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血魔(2)(1 / 1)

“代价是什么?”萤秋神情惨淡,“有什么关系呢?就算要我的命,又有什么关系呢?”

怀柏嗤笑,“你的命值几个钱?”

她鲜有这样尖锐刻薄的时候,明知这人可怜,但嘴中话一句比一句伤人。

“那是魔,世人越是痛苦,她就越是快活,”怀柏眼中露出厌弃与憎恶,“你居然去信一只魔,真是可笑。代价,”她指着床上的那团肉山,“这不就是代价吗?”

萤秋跟着望过去,嘴唇轻轻颤抖。

她的小姐,不施粉黛就已国色天香的小姑娘,该在万紫千红、彩蝶纷飞中,无忧无虑拿着团扇扑蝶,身影翩跹,迎风而舞,而不该如死物般成天坐在这,除了重复死前痛苦不知其他。

不该这样的。

可她又能怎么样呢?

她从来都没有选择。从幼时被人贩子拐卖,被打断手脚,到好不容易与小姐相遇,又遭逢战乱,再到如今。她好像是在深渊中坠落,本以为总能到底了,落到最后才发现,原来人生的痛苦是没有底的。

一次更比一次不堪。

“苍天薄我。”萤秋哽咽道:“天道不公,我不过是想守护一个人而已,为什么会这样?我都已经那么努力了,为什么还会这样?”

怀柏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眉眼冰冷,脸上露出淡淡的厌恶与憎恨。

“你太弱了,所以就算被玩弄、被践踏,也丝毫没有能力反抗。生而为蝼蚁,便要有蝼蚁的觉悟。”

小白毛茸茸的尾巴扬起,“你不要这样说!她已经够可怜的了!”

怀柏手腕微转,竹节寸寸爆开,小白吓得一颤,不敢再说话。

怀柏笑起来,眸中没丝毫笑意,“你连自己都保护不了,还妄想去保护别人,真是可笑。”

小白努力蜷成一个球,这个女人突然变得好可怕。

就像被人戳到痛处一样。

肉山微微颤抖起来,眼睛眨了眨,浑浊消退,黑白分明的眸子清澈如泉。

“萤秋。”她轻声唤道。

几人一同回望过去,萤秋不可思议地僵在原地,隔了好久,才敢往前挪一步,小声地问:“小姐?”

神情紧张,声音轻柔,像是怕惊扰一个缥缈的梦。

夏紫烟努力想笑出来,只是脸上的肉层层叠叠挤在一起,连说话都很艰难,“是我。”

“小姐?”萤秋颤抖着摸过去,少女原本皎然的面庞不复当初,手底的肉松软油腻,她却小心仔细地摸着,如轻抚世间至宝。

花泥村中的怨气渐渐散去,法阵崩溃,天上乌云堆垒,惊雷震震。

萤秋杀气滔天,不人不鬼,注定要被天罚。

小白滚到怀柏脚下,“仙长,我们走吗?”

怀柏笔直站在原处,依旧没有说话。

夏紫烟费力抬起一条胳膊,碰了碰萤秋的脸,说:“萤秋,以后我们去别的地方看看好吗?”

萤秋跪坐在地上,头枕着她的膝,闻言柔声道:“好呀。我带你去海边,其实我偷偷买了一个小岛,准备好渔船渔具,建好木屋花园,就等着你过去啦。”

夏紫烟笑道:“好啊,大海,父亲做巡察时我看过海,海上生明月,那儿的月亮可真亮呀。”她顿了下,又问:“不过三百多年,木屋不会烂掉吧?”

萤秋也笑出来,笑着笑着眼泪就出来了,“那就再建一个,我赚了好多钱呢。”

疾风吹得木窗哐哐作响,萤秋肩头颤抖,哭着说:“小姐,雨下得好大,我好想回家。”

夏紫烟握住她,“我们一起回家。”

萤秋偏头看着小姐的脸,想起小时在破庙望着的庄严神像,忍不住问:“为什么神不来救救我们呢?”

小白看得眼泪涟涟,然而一道天雷劈过来,它就吓得缩起来,“仙长、仙长,我们快走吧。”

怀柏将小白往窗外扔过去,人却往前走一步。青袍迎风扬起,翠羽孤直冷峭。

她负着手,长袖鼓起,脚下吹起猎猎大风,身后涌出万千参差剑气。

剑气翻滚,千万道剑光如飞鸟刺向云端,又如穿梭如网,将这漫天乌云割开。

“神不救你,我救你。”

许多年前,当她决意在这个世界好好生活的时候,当她第一次拿起剑的时候,孤山剑尊曾问过她:“为何习剑?”

她想了个标准答案,说:“为道。”

剑尊闭峰不见,要她回去再想三年。

她对着孤山青黑的山崖,纷飞的白雪,想了三年。想今生,想前世,想已经在书上写好的宿命。

三年后,剑尊再问她,她说:“为吾本心。”

剑尊又问:“剑因何而动。”

她说:“不平而鸣。”

后来她成了分山劈海第一剑修,有了想要保护的好友、师门,盛名加身,又堕入尘泥。得到又失去,欢笑又悲伤,这个世界于她,已不再是异乡。这世上活着的人,也远不是书上一个虚渺的符号。

她记得自己不轻易执剑的誓言,也记得自己曾说,剑随本心,不平而鸣。

萤秋呆滞地看过来,剑气环绕的女人面色清寒,脚踩着的地上出现许多交错的剑痕,密密麻麻如交织的蛛网。她负手,以一人之力,替她们挡去了天罚。

一刻钟后,风止云消。

怀柏面色苍白,抬手轻轻揩去嘴角溢出的血痕,“你们,回家吧。”

萤秋攥紧了手,又慢慢松开,“您、您……”她眼中含满泪,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哽咽半天,才低声问:“为何要救我们?”

怀柏不知想到什么,唇极轻地勾了下,“曾经有个人跟我说,终有一天我也会像她一样,永堕寒夜,在无望中挣扎,最后与她一般,成为个不折不扣的魔,世人越是痛苦,我就越会快活。可她错了。”

“并不是每一个人陷入寒夜中,便要与黑夜融为一体,我,和我手中的剑,永远不会变。”她一挥袖,这两具三百多年的**化作尘泥,灰尘里出现两位娉娉婷婷地少女。

她们朝怀柏跪下磕了三个头,而后手拉着手远去,不知是去黄泉,还是去海边。

怀柏静静看着她们离开的背影,眼中忽而闪过一抹水光。

“师尊!”

怀柏转过身,小孩不知何时跑下山,气喘吁吁地看着她,满脸担忧。

“不是让你待在山上吗?”

佩玉走上前握住怀柏冰冷的手,“我担心您。”

怀柏没再说什么,只是弯下腰,用自己的额头抵着小孩的额头,闭上了眼睛。

不知为何,佩玉忽然想起夏紫烟说过的那句话,脸登时就烧起来。

她想,三百年前的自己……应该没有成功吧。

作者有话要说:佩玉:如果成功了的话,我可以杀了自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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