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徒二人一路向北,天气越来越冷,走的路越来越偏僻,遇到的杀手也变少了。
在这仲春时节,正是三分清冷三分寒,风慕施一身薄衣始终面不改色,而仟红那露着的手腕脚腕的小身子冻得越来越红,直到她连着打出一长串喷嚏,才引起了风慕施的注意。
“再路过村庄的时候,给你买两件厚袄,我们很快要进雪山了。”
仟红穿着一件灰黑色的袍子,那是用阿冬的旧衣服改得,又破又脏,露在外面的两截脚腕细得跟柴火杆似的,一张脏脸半黑不红,看着真是比乞丐还落魄比逃犯更狼狈。
仟红抬头看看师父再低头瞧瞧自己,悄悄用袖子沾了点口水,仔细又擦了一遍脸。
仟红扑扇着大眼,一脸兴奋地“嗯”了一声。
“过来。”风慕施把手放在仟红的额头上。
风慕施递给她一方帕子,“把脸擦一下。”
仟红想起脸上还带着血,看了眼师父手里干净的白帕子,没去接,用袖子在脸上随意地抹了几下。
风慕施轻叹一气,向前走去,仟红赶紧跟上。
风慕施没接剑,低头看着她,双眉微蹙。
他们师徒二人离开神河村已经三天了,这一路行来,仟红饿不曾要,疑不曾问。在风慕施眼里,她乖巧听话的完全不像一个九岁的孩童。
她急忙跑到大树底下,想把插在树上的剑□□,卯足全身的劲向后一拉,连人带剑一个猛子跌坐在地上。接着一道鲜血喷出来,溅了她一脸。
仟红呆了一会,才踉跄地从地上爬起来。她用袖子把手里的剑擦的又光又亮没一点血迹,然后双手拖剑送到风慕施面前。
“噌!”一声尖锐拉回仟红的思绪,一柄长剑飞过耳旁,她几乎能感觉到剑锋处传来的利气。
那把剑从仟红耳边滑过,直插入一个黑衣男子的手臂,剑未停,又将那人的手臂钉在一棵树上。
阿东曾经说过:老天爷从你身边拿走一样东西,就会再还你一样。对这句话,阿忏深信不疑。
恭敬地说道:“师父,擦干净了。”
“你是徒弟,不是奴隶。”语气有些无奈。
仟红垂着脑袋点了点头,也不知是否真的明白了。
仟红想了想,回道:“可你给我饭吃。”
“那是因为我是你师父,我们是亲人,亲人之间的付出,无计回报。”
仟红看着那把剑,回想刚才发生的事:他们刚进入这片密林,十四个黑衣人从天而降,风慕施以一敌十四,顶多也就半柱香的的功夫,十三人全部负伤倒地,最后这个企图挟持仟红,可他甚至连开口要挟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剑钉在了树上。
仟红望着树上那把剑,想到自己差点拖了师父后腿,心里有些愧疚。
仟红定住脑袋不敢乱动,不多时她感觉到有一股暖流从自己的头顶蔓延下来,像有一盆温泉水泻下来,流过她的脸颊,流过她的肩膀,温暖了四肢。
“师父,以后你会教我这个吗?”仟红一脸期待。
“想学?”
“想!”
“把手伸出来。”
仟红立即照做,掳起袖子,露出两只脏乎乎的小细胳膊。风慕施凝着她的手腕看了一会儿,她左右两只手的手腕处有两条半指宽的疤痕。
风慕施伸手按在其中一条疤痕上,问道:“疼吗?”
仟红摇了摇头。风慕施手指微并拢,加重力道又按一下。“这样呢?”
仟红的脸上明显紧了一下。
风慕施松开手,看向仟红的目光有些复杂。想她如此年幼,却被人斩断一半的手筋,虽不致残,若要学武必是废人一个。
风慕轻声道:“这套心法太过阳刚,不适合女子,以后师父教你别的。”
“我听师父的!”仟红笑。
师徒二人又走了几段崎岖山路,终于看到一座村庄。仟红凝着村口石碑看了许久就只识得一个“村”字。
因为阿东说:识字不如识人,所以他教了仟红很多道理,却没教她一个字。
风慕施看到她在出神,照着石碑上的字一一念道:“朱、宇、村。”
仟红跟着念了一遍就记住了。
进村后,风慕施询问过路人,带着仟红进了一家裘皮店。
“选一件你中意的。”
仟红抬头一看,只见柜子上挂满了各种动物的皮毛制成的衣服,各式各样,各形各色,看得她眼花缭乱,心中既兴奋又胆怯。
“师父,我不会选。”
“挑件顺眼的就好,当作为师送你的入门礼了。”
店老板讨好的笑着捧上一件艳红色的皮衣,说道:“小姑娘,你可瞧好了,这件可是雪山独有的红貉子,别瞧我这是乡野小店,可这样的货入了县城也不多见呢。”
仟红瞧了眼,是十分鲜亮的红色,可她并不喜欢。挨着看完墙上挂的又略过桌上摆的,最后,她的视线落在角落一张木椅上。
这是一件披风,被叠的十分整齐,下面还垫着一块泛黄的油布,雪白的长毛随着微风摆动,当中没有一丝杂色,在一屋皮毛的衬托下,它甚至干净纯洁的有些突兀。
不知怎的,仟红就觉得那皮毛好像再在招她过去似的。
“师父,这个……”仟红指了指。
“哟,这件不行!”店老板忽地插道。“这一屋子皮毛,只有这件选不得!”
“为什么呀?”
店老板面露难色,看看仟红,又看向风慕施,犹豫着说道:“这皮毛啊,它不干净。这事吧还要从两年前说起,当时雪山上有个老猎户,有天他上山猎物结果死在山头上了,他家人找到他的时候,那猎户怀里就抱着这野物,后来辗转叫我收了来,这皮毛成色好,当天就在城里卖了个好价钱,再后来,就出事儿了……”
“那之后,这皮毛在县城里倒了几次主儿,主人都死了,而且一个比一个死得蹊跷。城里那皮草店的老板多退了我两倍的银两,叫我找个干净地儿埋了,这不,就是今早的事儿。您二人进门前我才刚拿出来。我一见公子你这相貌,就知道您不俗,我是不想害您啊……”
“这是火狐银毛,很是难得,这般色泽更是世上罕见。”风慕施一手抚着狐毛一面对仟红道:
“老板说它不祥,你还想要吗?”
仟红眸子里闪着光,“要!”
“那就它了。”风慕施一只手提起雪白的火狐毛将它落在仟红的肩上。
“这,这可……”老板陷入艰难的抉择。
风慕施走上前,掏出一锭明晃晃的金子,放在桌上。
店老板最后的犹豫被打消了,他收起金子,末了不忘又交代一句:“公子,这物煞气太重,还是多留点神。”
那时仟红正埋头在柔软温暖的皮毛里满心欢喜,风慕施低头看着她,目光凝在她鬓发旁边的三颗痣上。幽幽说了一句:
“这世上,怕是没有比我师徒二人煞气更重的了。”
“走吧。”
“是,师父。”仟红紧抱着火狐毛。
出了皮衣店,两人又去了一间成衣店,买了几件孩童穿的里衣和棉袄。然后又买了些干粮,这一路正好从村口进,村尾出。
“要进山了。”风慕施道。
“是,师父。”
仟红紧跟在师父身后,山路越来越陡,天越来越冷,积雪越来越厚。仟红身子紧裹在大狐狸毛里,她每一次落脚都踩在风慕施走过的雪印上,小身子东倒西歪的,就像是一只刚学会走路的小狐狸。
风慕施回头看看她,退到她身前,放慢步子,撑开一只袖子,迎面而来的风和雪全落进他袍子里。
还在专心寻路的仟红突然感觉到脸前的风小了,抬头就看到师父的背影。
“师父,火狐是什么呀?”
“火狐是一种非常罕见的狐狸,比起普通的狐狸,他更大也更凶猛。火狐通体雪白,因为皮毛可以御火,所以被称为火狐。世人又对火狐毛趋之若鹜,如今已经绝迹。”
“没有了?那师父以前见过火狐吗?”
“见过。”
“它什么样啊?”
风慕施的声音透着一丝清冷:“那时我只是远远地瞧见一群猎人将它围住,那是一只还未成年的火狐,挣扎在血泊里,雪白的毛被染红,皮被剥下了大半。”
仟红想象了一下师父口中那副画面,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仟红。”风慕施突然唤道。
“在,师父。”
“你记住,此世既为人,便要循其道,顺道者方可长存。火狐虽凶残,却终落得个灭绝的下场,它亡就是亡在这一副珍贵的皮毛上。”
风慕施转回身,看着她,“这便是为师教你的第一件事,既生为人,漂泊于世,有四不可显:心之善恶,不可显;学之多少,不可显;力之强弱,不可显;情之真假,不可显。”
仟红抬头看着师父,风慕施又道:“你现在不必懂它们的意思,只要记住就好。”
仟红点了点头,重复道:“既生为人,漂泊于世,四不可显……心之善恶,学之多少,力之强弱,情之真假,不可显。”
风慕施没想到,她只听过一遍,就能全部记住。
“好了,走吧。小心雪下面的石头。”
仟红紧跟着师父的步子,当她抬头看向前方,在这天与地、山与路混沌不清的茫茫雪地里,似永远找不到出路,只有师父的背影为她引路,亦为她拦下前方扑来的风雪。
“仟红。”
“在,师父。”
“我们到家了。”
“家”这个字让仟红全身的血热都了,她顺着师父的目光望过去,只见山腰处有一座石头垒的小房子,外面还有栅栏,小院子里有四块菜地。这座院子地处山凹面向阳,风雪不进,阳光普照。
仟红望着那方石头小院,微发涩的声音一字一字重复道:“家,家,到家了……”
老天带走阿东,给了她一个师父;师父拿走她的名字,又给她个新的,仟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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