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医小心翼翼从药箱里拿出手枕为容卿号脉,半响收回手,态度恭敬道:“相爷,夫人。小姐脉象平稳,落水感染的风寒已然大好,这几日只需好生将养着,切勿食冰便可。”
容舒培松了一口气,捋着胡子,“哈哈~无事就好,无事就好。行了,下去吧。”
“是。”府医躬身一礼,与提着他药箱的皎月一起退出屋内。
容卿问:“娘亲,阿兄呢?”
前世年少时的记忆离得太远,除了和燕墨珩有关的点点滴滴,很多事情都记不得了。
她在十四岁的年纪落水遇上燕墨珩,在那之后,具体昏睡了几天?期间发生了什么事?
细节种种全都如雾里看花——不清不楚。
“过几日翰林书院就要集考了,你遭了落水的罪,怀故忧心你醒来后会没有集考的精力,所以提前去书院向郭夫子告假了。”诸葛婉儿目光慈爱的看着容卿,抬手缓缓抚摸着她圆圆可爱的的脑袋,说起话来温言细语,仿佛永远都不会生气。
容卿一怔,是了!上一世她落水后足足昏迷了五日才醒,醒来阿兄还守在塌边,那时他就已经去书院为她告过假了。
又是一件荒唐往事——因她天生病骨,稍有风吹草动就会头疼脑热的体质,家人心疼她,舍不得她受一点委屈和伤害。他们毫无理由的包容和宠溺助长了她娇贵的脾气。只因觉得翰林书院讲课内容太过简单,而教导自己的郭夫子又过于严厉,她便格外排斥去书院上学,平日里若是碰到个下雨或者日头大的天气,她总是想法设法央求着阿兄为她告假。
她十一岁入学,至今入学已有三年光景,但她去书院的次数少之又少,怕是数都数得过来。
不用仔细去回忆,容卿知道这次郭夫子并未允许她告假。
郭夫子为人正直,秉性顽固,只喜爱老实用功的学子,像她这种偷奸耍滑又自命不凡的人,他最是看不上。
若是平日里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作没看到了。但此次集考乃是翰林书院三年一次的重要考核,只有通过考核的学子才能继续留在书院学习圣人之才;若没有通过考核,无论你是世家子弟亦或王爷公主都必须退学。不畏强权是翰林书院建成起便拥有的特权,就连当今天子也无可奈何。
这次考核对郭夫子而言,绝对是一个拔除像她这种占着书院名额,却不好好学习的纨绔子弟的好机会。这时候他定不会轻易同意任何一位学子的告假。
容卿颓然地闭了闭眼,真不怨夫子对她偏见深,说到底还是她品性太差。她三岁得丞相爹爹启蒙,无论琴棋书画还是诗词歌赋都学得极快,仗着与生俱来的过目不忘才能,她便格外看不上翰林书院的授课。如果她为人能谦虚谨慎一些,郭夫子又哪会厌烦于她。
前世她因爹爹阻止她和燕墨珩往来,心生怨怼,故意考核不过。当时她还沾沾自喜,觉得是在向爹爹证明自己的态度。
堂堂丞相之女竟然连书院考核都没通过,简直贻笑大方!为此她的爹爹被朝中同僚嘲笑;阿兄受同窗学子讽刺针对;温柔的娘亲也一度成为金陵贵妇茶余饭后的笑料谈资。
如今回头想想,当时的她着实可恶!自持有三分本事便不将她人放在眼中,眼高于顶,我行我素。
此等自私自利的她,家人却始终视她如珍宝,将她捧在手心疼爱,她何其所幸!
幡然醒悟,容卿只觉得一口郁气堵在心头,沉重如铁!
正莞自厌弃是,便听到守在外头的洒扫院子的丫头声音:“公子安好。”
一瞬间,容卿面上哀容散尽,换上笑逐颜开,眼巴巴的瞧着从外头匆匆而来的青年。
这青年不过弱冠之年,身着一件月白素雅袍服,领口和云袖都绣着雅致竹叶花纹,一支漂亮的羊脂玉发簪挽起三千青丝。
温润如雅,面如冠玉,微微挑起的嘴角让人移不开眼,笑容浅浅却是温暖灿烂的。
青年瞧见容卿,笑意更盛。
“总算醒了。”他疾步来到容卿身边,伸手揉了揉她的发丝,抬起她的小脸细细看了看,脸上的笑容霎时化作担忧,“眼圈红红的,可是哭了?”
容卿仰头看着面前熟悉又陌生的人,一时百感交集……这便是她的阿兄啊,是她血浓于水的骨肉至亲。
容家历来子嗣不丰,到她爹爹这一代,也只有阿兄和她两个孩子。她阿兄风度翩翩才学过人,弱冠之龄便已才名远播,其才学和容貌皆受世人推崇,素有如玉公子之称。相比人中龙凤的兄长,她的性情却天差地别,桀骜不驯、行事待人独断冷漠……一切的冷酷字眼都能形容她,偌大的金陵城,除了心怀不轨的柯媛媛,没有哪个闺阁千金愿意与她亲近。她的少女时期,全靠阿兄亦兄亦友的陪伴,才没让她察觉到缺少朋友的孤单。
身在乱世,几乎所有儿郎心中都怀有一颗建功立业的心,阿兄也不例外。
得知阿兄想投身军中那天,她发了好大的脾气,她害怕没有阿兄的陪伴,却又落不下脸面挽留他,于是在她及笄礼的第二天,阿兄便留书离家了……
这一去就是三年。
时过境迁,当阿兄身披战甲再回金陵时,她早已深陷名为燕墨珩的沼泽中不能自拔。
如今回想往事,容卿忽然就明白了,他会把燕墨珩看得那么重要,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为了填补阿兄离开后带来的空洞和不安。
“阿兄。”容卿强忍着鼻酸,不让眼泪掉出眼眶,喃喃唤出声来。
“这是怎么了?”容卿可怜兮兮的小模样着实让容渊心疼了一番,想将容卿搂入怀中,却因从前容卿不喜欢他像哄孩童一般哄她,故而踌躇不已,只好退而求其次的抬手摸了摸容卿的小脑袋,担忧道:“可是风寒还未好?还是哪里疼着了?”
容卿摇摇头,一头扎进容渊的怀里,小脑袋在容渊的胸口蹭了蹭,带着浓浓鼻音娇声道:“没有哪里疼,我只是太想阿兄了。”
容渊因为容卿的意外之举微微一愣,很快便喜上眉梢,环抱住才到自己心口的小小容卿,上扬的嘴角怎么也压不下去,“乖乖,阿兄也想窈窈了。”
容渊愈是温柔,容卿愈是自责。
前世阿兄在边关生死闯荡三年之久,回金陵后早已不在只是翩翩少年那样简单,稳重成熟的他一眼就看穿了燕墨珩不安好心。阿兄看不上燕墨珩,更不愿意让自己唯一的妹妹陷入皇室的纠纷中。所以竭力告诫她三思而后行,决不能走上明知会后悔的死路!
只可惜她当时深陷情网,加上心中还有对阿兄的怨气,哪里听得进去他劝诫。阿兄说得越多,她越是不耐烦,几次下来反倒生疏了两人的兄妹之情。
等她如愿嫁进了宁王府后,一心为燕墨珩的夺嫡之争耗费心神,便更不能与阿兄说到一处了。阿兄若是不按她的想法来,她便会心中不忿刻意冷落他,久而久之与阿兄的感情越发淡薄。
她不牵挂阿兄,阿兄却时时刻刻挂念着她。燕墨珩登基为皇,时局动荡,朝中无人可用,阿兄见她忧心狄国之乱日渐消瘦,主动请缨赶赴战场。大军出行时,她只远远站在人群中目送阿兄离去,甚至连一句告别的话都没送上……
后来,再听到阿兄的名字,是他被诬陷通敌叛国,落得乱箭射死的下场。即使修王殿下在那场箭雨里侥幸捡回了阿兄的命,长乐宫中,阿兄的结局仍然逃不过一个惨死……
容卿难过得快要窒息,她的前世真是失败!
失败的女儿!失败的妹妹!失败的主子!
不论是情爱还是友情,她无一例外也都是失败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