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借力,送金乌直上碧空。
朝霞如火,青山碧水镀上一层金色,梵唱声声,天地似乎也庄严起来。
佩玉说着分开后发生的那些事,怀柏默默听着,扣着的手稍稍用力。
“师尊,”佩玉侧过头,蹭蹭她的脸,“对不起……”
怀柏柔声道:“为什么道歉?”
佩玉闭上眼睛,芬芳花香盈面,香气微醺,暖若春阳,是怀柏身上的体香,“你需要我时,我没有在你身旁。”
怀柏怔了怔,脸上像被羽毛轻轻搔过。她道:“我也一样。”
佩玉睁开眼,不解地望着她。
怀柏抚上少女眉眼,再次说:“我也一样,佩玉。”
如果时间可以逆流,光阴能够倒转,她想要回到过去,更早一点保护好彦村的孩子。
桃花迷离,少女气质清冷干净,眉眼深深,鸦羽般的发垂在两侧。
怀柏揉了揉她的发顶。
佩玉笑了笑,露出餍足的表情,两眸明净,如秋水潋滟。
怀柏牵起她,沿着山道而行,青白两道身影,隐在重重桃花,霏霏迷雾中。
浮屠山在西土东面,沿着这座山脉往西,许多小镇在山脚建了起来,收留逃奔至此的流民。
最东面是修士居住的地方,若屏障碎裂,他们会站在百姓之前。
一声钟响,镇中涌出许多人,如蚁群般,涌入旁边的作坊中。
佩玉问:“这里是?”
怀柏带她走了过去,和生财执着纸扇,笑眯眯地迎过来。
“最新一批偃甲做好了吗?”
和生财拱手作揖,道:“这几天就能完工,给那群凡人的士兵装备上。”
怀柏:“我和佩玉进去看看。”
和生财做了个手势,在前带路,“请。”
作坊中,偃甲不停轰鸣着,长长履带运送偃甲零件到各个工作台。
人们坐在各自的地方,有人拼凑零件,有人运送灵石,各司其职,分工明确。
战乱之时,弱者也可创造自己的价值。流民们通过劳作赚取食物补给,把一批批的偃甲送入战场。
怀柏走到成品处,轻抚泛着乌黑光泽的偃甲弩。
这种弩经过改良,射程广,携带方便,羽箭上镶有灵石,可对魔物造成伤害。
这种消耗灵石巨大的武器,只有最精良的部队才能配上。不然异宝阁的灵石储量虽多,也经不起这样浪费。
和生财轻摇纸扇,两眼弯弯,夸赞道:“赵公子和墨门一起研制的偃甲,比以前的好了不少,为我们节省许多灵石,仙长真是教徒有方。”
怀柏笑了笑,放下偃甲弩,“我没有教过他。”
她回头望了眼,偃甲炉依旧在轰鸣着,似乎在呼唤着一个新时代的到来——凡人也能上天入地,和仙魔对抗。
三人走至一处高岗上,类似方才那样的作坊拔地而起,零零散散分布在原野之上。
和生财用纸扇指点,“那处是专门生产四轮车的,就是‘单车’的改良,我们加强了防御,损失了一点灵活,让它更适合在战场上运用。你们看,那边是生产符纸的。”
为了供师兄师妹的喜好,明英曾让异宝阁在各处收购符纸配方和偃甲材料,这些东西正好在此时派上用途。
怀柏问:“这样消耗下去,灵石什么时候告罄?”
和生财算了算,报出一个不太乐观的数字,“至多十年,灵脉都被魔族们占了。”
怀柏:“简一他们在研究无需灵石的武器,十年,应当够了。”
和生财“倏”地一声,张开扇子,扇面上的字已经换了,一面“山河犹在”,一面“国泰民安”。
看见怀柏她们的目光落在扇面上,和生财微微一笑,“前段日子,我做了一个梦。”
他站在高岗上,望着山河人间,“梦见了两位仙长。”
佩玉怔了下,“我们?”
和生财笑道:“是,我在此处漫步,遇到两位仙长踏碎虚空,从百年之后回来。我问仙长,百年之后,人间怎样?”
他张开扇子,眼中隐含热泪,“仙长说,山河犹在,国泰民安。”
怀柏也勾起了唇,弯起的眸中,映着金色的阳光,“一定会有那天。”
和生财道:“愿海晏河清,天下太平。”
菩提树叶悠悠飘落。
老僧吃力地抬起钟槌,于漫天菩提中,敲响树下锈迹斑斑的青铜大钟。
庄严钟声在佛土各处响起,无数流光从浮屠山升起,如万剑归宗,朝山上最大的那座金光闪闪的宫殿飞去。
怀柏:“啊,要迟到了,崽崽,我们快去。”
佩玉跳上云中,抱住她的腰,二人在云间驰骋,“师尊,那是什么?”
怀柏微笑道:“本来是世尊传佛法之所。”
佩玉:“本来?”
怀柏:“现在不是了。”
她们隐匿身形,悄悄走近。
许多修士挤在门口,望着一块公示台,热切讨论着——
“今日有怀柏仙长的剑术课!哈哈哈不枉我起这么早!”
“听说修习了这堂课,就能开始学习剑阵了,到时候我要上战场,杀他几千几百个魔物!”
“咦,还有景仪峰主的炼器课、旬堂主的偃甲入门,灵素峰主也在急招有基础的丹修进修高级丹术。”
“佛修们的金刚杵法听上去也很厉害的样子。”
还有人叹气道:“我一个音修,已经炼了几百瓶凝血丹,千寒宫的人怎么还没来?”
佩玉怔怔:“这是什么?”
怀柏牵起她的手,快步走过人群,从庭院穿过。
回廊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唯有院中铺满了菩提树叶。老僧倚着青铜钟,合眸假寐。
“百道交融之所,我们唤它为大学院。”
大战在即,不知魔族何时入侵,提升修士们的实力也成了十分紧要的事。
各门各派不再藏私,将自己门派之内的秘术招式授出,而只能自学的散修们,也有了修习高级术法的机缘。
当然修习并非一蹴而就,需要不断砥砺自身,所以各门派传授的,多是快速入门、功用性很强的功课。
百道交融于此,百花齐放百家争鸣,仙门从未如此热切和谐。
佩玉低声道:“若此番能胜,以后仙门会有所不同吧。”
怀柏一掸青衣,准备进门授课,闻言转过身,“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千百年后,再回头看这场大战,也许后人会有不同的评价。”
佩玉想起公示牌上的空荡,“师尊,为何那上面没有儒门呢?”
怀柏身子一顿,眼神哀伤,“儒门已经……”
阴云密布,冷风呼啸,海面卷起滔天巨浪。
伫立的几千年的圣人雕像一朝溃散,倒在地上,尘土飞扬。
大火在圣人庄升起,多少亭台楼阁、风月情浓,皆付之一炬。
金色的身影被魔刃贯穿,跌入深黑的海水中,如同太阳陨落,天地陷入黑暗。
霁月在噩梦中醒来,捂住胸口喘息着,面色惨白如纸。
她抬起眼眸,天空银河迢递,密林流萤飞舞。
“好些了吗?”
霁月眼睛一红,攥紧了女人的衣袖,“师尊,我做了一个噩梦。”
九尾爱怜地抚着她的后背,把她揽入怀中,“月儿,这不是梦。”
霁月咬紧牙关,极力抑制住眼中泪水。
九尾叹气,“这不是你的错。”
霁月:“我谁也保护不了……我想要为万世开太平,可连圣人也守护不了,连漫漫和彩云也护不住,师尊,我是不是一个废物?”
从前她一生顺遂,年少成名,天赋高超,得苍生厚爱,于是自觉要回报苍生,效仿圣人救黎民倒悬之苦。可接二连三的挫折袭来,天之娇女一朝信仰崩溃。
九尾抱住她,下巴抵着她的头顶,“月儿,我一直用圣人的标准来要求你,是为师的错。”
怀中少女清瘦的身子不断颤动,低声哽咽压抑入喉,就连这时,她也不敢放声哭泣。
九尾突然羡慕起怀柏来,至少佩玉再怎么冷淡,在师父面前也会露出最真实最柔软的模样,不像霁月,这些年所有人对大师姐的期望,塑造了一个看上去完美无瑕的圣人,却让原本含着赤子之心的少女磨去了棱角。
“我一直告诉你,要做什么,却没有教你,做不到也没关系。”
九尾说着,一滴晶莹的泪珠掉下,落入少女黑发之中,“月儿,这不是你的错,不要把所有的责任都压在自己身上,就连圣人再临,在那个时候,也救不了圣人庄。”
“所以,想哭就哭吧,圣人也是会流泪的。”
霁月极力压抑着,但带着哽咽的声音还是一点一点传了出来,“师尊……对不起……对不起。”
她什么都没做好。
游烟翠重伤跌入海中,生死不知的画面、圣人庄付之一炬,尸骨遍地的场景,在脑中不断回旋,让她终于泣不成声,最后陷入一片黑暗。
很久之后,少女的哭声渐渐低了下来,呼吸归于平稳,只是眉头仍是紧蹙着。
九尾看着她消瘦的脸,心疼不已,抬手抚上眉心,似乎想抚平她的伤痛。
草木簌簌,几只小狐狸蹿了出来。
九尾问:“彩云的踪迹寻到了吗?”
狐狸口吐人言:“无论岸上海中,都没有仙长身影。”
九尾皱着眉,忧心忡忡道:“那漫漫呢?”
狐狸:“有只兔子在万魔出世前看见过她,”它看了眼九尾,小心地说:“和洞庭一起走入万魔窟里。然后就是万魔出世……”
九尾眼中寒光一闪,恨声道:“洞庭,她该死!”
霁月似乎感受到她的杀气,不安地动了动,梦中喃喃:“师尊。”
九尾放柔声音,握住她的手,“师尊在这。”
她转过头,吩咐山林百兽,“你们去魔宫寻寻,看漫漫有没有在里面,我想她一定是魔物蛊惑了。”
九尾没有想到柳环顾会成为魔君,只是想,好好劝劝,那孩子就会回头。
百兽听后,转身蹿入林中。
夜风微凉,九尾坐在山石上,九条毛茸茸的大尾巴伸出,盖住少女清瘦许多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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