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凤姐从贾母房里出来,见了几个管事婆子,处理完事儿才回到屋里。贾琏半躺在炕上,拿着个拨浪鼓逗大姐玩儿,大姐儿穿着一身红绫小衣,眉心一点红,坐在贾琏腿上,咿咿呀呀的要抓拨浪鼓,可爱极了。
凤姐笑道:“呦,真是稀奇,二爷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大姐听到声音,扭头看见凤姐,张手就要抱。贾琏见了,笑着把她送到凤姐手上,道:“才去城外送了老爷,今儿又没什么事,就跟宝兄弟一块回来了。”
一时,传膳婆子抬了饭菜来,摆在外头,平儿挑了几样,用小炕桌摆好,抬到里头炕上,便识趣地退了出去。
凤姐哄了大姐儿几句,也交给了奶嬷嬷,又给贾琏倒了一杯酒,笑道:“说起宝兄弟,我正觉着好笑呢。前两年老爷看见一回就生一回气,如今满意得很,前头相公们赞了又赞。将来还不定怎么样呢。”
贾琏吃了两口菜,道:“你还没瞧见他在外头的行事呢,跟着他师傅,都会跟部里大人们来往了。刚才还问我要不要在外面找个差事做?”
凤姐问道:“什么事?”
贾琏就把宝玉的话又说了一遍。
凤姐听了,笑的前仰后合,道:“我还以为是个了不得的肥差呢,原来是这个。到底是宝玉年纪小,不知道这里头的道道,二爷要当官儿,托我叔叔写封信,什么官儿当不得?用得着费这么大劲。”
贾琏很是反感凤姐老拿她娘家说事,处处压自己一头,说道:“当官能有多少俸禄,每日从我手里出去的,那起子人几年都不一定有这个数呢。咱们这样的人家,别说府里的爷们,就是有些脸面的管事,出去了,有多少官儿等着捧他们的臭脚。我还说呢,宝玉跟着他师傅读书,才学了几天,就把身上的侯门气概丢了个干净。”
凤姐忙亲自给贾琏夹了点菜,笑道:“是是是,二爷说的是。”
贾琏双手枕头躺下,想了想,道:“你说咱们要不要回去了那边府里去?”
凤姐心里十分诧异,道:“怎么好端端的,说起这个来?”
贾琏道:“前儿我去给老爷请安,老爷直夸宝玉好,看我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咱们到底是那边府里的人,总在这边算怎么回事?我还听见那边太太对你也不是很好,将来回去又怎么样呢,没得惹人烦。”
凤姐冷笑道:“你听她们的?不是我瞧不起自家,你看看大老爷大太太对咱们是什么样的?还比不过侄子,再说原是这边府里太太上了年纪,没精神管这些,下面几个小的也没长成,请咱们来帮忙,帮到一半就撩开手,上哪儿也没这个理儿啊。那边大老爷是有钱,可他儿子女儿管过谁?到时候可别竹篮打水一场空。”
贾琏陷入沉思,他也不想丢掉这份管家的差事,虽说是帮着叔叔家处理庶务,但是平常那些旁支,谁不看他的脸色过日子?可一想起大老爷这几天总是给宝玉东西,再不到跟前卖点好,只怕大老爷性子上来,把好东西都给了宝玉怎么办呢?
凤姐是不知道贾琏的想法的,又劝道:“你就放心吧,要等大老爷大太太想起咱们来,还不知要等到几时呢。平常过去请请安,给点小恩小惠的,头一个,大太太就没话说,再者,总该让大老爷知道我们做儿子儿媳的心是向着他们的,不就行了。”
贾琏听了这话,也觉得有道理,于是就放下这事不管了。
宝玉这边还是有些想头的,再怎么亲近的兄弟都是两家人,老太太百年之后,这个家还是要分的,大房也该要有一个立得起来的人,这样才是家族兴旺之象。
当初太上皇一张圣旨,不仅让贾政任了工部主事,更将荣国府一分为二,贾赦袭爵,贾政继承爵产。就是因为这个,才让身为次子的贾政可以入住荣禧堂,贾赦只能住在荣府旧园之中。
这些天,宝玉前前后后准备了不少,把那些官员爱好全都打听清楚,只要贾琏去报名就行了。
可等了好几天,就是没听到消息,连个人影都没见着。
这天贾赦病了,贾母便让宝玉过去看望一番,宝玉换了衣裳,在府门口就碰见贾琏。
宝玉连忙上前问好,道:“前儿说的事,二哥哥想的怎么样了?”
贾琏骑在马上,拍了拍额头,笑道:“看我,都忘了。多谢你想着我,费心了。就是没时间啊,那边大老爷刚刚还打发我去淘换两件古董来,我先去了。”
宝玉当时就愣住了,去了贾赦府里都还是浑浑噩噩的,代替贾母嘱咐贾赦保重身体了几句就回去了。
到了怡红院,还是躺在床上想着这件事,他就是想不明白,送到嘴边的馅饼怎么就不吃呢,难道还有什么缘故?
五品是官员的一道分水岭,看看他父亲贾政就知道了,当了这么久的官也才止步于工部员外郎,这次还是圣上另眼相待的缘故,才点的学差。这是一次多么难得的机会啊,不仅由虚职转为实职,而且还是户部这一等一的肥差。
宝玉实在是想不出,贾琏有什么理由拒绝。
罢了罢了,人家不去,难道还要拿刀逼着人家不成,随他去吧。想到这里,宝玉也就释然了,不过是这几天白操了份心,外头的事也要盯的仔细些。
这几天宝玉倒是过得十分惬意,贾政一走,贾母宠他还来不及,谁又赶去管他。高渊那边,当的官不过就是点个卯,心里还是不高兴,索性放了宝玉长假,叫他在家里读书,自己跑去城外庄子里躲清净去了。
宝玉整日呆在园子里,一应峨冠礼服贺吊往来之事,全都不理,连亲戚朋友都不怎么见了。
除了去贾母王夫人处请安,就是去姐妹房中,或下棋,或说笑,闲时翻两页书也就罢了。
宝钗见了,倒是劝了几句,宝玉却是没放在心上,也不生气,笑笑便过去了,有时被唠叨烦了,抬脚就走,由她们说去,只当听不见。
这日才去给贾母请过安,回来换了身衣裳,拿起素日所习的《公羊传》看了起来。
众丫鬟见了,并不敢打扰。一时探春身边的翠墨进来了,手里拿着张花笺。宝玉接过来一看,这原来是探春要起诗社,请他过去。
宝玉看完,不由懊悔跺脚道:“该死该死,竟然忘了这个。你回去告诉你们姑娘,我是必到的,还有好礼相送呢。”
翠墨笑着应了。宝玉也算定贾芸这时候要送海棠来,绕了远路去二门处等着,正好碰见刚来的贾芸。
贾芸连忙上前行礼,笑道:“请二叔安,侄儿刚得了几盆花,正想送给叔叔。”
宝玉一面叫婆子送到探春处,一面笑道:“你来得正好,有件事替我办一办。”
贾芸忙道:“二叔有事只管吩咐,侄儿无有不应的。”
宝玉笑了笑,嘱咐贾芸如此如此,道:“记着,捡好的来,务必要新奇雅致。”
贾芸笑道:“侄儿都记住了,这就去。”
宝玉也往秋爽斋去了,迎春、惜春、黛玉、宝钗、李纨都来了,围在一处看宝玉送来的白海棠。
探春笑道:“原来二哥哥说的好礼是这两盆花,真是好,我正嫌公中送来的花没看头呢。”
宝钗笑道:“你不该来的,这原是女儿家的玩笑,耽误了你读书,就是我们的不是了。”
别人听了倒不觉得有什么,只是探春心里有些别扭。
宝玉道:“三妹妹高雅,怎么能不来,哪里就耽误了?我还想说把家里的兄弟姊妹们都叫来,大家一起作乐,将来也不失为一桩美谈。”
迎春摇摇头,道:“我跟四丫头可没你们有学问,哪里会做什么诗?”
李纨笑道:“我早替你们想好了,我也不会作诗,咱们三个先除开,做社长副社长,出题监督,遇到容易的,就做两首,也是应景。”
宝玉忙道:“起社也不一定作诗,难道赏花,品茶,下棋不是雅事?比如我得了首好曲子,也可起一个赏乐会也并无不可啊。”
惜春拍手笑道:“这个极好,合了我的意。明儿画两张好话,也请你们来看看。”
黛玉也提议取个别号,这个社才有意思。大伙儿越发来了兴致,讨论的津津有味。
宝玉又道:“照我说,也应该把兰儿环儿一块叫来。”
探春连忙制止道:“快别说这话,叫他来做什么?没得作乱,免得祸害这院子。”
李纨也道:“兰儿笨得很,素日师傅教导的都还嚼不烂,哪里做得了诗。”
宝玉笑道:“我这也是为他们好,兰儿是不必说了,前头教书的先生常夸他,我看他整日捧着本书,怕他读成个书呆子。来这里,就算做不出诗来,跟他这几个姑姑学学也是好的。环儿成日里跟外头那些人鬼鬼祟祟,也不知干些什么,把他叫进来,也能拘着些。”
探春道:“随你去,到时候惹出什么事来,我可不管。”
宝玉笑了笑,连忙打发两个婆子去叫人。
一时人都来齐,点题限韵,要做一首咏海棠的诗来,贾环原以为是来吃点心的,万没想到这样,有些扭扭捏捏。
外面婆子又送来宝玉托贾芸买的东西,有捏的糖人,一整套福娃娃,实心竹雕的貔恘、狮子,还有一些香串儿,挂坠等物。
贾环见了,缠着宝玉道:“好哥哥,给我几个玩玩吧,好哥哥。”
宝玉笑道:“这原是用来做彩头的,这会子来求我,还不如好好想想该怎么作诗呢。”
贾环听了这话,嘟囔道:“这么短的时间,谁写的出来。”
探春点了点贾环的头,道:“快想你的去,待会儿写不出来,定要好好罚一罚你。”
贾环吐了吐舌头,趁别人不注意,顺走了一个小玉坠,就去与贾兰一处去芭蕉下扔石子去了。
最后贾兰也做出来一首,宝玉看过,倒是中规中矩,贾环呢,磨叽了半天,一共才得了六句。幸而买的多,再怎么着也分得了一两件玩意儿。
贾环回了家,把东西放在炕桌上,兴致勃勃的跟赵姨娘讲今天的新鲜事儿。赵姨娘磕着瓜子,看着他手舞足蹈的那样,冷笑道:“就这点子东西,也值得高兴成这样?你素日没见过好的不成,人家原是可怜,才把这挑剩下的给你,你倒当成个宝贝了。”
贾环急得脸通红,道:“你怎么知道这是人家不要的。宝玉哥哥还夸我有长进,这是特意给我的。你自己上不了高台盘,不被人待见,拉上我做什么,出去外头,谁不把我当爷看?”
赵姨娘气得上手就打,道:“王八羔子,什么时候轮得着你来教训我了。有本事你就长长久久的呆在高台盘上面,别到时候被人家嫌弃,自个儿跌下来才好呢。”
两个人一个打,一个跑,闹得小院子里鸡飞狗跳。众人都是见惯了赵姨娘不着调的样子,都没有在意。
不想过了两日,秦钟到京城来了,宝玉派人将他老宅打扫了一遍,去城外迎接,差点误了史湘云的螃蟹宴。
宝玉回来时已是傍晚,贾母因风大正要回去,见宝玉回来了,不由嘱咐道:“与你姊妹们坐一会儿就回去,不可闹得太晚,多看着你林妹妹,不许她们闹她。”
宝玉连忙答应了下来。去姐妹们那里,正坐在一桌上吃螃蟹,笑道:“可算赶上了,还有螃蟹没有?”
湘云怪道:“你这一天都干什么去了?我好不容易来一回,起个诗社,你也不说捧个场。”
宝玉在黛玉身边坐下,笑道:“我何尝不想早点回来,只是秦钟水土不服,路上耽搁了些。”
宝钗问道:“秦钟?他不是回老家了吗?”
宝玉道:“守孝读了几年书,那边又没个好师傅,他就来这里了。”
宝钗笑道:“你瞧瞧人家这份刻苦读书的心思,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人家苦心读了这几年,肯定进步不少。”
宝玉听了这话,觉得扫兴,想反驳几句又觉得没意思,冲着丫头们道:“没螃蟹了吗,还不拿些来!”
探春使了使眼色,小丫头忙不迭地跑去端了一些。
一旁的黛玉倒了一杯酒,道:“啰嗦什么,你才从外头赶进来,心里一股子燥意,且吃了这杯冷酒降降火,再吃那螃蟹才好呢。”
宝玉就着黛玉的手吃了,道:“才吃了螃蟹,这么能吃冷酒呢。叫小丫头们热壶酒,一会就得了。”
湘云站起来,道:“我都吃了半日的冷酒了,宝哥哥你怎么不提醒我呢。”
宝钗把湘云按下,笑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姐姐妹妹哪里就能一样了呢。”说完,朝黛玉那边看了看,众人都笑了起来。
宝玉笑道:“烫了来,大家一起吃岂不好?我还劝你们少吃些呢,仔细晚上肚子疼。”
李纨笑道:“好了好了,说正经的,这一回你有事,原不指望能来,但既然来了,也没有白吃螃蟹的道理,那墙上还有几首剩下的,你去写了来。”
宝玉笑道:“都这么晚了,还不肯放过,我连螃蟹都还没吃呢。”
探春拉着他去看题目,笑道:“反正也不限韵,你只管做了来,选一个吧。”
宝玉只好选了一首前世做过的访菊,假装思考了一会儿,就提笔写完了。
宝玉也不管她们怎么评定,自去大圆桌上吃螃蟹去了。
众人写的的早就看完了,宝玉的也只随意说了几句,取笑几声也就算了。
一时热酒来了,平儿带着一两个婆子也来要螃蟹了。
李纨见了,不肯放人,拉着她吃了几杯酒,就夸赞起来,自然而然地夸起各房的丫头了。
宝玉吃着螃蟹,耳朵里就飘进一句“这位小爷屋里要是没个袭人。。。”
宝玉笑道:“大嫂子快别说这话了,仔细明儿她听见,越发了不得了。”
湘云一直是袭人的铁杆粉丝,听了这话,不平道:“袭人姐姐哪里是这样的人,我还说是我没福气,当初要是老太太把她给我就好了。”
宝玉冷笑道:“她是个至贤至惠的人,我原是杀人放火无恶不作的贼首。若不是她,我还不知成什么样呢。”
宝钗道:“好端端的,怎么说起这个话来?前儿姨妈还说她好呢,这会子怎么又说她不好了?”
宝玉冷哼了一声,道:“她自然是个好的,不然太太这么会无缘无故赏她两道菜?哼,不过是踩在我的头上自己捞好处罢了。烦百的事,无论对错,她总要劝几句,必劝得人人都知道,或是满园子到处找人,引得太太夸她几句。”
宝钗不由得道:“人家劝你是为你好,你怎么不识好人心呢。”
宝玉道:“瞧瞧,我料定必有这话,难道我就坏成这样?名声不好听,这倒也罢了,我最气的,就是她借着我的由头,到处托你们做针线。”
湘云笑道:“给你做针线还不喜欢,难道还嫌弃不成?”
宝玉看他这样,一脸责怪道:“你啊你,旁人说这话倒罢了,你就不该说。你自己的活计都还做不过来呢,原该她们帮你做才是,她让你做你就做了?你那公侯小姐的脾气呢。你也不想想,我房里那么多丫鬟是干什么使的。今日托这个,明日托那个,托不着的,暗地里讽刺几句,整日拉帮结派,什么事做不出来。”
平儿笑道:“我们都是一处玩到大的,她不是那样的人。”
宝玉拿起一个小小的海棠冻石蕉叶杯,倒了点酒,道:“你们以后也该小心些,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背后捅你一刀呢。”
此话一出,众人都愣住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还是黛玉出来说话,笑道:“玩得尽兴,都不知道这么晚了,老太太那边也记挂着呢,不如散了吧,咱们一起往老太太哪里去。”
众人都道极是,洗完手,就三五成群的往贾母房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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