹲下,挤字补充:“——以的。”
“……”
“自己可以?”
简言辞已经起身,换地方给她撑着伞,低了头,心情难得好转了一些,“不是说扭到腰了吗?
这样不疼?”
“……不疼。”
司谣已经在脑内丢脸刷出了五百行骂骂咧咧的弹幕,余光瞅见,简言辞又在面前屈下了身。
“这位,不怕疼的同学。”
他的眼梢弯起点儿,语气像在哄一只猫,“起来吧,我扶你上去。”
“……”
挣扎了几秒,她认命扒拉着简言辞的衬衫袖子,一点点站起来。
只敢揪着一角。
起身后,偷摸离他远了点,挪到了伞的最边缘。
看起来僵硬又生疏。
“你住在这一幢?”
“对。”
司谣又悄悄挪了下,“三幢601。
学长你住在哪?”
“六幢。”
她默默揉着腰“哦”了一句。
旁边,简言辞忽然问:“怕我?”
“啊、啊?”
“站那么远干什么?”
简言辞翻手托住了她的手肘,力道不轻不重地往伞里带了点儿,偏了头笑,“前几天不是才见过面吗?
今天怎么就——”他顿了顿,模样有点淡,“又和我这么客气。”
司谣被拉得一滞。
然后才听清他说了什么。
“没没有,我……”她下意识想回一句避嫌,但看着这人的笑,不知道为什么,老实点了个头,“对,我有点怕。”
顿了一顿。
简言辞看她:“为什么怕?”
“因为我,我砸坏了你的车。”
找完理由,司谣忍不住扭头瞅了一眼,就一眼,又僵滞地扭回来,小声开口,“学长,你的车是不是……很贵?”
她听简言辞“嗯”了一声。
……嗯。
嗯?
!
“对对对不起,”司谣欲哭无泪,“我会赔的。”
谁料简言辞又说:“不要紧。”
她懵了几秒:“什么?”
“我是说,无论你砸成什么样子,都不用赔给我。”
简言辞看她一脸茫茫然的表情,淡淡叫了一声,“小同学。”
话音刚落,他停下脚步。
司谣不自觉地,也跟着他停了下来。
身边。
男人的模样散淡,就这么看着她,那双桃花眼蛊惑一般,问:“想不想知道原因?”
司谣紧绷了点,讷讷问:“……为,为什么?”
简言辞没有接话。
对视了好半晌。
像一种,莫名让人屏住呼吸的,紧张氛围。
有什么话就要说出口。
然后,司谣听这人不紧不慢地接了一句“车子有保险”。
绷紧到了极点的情绪,一秒被戳破。
“……”
这个——
到处乱撩拨人的,狐!狸!精!
司谣一路忿忿到了六楼。
她埋下头,手往外套口袋里摸:“学长,我到了,谢……”
下一刻。
动作僵住。
司谣缓慢在口袋里摸索了一圈,换了一边,又缓慢摸索了一遍。
酝酿了好半天,她一点点抬起脑袋,静默瞅向面前的人。
简言辞看了她一眼:“没带钥匙吗?”
“……嗯。”
司谣徒劳地扭了扭门把手,又掏了遍口袋,丧气回,“我不记得了。”
刚才跑下楼的时候太急,好像只来得及抓了外套和伞。
其他一点都不记得了。
“你一个人住这边?”
“不是,我本来是和同学一起租的。”
司谣说,“但她今天出去玩了。”
她飞快想了一圈。
身份证没带,肯定去不了酒店。
东西都搬出来了,就连学校宿舍也住、不、了。
“学长你先回去吧,”犹豫几秒,司谣没了办法,低下脑袋摸出手机,“我叫他们来开个锁好了。”
还没拨号,面前有人伸手,修长手指扣住了她的手机。
简言辞询问:“怎么还要破坏公物?”
“……”
对视几秒,司谣被说得有点羞愤,闷闷憋了句:“可是我进不去。”
他为什么一副教导主任的样子。
她有!什么!办法!
“之前不是说过了吗?”
简言辞翻过了她的手机,弯下点腰,“如果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可以来找我。”
司谣一顿。
近距离间。
男人悠悠弯出点儿笑,黑色的发梢还染着水汽。
笑得就像那种,雨夜出没的,吃人鬼魅。
“说不定,我比开锁的师傅——”她听这鬼轻了气息,一字一顿地说,“要管用很多。”
“……”
宋蕊:【我可能要等明天晚上回来了,怎么啦?
】
正巧电梯打开,到了楼层。
司谣回了一句“没什么”,抬头迅速瞄了一眼。
一步一挪地跟着简言辞,来到门口。
简言辞拿钥匙开了门,手搭在门把上,转过身:“进来吧。”
她还是磨蹭了下,措辞问:“我,我方便进去吗?”
“嗯。”
简言辞随手翻开鞋柜,拿了一双拖鞋,抬了抬眼,“这双是新的,穿穿看。”
司谣犹犹豫豫,往玄关的鞋柜上仔细瞅了一眼。
“紧张什么?”
简言辞笑,“这边没有别人。”
“……哦。”
这才放下一点心,慢腾腾挪进去。
客厅收拾得很干净,茶几上还堆着笔记本电脑和几本书。
司谣和简言辞说了一声,摸去卫生间洗了个手。
刚关掉水,看到洗手台旁边的架子。
顿了一顿。
架子上整齐放着洗漱用品,牙杯里搁了一柄牙刷。
所有的一切,都是一人份的。
司谣想起他刚才的话——没有别人。
他是一个人住。
从卫生间出来,司谣没在客厅找到人。
摸着动静,来到卧室外边。
房间的门开着,里面,简言辞正在铺床。
男人背对着她,通明的灯光下,身上那件黑衬衫随着动作勾勒出了腰背的肌理。
光线一路流下他修长的腿,线条分明又流畅。
让人有点挪不开目光。
看了会儿,司谣忍不住开口:“学长,你的女……”
简言辞转过身。
她的话顿时成了:“你,你怎么都不回去?”
简言辞模样随意,拉起被套的拉链,问:“去哪里?”
“就是回家。”
司谣解释,“你家不就在这边吗?
我以为你放了假会回去。”
他不经心“嗯”了一声:“不回去。”
中秋节也不回去?
司谣又想起来,以前在槐城的时候也是。
她没有看见简言辞联系过家人,而且他在那边住的房子很空,他家人好像也没去过。
他和家里人的关系……是不是不太好?
“小同学。”
“啊?”
简言辞问:“你的衣服要脱吗?”
刹那间,司谣一秒回神,下意识摸到外套的拉链,猛然受惊抬头。
四目相对。
简言辞稍稍弯了弯唇,片刻,才继续说:“想什么呢。”
他松了被角,“衣服不是淋湿了吗?
换一套睡比较好。”
“……”
“床单已经换过了,”简言辞说,“等下你就睡我的房间。”
好半晌,司谣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那,那你睡哪里?”
“我去睡客厅。”
她见简言辞走到衣柜前,拉开了,耐心询问,“要不要给你拿一套衣服?”
“——不不不用了。”
司谣伸手把外套拉链拉到了底,整个人原地杵成了一截木桩。
里面,脖颈早就通红了一片。
“不,不麻烦你了,我睡客厅就好了。”
她磕磕又巴巴,“衣服也不不用,太麻烦了。”
没想到简言辞慢条斯理地回了一句:“不麻烦。”
“以前下雨那次,你给我送过伞。”
他语调礼貌,“今天你没有地方去,我也不能不帮忙。
你说呢?”
司谣努力回忆了半天。
好像,可能,确实是有这么一回事。
很久之前,在四中的某天晚上。
她跑去学校给他送了伞。
一时间,司谣不知道该说什么,干巴巴支吾了句:“没,没事……我早就忘掉了。”
简言辞笑:“这样。”
她直觉不太对。
“怪不得,”他顿了顿,莫名地,声音勾了点儿冷淡,接话说,“——把我也忘了。”
“……”
这人怎么——
怎么怎么还能记得她拉黑删掉他的事?
为什么他对这种事耿!耿!于!怀!
就像是……
“学长你,”蓦然,司谣再也忍不住冲动,想也不想问,“你是不是失恋了?”
话音刚落。
房间内陷入片刻的静默。
简言辞关了衣柜,径直过来。
直到两人隔了三步的距离,停下了。
他笑:“为什么这么问?”
“……你以前的女朋友肯,肯定是对你做过这种事,”司谣愤懑又心虚,“你,你才这么介意。”
“女,朋,友。”
她见简言辞慢慢重复了一遍,神色带了些说不出的幽微,隔了会儿才问,“谁告诉你,我有女朋友?”
“……”
良久。
司谣梗着脖颈,小声憋出一句:“你,你没有吗?”
对视间。
简言辞一双桃花眼被顶灯映出澄澈的光,低近了看她。
模样散漫又勾人。
“小同学。”
他笑问,“怎么这么关心我?”
他没有女朋友。
简言辞现在——没有女朋友。
昏暗的客厅。
司谣裹着毯子在沙发上滚了一圈,睡不着,揉着蓬乱的头发坐起来。
她迅速瞅了一眼关着的卧室门,不由想起刚才的那个场景。
在简言辞问完那句话以后。
她整个人一懵,顿时,就跟极力撇清什么一样,反应抗拒地回了句“我就问问”。
还找了个认床的理由,坚持睡在了客厅沙发。
期间拒绝了简言辞要给她拿牛奶的询问。
……反应,是不是,太过了。
司谣闷头咬住了拉到顶的外套拉链。
念头又在脑海中蹦跶了一遍。
——所以,他现在没有女朋友。
可能是分了手。
总之,还是单身。
……
一晚上没怎么睡好。
第二天,司谣醒的时候,感觉头晕脑胀。
可能是睡姿的缘故,腰也还在疼。
一看手机时间,居然已经快中午了。
透亮的阳光映过厨房的窗户,照进客厅。
不远处,卧室的门开着,床上的被子早就被叠了起来,没有人。
另一间房间被改成了书房。
她尝试推开了门,也没有。
简言辞不在。
司谣默默揉着后腰,昏昏沉沉去卫生间洗漱了下,刚出来,大门那边“咔哒”一声。
她一步步蹭过去,跟刚进门的简言辞打了个照面。
“学长,”司谣还有点迷糊,“你刚才去哪里了?”
简言辞将几个袋子搁在了桌上。
“去处理了车的事,”他拉开边上的椅子,抬了抬眼,问,“给你带了东西。
吃吗?”
司谣挪近了,“唔”了句:“……谢谢。”
恰好,简言辞接了个电话。
她在桌边坐下,挨个拉开袋子,把里面的餐盒一样样拿出来。
东西很多。
有在便利店买的,也有从餐厅带的。
司谣拿起那盒熟悉的粉色包装,发了下呆,还有草莓牛奶。
忍不住,又瞄了过去。
简言辞在沙发那边打电话。
可能在聊工作上的事,她隐约听到几个“开庭”什么的词。
他竟然现在就开始工作了。
虽然在放假,但好像还挺忙的。
那她等下吃完就该——
正这么想着,猝不及防地,对上了简言辞的视线。
顿了一顿。
下一刻,男人已经拿着手机起身,径直走了过来。
司谣瞬间扭回脑袋,装忙。
埋头摘下纸盒边上的吸管,拆开塑料膜,戳进了牛奶盒。
才喝了一口,余光瞅见旁边有阴影罩落。
接着,有人伸手触近,微凉的手指拨开了点她的刘海。
抚了上来。
一口牛奶直接呛进了喉咙。
“咳咳,咳,咳咳咳——”
“嗯,到时候再说。”
简言辞挂了电话,低眼看这位面红耳赤还呛奶的小同学。
司谣咳得说不出话,眼睁睁看着这人离开她的额头,动作又往下,屈指勾掉了她下巴上的奶渍——
“你发烧了。”
半小时后。
司谣艰难爬上出租车后座的时候,脸颊还是通红一片。
呸。
发烧就,发烧。
这人,乱乱乱摸什么!
前面司机看了一眼后视镜,热情问:“你们去哪里?”
旁边简言辞的声音:“人民医院。”
“好嘞。”
车内的气氛静默又尴尬。
——单方面的。
司谣僵硬地梗着全身,没敢往旁边看。
默不作声地边揉着腰,边整理了下衣服。
她昨晚下楼的时候,只穿了一条睡裙,外边套了件外套。
刚才出门前,借了简言辞的衣服穿。
身上这件短袖对她来说太大了。
司谣埋下脑袋,卷起了衣角的边,往里塞了塞。
正当车内没有一个人说话的时候。
车停在红灯前,司机又往后视镜里瞧了一眼。
后座那个小姑娘,一路以来又是撑着腰又是摸肚子的。
还一脸的紧张。
“小姑娘。”
闻言,司谣抬起了头:“啊?”
然后就听司机笑呵呵问:“你俩是去做产检呢吧?
唉哟,怀几个月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