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爷,太太那边来人传话,嬷嬷叫我赶紧来找您!”福丫清脆的童音在贾放身后响起。
贾放只得恋恋不舍地将眼光从稻香村的方向收回来,心里有点怄得慌——难道不选个良辰吉日,就真没机会探寻这园子的秘密吗?
自从贾放带队进场开工以后,京城就从来没有下过雨。这种良好的天气条件让贾放的团队进度异常顺利,可是愈发严重的旱情也令人渐渐有些担心。
因此贾放决定,把稻香村“村口”的那一眼土井改成一口深水井。毕竟这口井将作为大观园中的主要饮用水来源,深水井有不受地表浅水层污染的影响、水质水量稳定等诸般好处。
谁知京里能打深水井的工匠却很难请。好不容易请了来,却说是只有三天的功夫,打完这口井就赶紧要上别家去的。
贾放与挖井的工匠闲聊了一次,总算了解了京畿附近旱灾的具体详情:
原来,北方不少地方的旱情从去年春夏之交就开始了,去年夏收好多地方就有歉收的,最惨的只收成了两三成粮食。而一直持续到冬天的旱情让农民们的冬小麦无法播种,眼看就是绝收。
“这不京里的大户人家也都在赶着掏深水井,免得今年夏天吃水困难呢!”掏井匠解释了他们最近在京里连轴转打井的原因。
贾放好奇地问:“那今年年初不才刚刚下过一场透雨吗?既是这样,是不是能再赶种上一茬儿春小麦,这样也不至于颗粒无收。”
掏井匠叹了一口气,说:“三爷您这是在京城里才说这话。年初那场透雨,只下了京畿附近。最近城外已经来了好些北方的流民,说他们那儿滴雨未见,今年绝收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儿……话说北方绝收,京畿一带就算是补种了春小麦,回头也是个绝收的命。”
听见眼前的匠人这么说,贾放原本想问为什么,突然间脑海里灵光一现,他吃惊地问:“难道会有……蝗灾?”
掏井匠面色凝重地点点头,说:“大旱之年,最是容易出蝗虫,等那蝗虫一起,铺天盖地的一阵黑云过来,所到之处,那简直是片草不留……”他一面说,一面脸上肌肉抖动,似乎正回忆着以前曾见过的恐怖景象。
“您看这城外头的流民如今渐渐多了起来,若不是实在没法子活了,谁愿意抛下土地,携家带口逃荒?”
贾放点着头叹了口气:“说的是啊!”
“像小人这样的,虽说在京里有个饭碗,一家老小有口饭吃,可到了那青黄不接的时候,京里粮价一涨,有多少积蓄也都得填到肚子里去。”掏井匠摇着头说,“到时候也是熬日子罢了。”
说着这匠人起身要继续干活,显然是急着要把宁国府里的差事干完。他张望一眼稻香村跟前刚刚平整出的田亩土地,苦笑着说:“小的刚来时一瞅您园子里垦出的这地,当真吓了一跳——以为国公老爷家都需要种地救荒了呢!”
贾放一听,也只能陪着呵呵干笑两声。
他保留了这稻香村的原有风貌,尽量让这稻香村保持原有的乡野风貌。但是就凭稻香村跟前这几畦田地,对“救荒”没有任何帮助——这么点地方,就算袁隆平爷爷亲自来了也没用。
说白了,这大观园里的乡村,只是士大夫理想中的乡村,是他们借以躲避凡尘俗世的桃花源。这座稻香村,与人间疾苦没有任何关系,也帮不了任何受灾的人。
贾放凝神想了一阵,叹了口气——无计可施的感觉确实让人不好过,可他也确实无计可施。
唯一值得慰藉的,就是他的这座稻香村的景致已经进入全盛时期:如今稻香村附近的几百株杏花,正如喷火蒸霞一般,正是“红杏枝头春意闹”的时候,美到了极致。叫人见了,能稍许忘忧。
贾放已带人将稻香村修葺一新:
稻香村周围的黄土院墙已经叫工人用“版筑”的方法重新筑好,墙头上只用稻茎掩盖。村中几座茅屋的梁柱已经重新加固,朽坏的梁柱和门窗都已经重新换掉,茅屋屋顶也换了新的。
茅屋内的地面则稍许垫高,铺上平整的水磨青石板,房间内的各处隔板也换了上好的木料。唯一保持原样不变的,就是正屋正中挂着的那幅《烟雨图》和两旁的对联。贾放亲自为这幅中堂跟前的汝窑花囊换上了新采的杏花花枝,整个正堂立即因此倍增亮色。
从外观来看,稻香村已经基本上完工了。但卫生设施和烹饪设备都还未达到贾放的标准。所以贾放早晚都会住在他在荣国府的小院里,只有白天的时候会待在大观园里。
这天傍晚,修园子的工人已经陆陆续续离开了。贾放独自一人,将稻香村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明火了,这才掩上了院门出来。
早先贾赦说了,晚上要拉他去吃酒见朋友。贾放不太热衷这种事,但也事先跟孙氏和福丫打过招呼,他有可能晚归,让孙氏帮他留门。
这时暮色已沉,稻香村附近那几百株杏花,在暮色中看去就像深红色的花海。远处看这杏花与桃花无甚分别,不知怎么的,贾放想起他近来刚温习过的《桃花源记》1:“……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
他一转身,竟然再次见到身后的稻香村中出现了灯光——是那种温暖的、抚慰人心的灯光。
这灯光是第三次在贾放面前出现,头一次他见到,贾赦把他拉走了。第二次则是福丫奉了孙氏之命前来找他,人声一起,那灯光便自然而然消失。
所以这一次,贾放飞快地原路返回,推开院门,回到稻香村的正屋,抬眼看去,那灯光正来自正堂中挂着的那副《烟雨图》,连带两旁那一对对联也被照得明亮。
“费长房缩不尽相思地,”
“女祸氏补不完离恨天。”
贾放喃喃地念诵了一遍。
在他眼前,那幅《烟雨图》中的满幅烟雨似乎也动了起来。满纸的水墨滃染似乎成了肆意流动弥漫的云雾,而那温暖人心的灯光,似乎就在那幅画的深处,隐隐约约地鼓舞着贾放的内心。
“林尽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便舍船,从口入……”
贾放心头迷糊,也像那渔人一样,冲着有光的方向,径直这么走了进去。
“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
贾放走过了一道极其狭窄的黑暗通道,越走越觉得心跳加快,心存恐惧,偏又无法按捺住那好奇。
又走了几十步,眼前豁然开朗。
他置身在一处院落之中,却已不再是稻香村的院落。
贾放上前,小心翼翼地推开院门——
“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其中往来种作,男女衣着,悉如外人……”
贾放如同身在梦中,连吃惊都忘了。
他眼前的景象,与《桃花源记》中所记的,几乎一模一样。
眼前是极开阔的一大片土地,远处有山环绕。田地之间坐落着村舍,暮色之下,炊烟袅袅,一派恬静美好之相。
贾放呆立在原地,震惊了好一会儿,才想起伸手揉揉眼,然后伸手在脸上拍打两下,好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
脸好疼……不是在做梦。
他倏地回头,看向自己身后的这座院落,院落的建筑样式特点鲜明,与宁国府的贾氏宗祠样式非常接近,但是规模要小些。院中正屋上挂着匾额,上面写着“贤良祠”三个大字。
贾放突然猛地惊醒,想起了稻香村中那副对联“费长房缩不尽相思地”——他心中忽然清明起来,费长房有缩地鞭,拥有“缩地成寸”的法术。这是不是就意味着他刚才走的那区区几十步,就已让他穿过了成百上千里的距离,来到了一个遥远而陌生的空间。
贾放忍不住扇动鼻翼,深深吸了一口气,他已经清晰地感受到了此地与京城的巨大不同。这里的空气透着湿润,而且十分温暖,贾放身上穿着夹袄,外面披着一件棉服,他这时赶紧将棉服取下搭在肩上——实在是穿不住。
直到此刻,贾放才觉得心跳渐渐平复,而且发现自己的接受能力十分惊人:原本匪夷所思的事情,他竟然很快就接受了?!
可能这就是穿越者的本能,连穿越这么大的事情都经历过,眼下来了一回时空穿梭,自然不在话下。
这时暮色已渐浓,贾放却早已将贾赦相邀的事抛在了脑后。他加快脚步,想找几个当地人,问一下这究竟是什么地界。
谁知他还没有走多远,忽听远处一声喊:“戒备!村里头来了外人!”
这一声之后,立即有急促的锣鼓声响起,随即是无数脚步声,伴随着火把的亮光,从四面八方向贾放涌来。
来人手持火把、棍棒、菜刀……偶尔还有几副弓箭,瞬间将贾放团团围住了。那弓箭手手里锃亮的箭头,一时全对准了贾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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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聊两句中国古代的小说传奇话本中很常见的“缩地成寸”或者“缩地术”。这种法术指那些能驾驭法术的异能者可以把很长的距离缩短为咫尺之间,瞬间可达。但是把这种现象用物理学来解释,理论上是可以实现的:只要一个物体的速度超过光速就能实现缩地成寸,因为超过光速的若干倍就能实现空间的折叠。
本文这里的“缩地术”更加接近空间折叠,就好像纸上有相聚很远的两个点,既可以沿着平整的纸面从一点走到另一个点,也可以直接把纸折起来,让两点靠近。
贾放:……难道我发现了一个空间折叠的通道?
作者菌:你先保住小命再研究这些吧。
注释时间:
1陶渊明:这些都是我在《桃花源记》里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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