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卓仪去酱坊送饭,陆芸花收拾厨房,孩子们趁着这一会儿抓紧时间完成课业,以减少后面补上时候的负担。
陆芸花收拾好厨房,摸了摸自己早晨出摊时候泡上的豆子,她早晨出摊时间早,到这会儿已经泡得差不多了。
做酱油的豆子和煮豆浆的豆子可不一样,煮豆浆的豆子泡得时间长,是为了煮的时候更容易煮烂,而做酱油要的是整颗的豆子,泡一会儿叫黄豆涨起来就好。
“孩子们,我要开始捂豆子了!”陆芸花朝外面喊。
“来啦!”一声应和,孩子们如同出笼的小鸟,兴高采烈从书房里出来,一股脑涌进厨房。
“阿姐,现在要干什么?”榕洋好奇地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认真道:“要我们帮什么忙吗?”
“嗯……”陆芸花假装思考,半晌像是想到一个重要活计一般郑重说:“要劳烦你们帮我把火升起来,这会要把豆子蒸熟。”
“好!”又是积极响应,孩子们朝着灶台那边坐下,手上动作很是熟练。
陆芸花笑眯了眼,去把豆子沥干铺在垫了纱布的蒸笼里,轻巧一下,几个蒸笼便安安稳稳落在底下大陶锅上。
榕洋认真选了合适大小的木柴递给年纪最大的阿耿,做事毛躁的云晏在一边带着长生,孩子们相处久了以后,自己会根据情况分配工作,半点不需要他们这些大人操心。
“阿娘,火烧好啦!”干活的人还没说话,云晏这个莫名兴奋的围观群众就积极向陆芸花报告。
“那我们就去外面玩吧。”陆芸花看火候合适,点点头。
“?”云晏眼睛里带上迷惑之色,兴奋劲也下去不少,问道:“再就……没事情需要做了吗?”
榕洋在一边点点头,仰着自己的小脑袋安静看着陆芸花。
陆芸花笑眯眯挨个捏了捏孩子们软绵绵的脸蛋,要说手感,那必须是婴儿肥还没下去的长生捏起来最软,到阿耿捏起来就已经是青年人那很有弹性的“硬邦邦”了。
“不然呢?捂豆子本身就不是很麻烦,成不成功主要看环境。”
说完把还以为会有什么有意思活计、略显失落的孩子们往外推了推,笑盈盈说:“反正你们阿爹已经说了今天不用学习,那我们就放开玩一玩,放松放松。”
放假总是叫人愉快的,所以孩子们只失落了一下就愉快玩耍起来,小老虎和呼雷不在也不要紧,找出许多时日没玩过的玩具们,又是一番不一样的新鲜感。
“榕洋想玩魔方还是四人棋?”
“四人棋,大家一起。”
“可是长生有一点想玩小车车……”
“那长生自己玩小车车,阿婆阿婆,我们一起玩四人棋……”
有余氏看着孩子,陆芸花不用一直盯着。她先去看了看洗刷好放在院子里面的酱缸,陶缸被阳光晒热了,摸起来很烫,整体呈现一种干燥的深红棕色。
一一盖了竹编盖子在酱缸上面,免得风把叶子灰尘吹进去,陆芸花进屋找了条小被子,舒舒服服躺在树下才新添置的竹榻上。
她每日起的都早,渐渐养成了中午小睡一会儿的习惯,暖呼呼的风吹在身上,伴着树叶沙沙和孩子的轻声细语,陆芸花几乎才躺下就感觉一阵困意袭来,只来得及含含糊糊说了一句:“一盏茶后叫我。”便陷入睡梦。
朦胧间孩子们说话声音更小了些,陆芸花睫毛轻轻颤动几下,再没了意识。
这一觉睡的很舒服,虽然只是小半盏茶的时间,但醒了以后整个人精神不少,洗漱后又和孩子们玩了一会,陆芸花起身准备去厨房,笑道:“豆子应当好了,我去看看。”
“我们也去!”云晏率先起身,玩耍间没忘了今天自己休假的目的是什么,虽说做酱油的过程没有自己想象的那样神奇,还是乐颠颠起来准备跟着陆芸花去厨房搭把手。
其余兄弟也跟他想得差不多,都跟着起来了。
“……那你们便来帮我做事吧。”陆芸花面露无奈,不过孩子想帮忙做家务活当然不是坏事,她也没有拒绝的道理,带着他们一起来到蒸笼旁边。
“你们往后退退。”陆芸花打开蒸笼,一阵蒸汽散去,露出垫着纱布的淡黄色豆子,黄豆经过蒸汽已经变得白白胖胖,颗颗完整。
陆芸花洗干净手捡起一颗黄豆碾碎,把指尖上的碎沫给孩子们看,细细给他们解释:“你们看,做酱油的豆子蒸到现在这样子就好,颗颗完整、触摸不碎却全都蒸熟。”
做酱油的豆子最忌蒸得太烂或是没有蒸熟,豆子蒸不好做的时候一定会失败。
陆芸花把蒸笼里面的豆子放在洗干净晒好消毒的竹篾上,一一递给孩子们,自己准备蒸下一轮:“把竹篾放在外面阴凉处,豆子干了才能用。”
想要一次性多做一点,陆芸花这次准备了好些豆子,想着一下午把所有豆子都蒸出来,捂好了一次性多做些酱油。
只不过这样的话怎么都得请人了,酱油加上食摊上面的活计,卓仪和陆芸花两人怎么也忙不过来。
孩子们点头表示记下了,一个个端着竹篾小心出去,放在廊下阴凉通风的地方等着豆子变凉变干。
大多数家庭传承的作坊就是这样,孩子从小放在大人身边跟着大人学习技艺,在还不懂事的时候就已经接触相关事物,不论长大后会不会继承作坊,一定不会不知道自家作坊的东西要怎么才能做出来。
陆芸花现在只是觉得给孩子们讲一讲这些也没坏处,当然没想到那么远的地方去。
等厨房里面新一批豆子蒸熟的时候,外面豆子已经晾凉了,伸手摸一摸,豆子外面还微微湿润,但摸完手上不湿,手抄起来时候里面没有蒸汽积水,可以开始拌面粉了。
“现在就要拌上麦粉。”陆芸花从一边拿出之前就筛好的一盆子面粉,对孩子们说。
榕洋面露困惑:“为什么要拌麦粉呢,姐姐?”
“黄豆变成酱油最重要的一点是‘发酵’。”陆芸花整理了一下语言,一边给豆子拌面粉,一边说:“温暖湿润的环境会长出一种‘菌’……还记得前几天家里扔了的竹篮子吗?那篮子放在柜子里,柜子进了水,它上面便长了绿色的东西,那就叫菌。不过那是坏菌,我们现在需要的是好菌。”
“我们要的好菌先会吃麦粉长大,长大后它们吃黄豆,就会慢慢把黄豆变成酱油。”
陆芸花极尽所能用孩子们能够理解的话语给他们讲着这些和生活相关的科学知识,这不是第一次了,带孩子不可能只是在生活上喂饱他们其他不管,很多时候陆芸花会把各种科学常识、数理常识编成故事或是歌谣教给孩子们,让他们潜移默化间学会知识。
不过有一些东西不见到实物很难完全理解,陆芸花记得自己从前学生物这一节的学的是泡菜和酿酒,便对若有所思的孩子们说:“这些天阿娘带你们腌一次泡菜你们就能明白什么是‘发酵’了。”
竹篾上面放了干净稻草,陆芸花把拌好了的豆子倒在上面,一一盖了被子,放进家里的临时发酵室里。这屋子里面放了水盆,温度高、湿度大、弱光又无风,很适合捂豆子。
就这样一批一批地捂着豆子,空闲时间还能给孩子们讲一讲故事。陆芸花今天讲的又是一个父母与孩子的故事,毕竟阿耿那事情还没解决,这段时间几个大人便常常讲起这类故事,也算是打预防针了。
云晏倒是常常因为故事表现出若有所思或是义愤填膺,可惜阿耿这孩子学得和他阿爹一样感情不怎么外露,陆芸花一直有点摸不准他的想法,余氏都有些急了,但单独找阿耿未免表现得太明显了些,陆芸花按住余氏想单独找阿耿谈一谈的想法,劝她时间长了怎么也能叫阿耿转变念头。
就这样一直到了晚上卓仪才推着小板车回来,陆芸花看他进来时候身上带了尘土,笑起来:“我就说你送个饭为什么花这么长时间,是不是在工地那里帮忙了?”
“嗯。”卓仪把推车放下,温和回答:“反正没什么事,在工地那里帮了帮忙,陆叔说再过六七天酱坊就能完工。”
“陆叔?”陆芸花抱起长生,没问酱坊完工的事情,倒是先问道:“你去酱坊是不是发生了什么趣事?”
卓仪面露疑惑地摇了摇头,又想到什么似的顿住,表情带上了些哭笑不得:“陆叔说我干活干得很好,很有做泥瓦匠的天分,问我要不要和他学手艺。”
“噗嗤。”陆芸花笑起来,揶揄道:“阿卓可真是受欢迎,之前木匠叔叔也问过我你有没有学木匠的想法呢!”
“哪里的话。”卓仪看她的眼神带着纵容,无奈摇摇头:“我现在连种地都种不明白呢。”
这世上常有人似是谦虚其实抬高自己,但卓仪不是这样的人,他这话完全出自真心。这人想做什么就只会认真做这一件事,现在他想着种地养殖,心里便不会有其他念头。
“你看看今天我们的成果!”陆芸花也就不再问下去,抱着长生起身走到捂豆子的房间门口,打开一条小缝示意卓仪往里看。
卓仪跟着走过去,看了一眼木架子上满满当当盖着东西的竹篾,发出了由衷感叹:“了不起……早知你们要做这样多,我就该早点回来才是。”
时间飞快过去,酱坊建好时候豆子也全部入缸了,酱缸被搬到酱坊那边的晒场上,上面一一盖了锥形的、用特殊手法编织的“竹帽子”。
这“竹帽子”编得极密,不论是下雨刮风都不怕,牢牢盖在酱缸上面保护着豆子。
最先几天是最忙的,要注入盐水,要搅拌酱油将浮上来的霉曲拌匀,到后面酱缸状态稳定下来,每日只要注意晚上或是偶尔下雨刮大风时候给酱缸盖盖子便好。
等到酱坊完全安顿下来时候天越发热了,白天太阳好的时候甚至有些晒人,大家都换了单薄的春夏衣裳,连呼雷和小虎都开始掉毛,家里常常能见到被风吹得呼呼跑的毛团。
真毛团,不是虎崽团。
这天一家人和往常一样在外头吃晚饭,时不时闲谈几句,说说自己一天见闻,温馨又平淡。
“酱坊那边豆子颜色变深了,瞧着很不错。”
“北梅虾也长大不少,背上花纹明显许多,确实如同点点白梅。”
“我要看我要看!大家……肯定也是想看的,对吧?”
“看虾当然可以,不过晚上虾都躲在石头下头睡觉……阿卓、阿娘,我们选个日子去那边看风景吃午餐如何……”
“……”
“咚咚……敢问是‘卓郎君’吗?”
就在大家热热闹闹说话时候,外面传来敲门声音,一个陌生男子在门外颇为有礼地问道。
卓仪端着碗的手顿住,不动声色将碗放在桌上,眼眸微垂似是思索,轻轻将准备起身过去的陆芸花按住,温声道:“芸花莫急,我去看看。”
陆芸花莫名有些不安,捏着手依言坐下,餐桌上的大家也被这情绪感染,一时间没人说话。
大家听着卓仪过去,声音里似乎带了些冷意:“我就是卓仪,不知这位……壮士前来所为何事?”
“不敢叫卓郎君称一声壮士。”那人语气不变,甚至带上些许笑意:“在下只是一介仆役,今日是奉夫人之命接少主回庄聚聚。”
空气瞬间变得紧绷,众人齐齐看向阿耿,阿耿微微低着头,看不清神色。云晏的眼神几乎马上转变为凶狠,一下就要站起:“阿……!”
他口中“阿兄”还没说出口,就被旁边冷着脸的榕洋一把按下,压低声音斥责:“阿晏!”
云晏没再试图去门口叫那人滚蛋,颇为生气地抿紧嘴唇,果真不再说话,等大人解决。
“……我当时带走柯耿的时候和你家夫人说好了,她现在要毁约吗?”卓仪声音冷意更甚,简直和掺了冰渣子一般。
对面那位“仆役”却好似听不出来,语气不变,恭敬回答:“夫人自是会遵守从前和卓郎君的约定,只是……若是少主本人愿意……也不算毁约吧?”
他语气中带了说不出的自信,似是笃定阿耿会和他一起回去,把勉强冷静下来的云晏气得马上炸了毛。
只见他“腾”一下站起,重重拍了一下桌子,鄙夷道:“你说阿兄会和你回去阿兄就会听吗?!那坏女人以前对阿兄那样,好像现在招招手阿兄还会愿意回去一样,阿兄,你说是不是?”
沉默。
余氏逐渐白了脸色,陆芸花也看着这一幕没说话。她手指轻轻颤动,心脏“砰砰”直跳,手心溢出冷汗,几乎瞬间就有种不好的感觉。
沉默……
“……阿兄?”云晏等待着,眼神从满是怒火的自信逐渐变为惶恐,不可置信地想要对面阿耿给一个回答:“……阿兄!你说话啊!”
阿耿捏着手,和刚刚一般,沉默垂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