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陆芸花带着大河去秦婶林婶家拜访,两人逐渐走远了,卓仪这才收回目光,转而进了堂屋,端正坐在椅子上。
这会儿孩子们都在书房里学字,余氏平日里没什么事情做,习惯性跟着一起,在书房陪着他们学习,所以外面就卓仪一个人。
先不急不缓给自己倒了杯茶,卓仪这才从衣袋中拿出另外一封信。
没错,白巡寄了两封信,一封给卓仪和陆芸花两人,一封单独给卓仪,写了一些不大方便叫陆芸花知道的事情。
比如这次的信里就写了一些江湖势力变化,尤其与阿耿相关。上次阿耿母亲想起她这个儿子就是为了这次生意,想用阿耿的身份为他们这一方增加筹码,显然没有成功,还狠狠跌了一个大跟头。
“……因阿耿之事,山庄势力大受创伤,夫妻两人关系急剧恶化,庄主仿佛破罐子破摔了,把……的势力全数吞并,……闹着和离,被告知财产无法追回,仿佛已经疯魔了,在山庄里大闹特闹,被严加看管起来,现居住在一座破败小院中,或许世上真有报应一说……”
“和山庄在同一阵营的几个势力也因此受到不小打击,毕竟这次投入颇多,现已全都龟缩回去……”
“我回来以后被盯得很紧,发现探子里面有几个都城那家的人,上次田家之事才过去多久,这又出来了……我甚至发现他们也与山庄有关,这次又受到不少打击,我已经写信给顾晨,不过联系上次田家之事,仔细想来居然叫人有些啼笑皆非……”
“哒……哒……”
卓仪一手拿着信纸,另一只手的指尖在桌上敲击,若有所思:“全都是熟人……倒是无心插柳柳成荫了……”
不仅是白巡,这些事情变化也叫卓仪觉得神奇,一时间不知是用“臭虫总是聚在一起”来说对手们呢,还是用“大家总有些特别的缘分”来形容大家这千丝万缕的关系。
笑着摇摇头,把信纸叠好收起,算着陆芸花和大河也该回来了。果不然,才举起杯子喝了两口茶水,卓仪就听见陆芸花与大河说话的声音。
卓仪站起身出去,在门口接过陆芸花手里的菜篮子,就见陆芸花笑着抬起头看他:“我正和大河说阿巡呢!”
“嗯……”大河点点头,沉默到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露出一个微笑,却似是别有意味地看了他一眼,说不清是同情还是什么:“我这才知道,原来师父师公都是少主的朋友……原先我在少主的手下当厨子,也见过许多少主的朋友,倒是从未见过师父师公,不知是不是我从不出船舱的缘故。”
“我们也不怎么出门,没遇上也是正常。”陆芸花笑眯眯回答。
卓仪一顿,敏锐的感知能力不知怎么突然发出警报,他下意识看向陆芸花,见她依旧笑得温柔可亲,甚至在他看过来的时候似乎很疑惑地朝他眨了眨眼,倒是叫卓仪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了。
这是什么意思……许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份?
卓仪心念急转,大概猜出几分,他虽一直没有瞒着陆芸花的意思,却也因为一些原因没有主动说起过过去,这会儿因为陆芸花不言不语也有些不知道怎么说,又见她状似平常,与大河说起话,倒是想说也说不出口了。
“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这会儿就开始做饭吧。”几人走到院中,陆芸花从卓仪手中拿过菜蔬篮子,对大河笑着说。
大河一只手提着两只鸡,另一只手提着一条鳜鱼,安静点点头后道:“我去收拾鸡、鱼。”
就这样两人各去准备,卓仪倒留在院子里有些茫然,习惯了忙忙碌碌做活儿,这会没有要他做的事情了,倒是让他无措。
“阿卓今天不去看看地里什么情况?”陆芸花正巧从厨房出来去储藏室取东西,见他还在院中似是不知道做什么,便给他指了个活计。
卓仪想一鼓作气说清楚自己身份之事,却看陆芸花像是着急去厨房,沉默着点点头,真就转身准备去地里。
“其余我们晚上再说。”突然间,陆芸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卓仪一愣,下意识转头过去,就见她微微笑着,也不再次重复,就这样进了厨房。
这……
留下难得心里七上八下的卓仪,陆芸花进了厨房,一边收拾其他菜蔬等待大河把处理好的鸡带回来,一边想着刚刚和大河的谈话。
他们先去了秦婶家,后去了林婶家。
因为之前林婶吃了黄娘子的药,加上后期休养极其注意,在他们今天过去的时候状态看起来好的不得了,常年苍白的面颊都变得红润丰盈许多。大家聊了聊天,林婶和祥叔知道大河是陆芸花的徒弟也十分高兴,和前面拜会过的秦婶一家一样,给他们的菜篮子装了不少菜蔬。听说大河要做油淋鱼,还特意给他挑了一条新鲜肥美的鳜鱼,两人这才告辞。
那会儿他们刚从林婶家里出来,陆芸花和大河拿着东西走着,大河不太善于说话,陆芸花见他几次都想找个话题却不知道说什么的样子,便说起他、白巡和卓家的关系来。
陆芸花道:“我今天收了阿巡的信件……你原先是不是在白巡手底下做活儿?”
“阿巡……?”
大河接触的都是和他地位相当的朋友,少有听旁人叫白巡“阿巡”的,一时间竟然猛地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说的是白巡少主,脚步顿住,手中鱼儿甩了一下身子才把他惊醒。
“师父……”大河几步追上前面的陆芸花,略显疑惑,嗫嚅道:“师父与我们少主相识?”
他是个不怎么关注周围事情的人,一心只考虑什么好吃,哪些食材要怎么做。其实要是敏锐些、交际广一些的人大概也会听过“少主有个相好,总往那边送东西,就是你去的那里”等等流言,他倒是什么都不知道,来时虽乘了帮里的船只,路上也一门心思都是拜师学艺。
“对。”陆芸花直接回答,还贴心解释了一番自家与白巡的关系:“……你们少主之前还在这住了不少时间,才走不久呢。”
“原来师公与少主是朋友。”大河略有惊奇,无意说道:“少主倒是少有普通人朋友,师公大概也是江湖上有些姓名的好手。”
大河自然知道江湖上有个第一刀客,也知道第一刀客是自家少主的好朋友,但卓仪行走江湖时只用个“卓”字,现下他既不知道自己师公的名讳,也犯了旁人一样的错误,不觉得这受人敬仰、光环满身的“第一刀客”会是自家现在做了猎户还娶了师父的师公。
他自己就是做厨师的,虽本身没有看低这份职业的意思,却也深知“高位者”一般默认他们就是“低一等”,而“第一刀客”本身就是到哪都为座上宾的“高位者”啊。
“江湖上……?”前面的陆芸花也跟着顿住,困惑地回头,她这个徒弟怎么看也不是那种和她一样受武侠故事熏陶过的样子,可他刚刚说的这是个什么?
……江湖?
想到自家日日“做早课”、力气大得不一般、耳朵眼神特别好的丈夫,陆芸花心中浮现出一个从未有过的荒谬念头。
——自家丈夫……不会是“江湖人”吧?
大河也跟着茫然,他猛然有种自己说错话的感觉,顿了顿才解释道:“江湖就是……一群武力比较强的人的……圈子?”
他是个没什么文化的大老粗,对他来说,想要解释清楚“江湖”这个模糊的概念还太难了,这会儿只能大概又勉强地解释了一下。
“……江湖不用说了,我知道。”陆芸花不觉皱起眉,摆摆手又问:“你怎么会觉得你师公会……武艺?”
“因为我们少主大多和江湖人相交。”大河耐心解释:“而且我看师公身体强健、下盘极稳,应该是练过的。”
大河没说自己少主是“天下第二”,这个名头对他们普通人来说委实太遥远了些,想来师公也不会是什么极有名头的大侠,说那些再的就没什么必要了。
“哦……”陆芸花先掠过这个问题,好奇地问大河:“你说的武功……大多是什么模样?能不能……踏雪无痕、一苇渡江、飞檐走壁……会不会铁砂掌、金钟罩、无影剑……”
大河听得逐渐呆滞,有些还能和武功招式挂的上号,等陆芸花说到“心法”、“内功”等等的时候,只觉既是困惑又是震撼——许是他许久未曾下船了,他这个江湖人竟听不大懂!
纵然如此,他还是好好思索了一番,回忆了一下现在武林的水平,免得出现他窝在船上久了,不知世间变化,给师父乱说了话的情况。
大河思考片刻后严谨道:“师父,您说的这些都没有,武艺只能强身健体,除非到了一定境界,大多也只能比常人跑得更快、跳得更高、力气更大罢了。”
综合周围朋友,普通江湖人大河觉得自己很有发言权,师公大约也就是这个水准吧。
“师父,您……这些说法是从哪里看来的?”大河又问。
陆芸花一听了然,心里涌上来的兴奋感顿时消失,脑子里出现“街头混混混战”的画面,马上对这里的江湖武林失去兴趣,恹恹回答:“话本子上看的。”
“师父,话本子多是杜撰。”大河听完顿了顿,还是忍不住含蓄接着道:“想象居多。”
“哦……”陆芸花点点头,叹了口气又放松下来,刚刚热血上来还觉得可惜,现在转念一想,越低武他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平民越有保障,虽不能完成她的武侠梦想,但这样其实对大家更好。
陆芸花又想到卓仪之前说了自己没有娶妻、自己和孩子们没有血缘关系等等事情,倒是瞒着没说自己还是个江湖人!
“你师公倒是都没和我说自己还有浪迹江湖的经历呢!”陆芸花冷笑。
大河低眉顺眼跟在身后,半点不敢再开口了。
陆芸花也没想他回答,平了平心里的气愤,冷静下来后思索了一下,还是对大河嘱咐:“先别和你师公说这些,许是从前混得不好……”
她说得含蓄,大河因为也有同样的猜测,马上明白过来,沉稳点点头:“师父放心,我自己也不是什么江湖大侠,不会和师公说这些。”
“不过……”陆芸花缓缓露出一个温柔甜美的笑容:“虽然我不大在意这些,但一直瞒着我也叫我有点伤心呢,我会和你师公好、好、谈、一、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