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阴差阳错
世上的事情,往往是没有最坏,只有更坏。
找不到嫌疑人就已经足够张走召心烦意乱了,但比找不到嫌疑人更让张走召糟糕和郁闷的是,不知道是哪个好事者,把这起案子报道给了当地一家著名的生活频道,该频道一向关注民生,更何况,掺杂着双水镇首富在内,漂亮妻子家中离奇遇害,办案民警绞尽脑汁,毫无头绪……这些个点,可全都是热点。
于是,记者们不辞辛劳,反复奔波在派出所和徐家村之间。除了徐圭璋把记者赶出家门之外,徐家村的其余村民都热衷于接受采访,因为可以上电视了——当然,最重要的是,记者还塞钱。
而且,记者比张走召等人还勤奋,几乎把徐家村大大小小、老老少少的村民都采访了个遍。然后把一个命案几乎做成了一个专题,今天播爱情,说两人如何相濡以沫,如何相敬如宾,如何恩恩爱爱,卿卿我我,如何携手共进,挣下偌大的家业,如今却生死两092
茫茫……明天播悬疑,说美貌少妇离奇命丧家中,命案现场惊现抹布,作案工具却神秘失踪,门窗紧闭凶手凭空消失……后天拷问当地民生政务,谴责双水镇治安如此之差,办案民警毫无作为,置当地老百姓的财产生命安危于何地?
这报道,天天精彩,老百姓喜闻乐见,以至于省卫星台都感觉自己错失了个好新闻,也赶紧亡羊补牢,驱车远道而来,采访报道了。
这无形中大大地影响了张走召的工作,当然,也损害了他的形象,因为新闻中在提到张走召的时候,经常用“无能的派出所所长”
作他的头衔,张走召每当听到此处,都愤愤骂娘,却又无能为力。
这一报道,引起了钧州市公安局的强烈关注,局长都亲自过问,催促张走召尽快破案。连市局刑侦大队的队长陈志宇也好奇起来,这被媒体报道得五花八门的离奇案子,究竟有多离奇。
陈志宇特意从双水镇派出所那里调来了此案的卷宗,细细研究了一番,感觉有些意思。忽然想起侄子来,便立即给陈孟秋打了个电话。
陈孟秋怕陈志宇又是给自己介绍公安局的姑娘,开始不敢接电话,陈志宇连打了三遍,陈孟秋才接了,结果陈志宇是说案子,陈孟秋才放下心来,听陈志宇絮絮叨叨说了一遍,然后问道:“叔,你跟我说这个干什么?我在电视上看到过了。”
陈志宇说:“怎么样,是不是很有意思?”
陈孟秋道:“有点儿意思。”
陈志宇说:“所以说啊,刑侦工作啊,那可是这世上最有意思的事情了,比你天天窝在家里写鬼故事强多了。”
陈孟秋在手机这边无声地撇了撇嘴,说:“叔,我得再跟您强调一遍,我可不是写鬼故事的,我写的是志怪小说,志怪小说懂吗?
《搜神记》《镜花缘》《聊斋志异》那种。”
陈志宇不屑道:“《聊斋》谁没看过啊,全都是鬼啊怪啊,那就是鬼故事!你说你一个接受科学教育、信仰马克思主义的大学生,好好的律师不做也就算了,咋能天天去写鬼故事,搞封建迷信呢?
可不是我说你,你得听我的……”
“好,好,鬼故事,是鬼故事。”陈孟秋道,“我知道你又是想哄我去考警察,对不起,我还忙,咱们回聊啊叔。”
急忙挂了电话,陈孟秋叹了口气:“没文化,可真可怕。”
陈志宇这边也叹了口气:“没理想,可真可怕。”
陈孟秋习惯性发了片刻的呆,忽然又想到陈志宇说的案子,这个案子他确实在电视上看到过报道,记得被害人佟玉芬的丈夫叫徐圭璋。那个徐圭璋虽然不愿意接受记者的采访,还把记者给轰了出去,但是记者也拍到了他的脸,陈孟秋想了一下,觉得徐圭璋有些熟悉,依稀像是在哪里见过,可惜那个画面一闪而逝,人看得不怎么清楚,隐约熟悉,不敢确定,陈孟秋喃喃自语道:“不会是熟人这么巧吧?”
张走召焦头烂额,徐圭璋也有一个难题需要解决,那就是佟玉芬的死讯,要不要告诉徐重威。
徐圭璋感觉自己应该深恨徐重威的,但是却又始终找不到那个愤恨的点,他似乎是想要徐重威去死,可是潜意识里,却又并不想这样。
甚至连杀佟玉芬那件事情,徐圭璋也有些后悔了。
徐圭璋不止一次地想,万一那份鉴定结果是错的呢?万一徐重威就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呢?自己为什么不多做一次鉴定?
种种心思,折磨得徐圭璋没有一天能真正睡得着,徐圭璋的脸色越来越差,但凡是见到徐圭璋的人,都以为他是因为悲伤过度才变成这副模样的。
当然,徐圭璋也确实悲伤。
即便人是他杀的,他也有理由悲伤。
就如同徐圭璋之前对佟玉芬所说杀大黄狗的心情,毕竟养了那么久了,总有些感情,真要杀它,也是要悲伤的。
徐圭璋想,暂时先不告诉徐重威吧,因为徐圭璋实在是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心情去安慰徐重威。
徐圭璋决定先看看警察那边刑侦工作的进展再作打算。
不过,生活的善变,往往出人意料。
在张走召这边的刑侦工作还没有取得什么进展的时候,徐圭璋自己就已经又得了个天大的消息。
9月26日,在佟玉芬死的第七天,俗称“头七”之日,徐家村里突然来了个不速之客,这不速之客是个胖大的中年男人,进了村子,遇见村民,便开始打听徐圭璋的家在哪里。
村民们热情,伸手一指,说:“村头最大的那个宅子就是徐圭璋的家。”
胖大的男人道声“谢谢”就去了。
见过这个胖大男人的村民,心里头莫名地犯嘀咕,怎么觉得这男人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样。
后来,有好事的人突然醒悟,说:“想起来了,这个男人长得像一个人!”
“谁?”
“圭璋家的那个胖小子,徐重威啊!”
“咦?”众村民也纷纷醒悟,各自点头,“还真像!”
不但是村民,当徐圭璋第一眼见到这个胖大男人的时候,心中也是一惊!
徐圭璋立刻感觉到,徐重威和这个胖大的男人才像是一家人!
难道他就是佟玉芬的奸夫、徐重威的父亲?
那个胖大男人见到徐圭璋,反倒局促起来,他神色尴尬,双手乱搓,浑不知该如何置足,徐圭璋瞧见他这副模样,又看他衣着普通,知道是个没见过世面的憨人,料想不足以成害,便让进了院子,却不进屋落座,就站着说话。
徐圭璋问他:“你是?”
胖大男人连忙说:“我叫刘亚青,也是咱双水镇的,我是刘庄的人。”
“哦。”徐圭璋知道刘庄,便道,“你找我,是有什么事情?”
“这,这个……”刘亚青抓耳挠腮,急了半天,弄得自己脸红脖子粗,“嗐”了一声,说,“我都不知道该咋开口,就,就直说吧!
其,其实啊,你儿子他不是你儿子,是我儿子!”
徐圭璋心头猛然一震,浑身都禁不住打战了——这个刘亚青竟然真的是徐重威的生父!
但是他这样明目张胆地进家里来,跟自己说这种话,打的是什么算盘?
徐圭璋暗暗提防,悄悄地往后移步,眼睛盯着刘亚青,余光却瞥向院中的棍子。
但刘亚青的下一句话,让徐圭璋又大吃了一惊,刘亚青说:“我的儿子也不是我儿子,是你儿子!说出来都叫人不敢信!咱们两家啊,在生儿子的时候,可能给抱错了!”
徐圭璋听见这话,感觉就像是有人拿了根大铁棍,朝自己后脑勺上猛然敲了一下,又像是大冬天,自己光着身子被人兜头泼了一桶冰水,脑子里嗡嗡乱响,身上阴寒彻骨!
刘亚青的嘴还在动,但徐圭璋已经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了。
刘亚青也突然瞧见徐圭璋的脸色青灰一片,跟死人似的,身子一摇一晃的,像是要摔倒,刘亚青吓了一跳,连忙扶住徐圭璋,晃了晃他,说:“徐大哥!徐大哥!”
徐圭璋这才缓过神来,一摸额头,全是汗,脊背冷飕飕的一片凉。
他朝刘亚青咧了咧嘴,刘亚青也分辨不出来徐圭璋是在笑,还是在哭,只是安慰他道:“我一开始,也接受不了这个消息!谁会想到自己家里养了18年的孩子,不是自己的!你说,这不是造孽吗?”
徐圭璋稍稍冷静了下来,道:“你确定抱错了?”
刘亚青道:“不敢说百分之百确定,我也敢打99%的包票!”
徐圭璋道:“怎么抱错的?”
刘亚青道:“恁媳妇儿跟俺媳妇儿是同一天生产的,都是在镇卫生院,当时镇卫生院里有个护士,在那儿实习的,也不知道是忙晕了,还是那天生孩子的太多了,洗了孩子以后,就把孩子给抱错了,你家的孩子抱到我家去了,我家的孩子,抱到你家去了。才生下来的孩子长得又差不多,也没让我进产房,我媳妇儿又是个糊涂蛋子,这一错,就错了十几年……”
徐圭璋听明白了,这可真是要了命的阴差阳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