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下午,赵珩便率众回京。
陆在望拍着胸脯保证自己没事,从冀州到京城,走官道日夜不停,也到第二日晚间才到,彼时城门已关,守门将领见是赵珩,忙命人开城门。
此时宫门已关禁,赵珩便不急着进宫谢罪,直奔王府。
半道他忽然停马,陆在望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远远瞧见九元桥上的布幡,可桥边往日热闹的瓦肆夜市一片悄然,不复昔日万民夜游的繁华盛景。
他未置一词,只是驻足片刻,又接着向王府去。
陆在望又困又乏,成王府和侯府并不在一个方向,她着急回家,赵珩也未曾阻拦,依旧让郑势跟着。陆在望一本正经的朝他一抱拳,这才掉转马头,往西边去。
成王府在东,赵珩刚走两步,陆在望又噔噔噔掉头追上来:“殿下殿下。”
他便又停下,陆在望在众人后面几步停下,朝他招招手,赵珩有些好笑,但还是依言勒着缰绳,晃晃悠悠的过去,与陆在望错身而立。
陆在望低声道:“我有件事得求殿下帮忙。”说完又琢磨,投其所好的换了个更讨喜的说法:“不是帮忙,就是请殿下给我作个靠山。”
瞧着十分乖觉,却不知打着多少鬼主意。
赵珩自然看的明白这点心思,可他也乐意纵容,便道:“说吧。”
陆在望在侯府门前下马,侯府门房提灯出来,一见是她,满面喜色,叠声叫人进去向夫人老夫人通报,所幸此时还未到歇息的时辰,否则全府上下都得叫她吵醒。
陆在望一进门,就屁股着火似的直奔青山院,路上遇到府中管事,跟在她后面直追,叠声问她这几日去了何处,陆在望一言不发,站在青山院门口叩门,里头传来看门婆子抱怨的声音:“夜深了,还有谁来?”
一开门见是陆在望登时愣了,回头叫道:“快都起来,世子回来了!”
陆在望才进去就踢上院门,把管事堵在门外。
这一下自然是惊动青山院上下,廊下各屋都出来瞧,竹春和山月忙不迭迎出来,陆在望往里屋走:“快给我找身衣服,再取些热水。”
她虽然在赵珩面前夸口,自己身体好的很,可马上奔袭难免震裂伤口,等她脱下外袍,果然见中衣浸血,忍了一路没吭声。竹春山月忙找出药和纱布,替她清理好伤口,又换上干净衣裳。
陆在望叫山月把沾血的衣物都扔了,又开窗散去淡淡血味,一通弄好,青山院的门便被敲响。
“别说出去。”陆在望叮嘱一句,这才去拜见沈氏和陆老夫人。
她自元嘉出事那天,便再没回过侯府,其间虽遣郑势回来过,可没说清去处,自然惹得家中忧心不已,如今沈氏见她好端端的站在院子里,不由得松了口气。
老夫人往堂中一坐,怒道:“你胆子大了,如今外边这样乱,你不告知家中一声,便随意乱跑。若出了事你叫祖母和你母亲如何是好?”
陆在望老实跪在堂下:“孙儿知错了。”
老夫人见她几日不见,便瘦的下巴愈发尖,还是忍不住心疼:“前些日子你父亲在家,他一心望你去北境,入军营,子承父业。你幼时祖母还能替你推脱,可你如今年长,再过一二年便及弱冠,咱们也该是为以后打算。你可有什么意愿?”
“意愿?”陆在望想想道:“实在推脱不过,我就去北境呗。”
沈氏立刻道:“不行。女儿家上战场怎么成呢?”
陆老夫人道:“你倒敢夸海口,你是能领兵打仗?还是能吃那风霜雨雪的苦?”
陆在望大言不惭:“爹当年,不也是过了十五才跟祖父去北境的。我这不正是时候。”
陆老夫人道:“你爹七岁起,便读书习武,一日不落,你呢?”
陆在望嘀嘀咕咕的,老夫人没听清,拐杖一敲:“大点声。”
陆在望便道:“这不是没办法吗。”
陆老夫人冷哼一声,“若我有个孙儿,这事自然迎刃而解。”
陆在望一听,便挺直腰背道:“这个好办。元嘉的亲事,母亲看中庆国公之孙谢存。我和他交情好,等他和元嘉婚后日后有了孩儿,我去抢一个回来,跟我姓。”
“你!”老夫人叫她气的直瞪眼:“我说的是你!你倒把主意打到你姐姐身上了?你还没问过元嘉舍不舍得,倒在这自说自话!”
陆在望道:“这有什么舍不得,庆国公府和侯府离的能有多远,要不您先问问元嘉,看她同不同意,不同意我就去劝劝她。”
老夫人见跟她说不通,便直截了当问道:“祖母是问你,你难道一辈子不嫁人了?”
陆在望笑道:“我是世子,我嫁人?那是闹天大的笑话,祖母糊涂了。”
沈氏在一旁长叹口气。
陆老夫人道:“洹儿,你若当女孩养大,也合该是定亲的年纪,是祖母为争口意气,耽误了你。咱们侯府须得有后嗣,你也迟早是要成家。若你有心仪的男子,不拘门第家境,只消人品好,私下和他好好商议,暗中成婚也无不可。等你有了孩儿,便立为世子。祖母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个万全之策。”
陆在望沉默。
最初陆老夫人和沈氏决定把她充作男子养,也是这个想头,只消等陆在望长大成婚,有后嗣,侯府便自然而然落在那小娃娃肩上。
她其实从最初,就是新旧一辈更迭间的牺牲品。
沈氏当年一方面是因反抗不了强势的婆母,一方面也侯府无嗣而心急,便点头答应。此后多年,因两人对陆在望一直心存愧疚,便从小到大一直娇惯着,谁知这一惯,老四的性子直接野的没了边。
陆在望其实不在意牺牲不牺牲,她不知道原本的陆在望长大会不会因此痛苦,反正她是过的快活又自在,根本不亏。
这时代,女子不如男子活的肆意,这是不争的事实。
她也就欣然接受。
只是这心仪的男子……
让他同意做上门女婿,那确实有些难度。
陆在望叹道:“那我还是去北境吧。”
陆老夫人再问,她就开始胡言乱语,油盐不进的糊弄。外间忽然传来竹春的声音:“三小姐。”话音才落,元嘉就风风火火的跑进来,一见陆在望跪在那里便立时瘪起嘴,眼泪掉的奇快,疾风骤雨似的扑过来,陆在望紧急起身往旁边一挪,元嘉便扑在地上。
三小姐脸朝下趴着,哭也忘了,泪珠挂在脸上直发愣,而后两手拍地怒道:“陆之洹!陆在望!你竟敢躲开!”
陆在望悠哉游哉的抱着胳膊站在一旁:“啧。三小姐这姿态,实在瞧不出世家小姐气度。”
“胡闹。”沈氏沉着脸斥责,眼下并无侍奉的人,只好亲自把元嘉扶起来,拘着元嘉在身边,不许两人胡闹。
陆在望看元嘉这能蹦能跑还能瞪她,便放了心。转而想起一事道:“祖母,娘,那日家宴的事情可查明白了?”
沈氏犹豫的看了眼老夫人,陆在望便道:“娘说便是。”
沈氏便道:“宴上的吃食难以查验。经手的侍从一一查过,并无可疑。”
陆在望淡淡道:“二婶婶呢?”
老夫人和元嘉都蹙起眉头。
沈氏道:“当日有道甜汤,是一人一盅的,元嘉和你二婶婶坐的近,她便替元嘉端过,只这一点。”
元嘉也说:“二婶婶当日打趣我,我已在议亲,很快就不常在侯府,日后再想亲近便难了,拉着我说了许多话,还给我端了甜汤。”
陆老夫人看着陆在望沉声道:“是她?你可有证据?”
陆在望道:“证据没有。但是二婶婶,她得出府。”
沈氏犹疑道:“洹儿,你这是何意?”
“二房搬出去,或者二婶婶自个出去。”陆在望道:“得看二叔的意思。”
这两句话说的陆老夫人也心惊肉跳,可看陆在望神色,全然不似玩笑话,即便是陆老夫人和陆进明,也没在老侯爷仍在时,提过分家的话。
老夫人沉声道:“你祖父绝不会同意,这是让人瞧笑话了。”
陆在望道:“二叔自己提,就不是笑话。”
沈氏忍不住道:“洹儿,你这……”
陆在望道:“明日我会去说的。”
她昼夜不停的赶回京,此时神色疲倦,眼皮下垂,看着还和往日一样乖觉。若是挨了责骂,保准会嬉皮笑脸的讨饶。
可又有一点细微的变化,这变化让陆老夫人不得不重新审视起她来,不再像往日当她说的都是胡话,再当不懂事的孩子责骂一番。
陆老夫人觉得,这是她拿定的事情,不会再因几句劝导而轻易改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