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春节一个月前,叶慧娟就开始打电话追问梁喃什么时候回来,梁喃想了想,回答说大概会在腊月二十五左右。
“对了!”她回答完叶慧娟的话,又想到什么,喊了一声,接着满脸甜蜜地补充道,“妈,过年我带个人回去。”
她话说得隐晦含糊,但叶慧娟握着手机,好久没搭话。
前几天梁喃发过她和顾间的朋友圈,叶慧娟看到的瞬间,就清楚了两人的关系,如今自然也立刻明白,梁喃春节要带回来的人是顾间。
本来当初知道两人关系时,她当即就要给梁喃打电话询问,却被梁远山拦下:“喃喃不是小孩子了,她有自己的判断,我们做家长的不要太干涉孩子的想法。”
“妈?”梁喃见叶慧娟那边好久没有反应,忍不住开口喊。
叶慧娟的思绪被拉回,想了想,还是没忍住开口问:“你跟他进展这么快?”
梁喃愣了一下,有些迟疑,但说话却是带着笑腔的:“……妈,你知道是谁了呀?”
“你之前不发过朋友圈?!”叶慧娟没好气地说。
梁喃这才想起来,“哦哦”地点着头,又忍不住揉着脸叹了一口气:“那好无聊啊,一点悬念都没有了。”
“还悬念?!”叶慧娟质问,“我还没找你算账呢!谈恋爱了怎么不跟我说一声!还得我翻你朋友圈才能看见是不是?!”
梁喃鼓起腮帮子,对着手机无声地瘪瘪嘴。
“反正我不管!”叶慧娟说,“话给你撂这儿了!我和你爸看完之后要是不满意,你就给我麻利地分手!”
说罢,就挂断电话。
梁喃:“……”
虽然叶慧娟这么说了,但是梁喃并没有把这当一回事儿。她再了解不过叶慧娟,嘴上比谁都凶,实际从小到大梁喃想要的东西,叶慧娟向来都是予取予求的。
顾间和梁喃两人是在腊月二十七回的余溪。
余溪前两天刚下过一场雪,雪不大,只有屋檐上落了薄薄的一层,还没化开,阳光直射下来,反光刺得人眯起眼。
“我父母人很好的!”
冬风凛冽刺骨,梁喃穿得严严实实的,羊毛围巾遮得只剩下鼻子和一双黑溜溜的眼睛。
她握着顾间的手,一蹦一跳地,声音被掩在围巾里,听起来有些闷:“你别担心,我喜欢你,他们肯定也喜欢你!”
女人的手心温软如玉,握在手心里像羽毛似的,又柔又暖。
顾间闻言扯起唇笑了笑。
脑海里却又浮现出叶慧娟的话。
瞬间,漆黑如墨的眸子有片刻的凝滞。
然而他并没多说什么,只半垂下眼皮,将梁喃的手握紧了些。
两人走了一会儿,快到巷子口的时候,瞧见了梁远山。
梁远山如松一般地站在巷子口。
他穿着一条黑色的羽绒服,凛冽的寒风从巷子里往外直吹,他脖子上的围巾不停地飘动。虽然两鬓生了星点的白发,但依然能窥得他年轻时的英俊。
“爸!”梁喃轻甩开顾间的手,跑过去抱住梁远山。
梁远山笑着摸摸梁喃的头,慈祥道:“回来了,冷不冷?”
梁喃摇摇头:“不冷。”
梁喃环顾一圈:“欸,我妈呢?”
“你妈……”梁远山停顿了一下,“你妈忙着在家里做饭。”
梁喃瘪瘪嘴:“才不是吧,是闹脾气懒得来接我吧。”
“你这丫头。”梁远山敲了敲梁喃的额头。
梁喃吐了吐舌头。
梁喃余光扫了眼顾间,鼓起腮帮子,看着梁远山。
真到要介绍的时候,她忽然害羞起来。
梁喃咬着唇,伸手指扯了扯顾间的袖口,忸怩起来:“那个……爸……”
“你是喃喃的男朋友小顾吧?”梁远山善解人意地接过话茬,开口问。
闻声,顾间连忙低头颔首,嗓音平静地打招呼:“是,伯父好。”
其实身侧的手早已攥成了紧实的拳。
梁远山上下扫了顾间一圈。
顾间始终半低着头,任他看。
梁远山早就在网上搜过顾间的资料,他对他的能力没有丝毫不满意,是配得上他的宝贝女儿的。
唯一在乎的也只是,他对喃喃怎么样了。
良久,梁远山拍了拍顾间的肩膀,笑容和蔼:“小顾长得一表人才的,难怪喃喃喜欢,这丫头从小就是个颜控。”
他一边说一边往前走:“她小的时候,同龄的小伙伴来找她玩她都不去,偏去老张家待着,其实那里也没人陪她玩,她就自己搬张小板凳搁那儿坐着。慧娟瞧见了就问她,在那儿傻坐着干嘛呀?她就捂着小嘴,特小声地说……”
梁远山特地停顿一下,顾间抬眸望过去。
梁远山不紧不慢地补充说:“她就说啊,妈妈你看,那个小哥哥好好看!”
“哈哈哈哈哈……”像是回想到了当时的景象,他说完就情不自禁地笑起来。
顾间也勾唇跟着笑起。
梁喃瞪大双眼,羞得不行,摆手否认:“哪有的事儿?!爸你别瞎说!”
青石板路上,梁远山慢慢地聊起梁喃小时候的事,那段顾间从未经历过的事。
却都是对两个男人十分重要的一段时光。
在话家常的絮语里,害羞忸怩、拘束不安逐渐消退,欢笑声响彻巷子里,被暖阳下的冬风送去了很远很远。
一进屋就闻到了饭菜香。
梁喃指了指自己的房间,示意顾间把行李箱放在那里就好。
接着她飞快地扫了一眼前面的梁远山,见他背对着自己,梁喃捏了捏顾间的手心,猛地踮起脚尖,在顾间下巴上偷亲一下。
“我去厨房看看我妈!”说完,就飞也似的跑走了。
顾间凝视着梁喃飞奔而去的身影。
唇角处似乎还残存着女人唇瓣的温热,怪痒的。
他挑挑眉,缓缓勾唇笑了一下,拎着两人的行李箱往梁喃的房间走去。
梁喃的房间一如既往地小女生,家具装修几乎都是粉白色。房间很干净整洁,看得出来,即便梁喃一年到头回来不了几次,梁父梁母也一直都有每天打扫。桌子上也摆着不少梁喃小时候的照片,模样稚嫩,但笑容很甜。
这家父母对女儿的宠溺可见一斑。
梁喃跑到厨房里时,叶慧娟正在做红烧鱼,颜色通红明亮,香味扑鼻。
她从后面一把抱住叶慧娟,撒娇道:“妈,我回来啦!哼,你都不去接我!”
“你这丫头,吓我一跳!”叶慧娟没好气地瞪了梁喃一眼,忽然皱起眉,“你是不是瘦了?”
“我警告你啊,小姑娘家的别瞎想着减肥,到时候减出毛病来了,别怪我对你不客气。”她连忙敲梁喃的头,“等等!是不是那男的说你胖了不好看你才要减肥的?!”
叶慧娟的话像倒豆子似的往外蹦,梁喃都没来及插上话,再一瞧,叶慧娟都已经关火要找顾间算账去了。
梁喃连忙拽住叶慧娟:“妈,你干嘛呢?没有的事儿!再说我明明瘦了好么。”
她掐了掐自己脸上的肉:“我胖了四五斤了。”
“真的?”叶慧娟半信半疑。
“不然呢?”梁喃揉了揉自己脸上的肉,叹了一口气。
叶慧娟又瞧了梁喃两眼,嘟囔道:“可我怎么觉得你瘦了呢?”
梁喃笑出声,看着锅里的红烧鱼,使劲嗅了一下,抱着叶慧娟撒娇:“好香啊!妈,我好想你做的饭!”
叶慧娟微弯起唇,嘴上依然没好话儿:“别冲我腻歪,没用。反正到时候那男的我要是不满意你休想拿走户口本。”
梁喃瘪瘪嘴,毫不在意地“哦”了一声。
菜被梁远山一盘一盘地摆上桌,颜□□人,香气四溢。
顾间从梁喃卧室里出来,见状,连忙过去帮忙,梁远山只摆了摆手:“不用,小顾,你和喃喃去洗手吧,洗完该吃饭了。”
恰好梁喃从厨房里出来,拉着顾间去洗手间。
“你手好凉啊。”梁喃握着,小声地说。
“你手暖和。”顾间轻声地笑应。
梁喃忍不住笑起来。
洗手池里,温热的水缓缓往下流淌。
两人的肩膀紧贴着,双手都润在流动的温水里。
两只稍大,两只稍小,流水将两人串联起来。
不时地,两只手就会碰到,温热的水流又顺着下来。
梁喃只觉得手背那里痒酥得不行。
忽然就安静了下来。
不知名的情愫在屏息的逼仄里扩散。
“喃喃。”顾间忽然轻唤。
梁喃愣了一会儿,才抬起头:“啊?”
顾间低瞥她一眼,不紧不慢地拿毛巾擦手:“你脸红了。”
说罢,还没等梁喃有所反应,顾间已经慢悠悠地转身走了。
气氛瞬间消失殆尽。
梁喃这才后知后觉自己被顾间捉弄了,气得恶狠狠地关了水龙头。
顾间一出洗手间就遇上了刚从厨房出来的叶慧娟。
他脚步倏地顿住,脊背也紧绷起来。
喉结晦涩地滚动两下。
“……伯母,好。”顾间抿起唇说。
他是惯会侃侃而谈的。在万人论坛面前顾间都能镇定自若,口若悬河,而现在见到叶慧娟,他憋了半天,只能十分仓促地、甚至还有些结巴地打招呼。
叶慧娟只不咸不淡地瞥了他一眼。
刚才喃喃那番反应,足以看出来,顾间并没有把她单独找过他的事跟梁喃说过。
在这一点上,她还算是满意的。
可她也并没多说什么,冷淡地应了一声后,和顾间擦身而过。
四个人洗完手后上桌吃饭,梁喃和顾间做一边,梁远山和叶慧娟坐在另一边。
梁远山拿起一坛白酒,笑着问顾间:“我就好这口。小顾,能喝不?”
顾间点点头,但还没等他说话,便被梁喃制止:“喝什么喝呀?他不能喝,要喝您自己喝。”
“你这丫头!”梁远山说,“现在倒是会心疼人了,我喝了这么多年了,也没见你心疼过我,让我少喝点。”
梁喃鼓起腮帮子:“可我记得小时候妈总劝你,你也没听啊。再说你喝的度数高酒烈得要命,顾间怎么能跟你喝?!”
“欸你这丫头,真是胳膊肘往外拐——”
“伯父。”梁远山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顾间打断。
顾间微微笑了一下,拿起那坛白酒斟了两小杯,“我平常白酒喝得少,喃喃担心也在所难免。不过应该也足够陪您小酌两杯。”
梁远山是个老酒鬼,闻言,立刻笑了起来:“好好好!咱也不多喝哈,叔叔就是馋了,平常又没个人陪。”
“没人陪?”顾间适时地丢出问题。
“他们要么病了,喝不了,要么家里管得严,喝不得……”说起这些,梁远山的话茬瞬间打开,滔滔不绝起来。
梁喃瞥了顾间一眼。
顾间正专心地听着梁远山说话,五官轮廓立体完美。
梁喃瘪瘪嘴,不满地瞪了一眼顾间。
眼神还没来得及收回,手心里忽然传来痒痒的触感,像羽毛似的。
梁喃垂下头。
是顾间的手。
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心。
梁喃抬头去看顾间,顾间表面上一点儿异样都没有。
过了两秒,他动起筷子,夹了一筷子鱼腹肉。
夹到了梁喃的碗里。
梁喃眨了眨眼睛,慢吞吞地吃起来。
叶慧娟斜晲了一眼梁远山,伸手拍了拍,示意他少喝点。
梁远山摆摆手:“知道了知道了。”
叶慧娟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也知道梁远山是今天兴致高,干脆不管,伸筷子吃起自己的饭。
余光里瞥到白灼虾,想到什么,又瞥了一眼对面在埋头吃饭的梁喃,筷子夹了几只后,剥了起来。
很快,她就剥好了一只,虾肉完整粉嫩,一边伸长手臂把虾递到梁喃碗里一边嘴里嫌弃道:“你真是娇气,没人给你剥虾你就不吃,这虾多营养——”
“养”字忽地戛然而止。
闻声,梁喃抬起头,眨着圆溜溜的眼睛看向叶慧娟,又扫了眼她手上的虾,指了指自己的碗:“妈,不用了,你自己吃吧,我这里好多。”
叶慧娟正看着梁喃的碗。
白瓷碗里,堆积着许多样子完整虾肉粉嫩的虾。
正愣着神,一只大手忽然闯入她的视线。
接着,在梁喃的碗里,又放了一只虾。
叶慧娟循着手臂望去。
顾间穿着款式宽松的毛衣,袖口被挽到了小臂处,半露出结实紧劲的肌肉。
他眉眼专注地在认真听梁远山说些乱七八糟的事,手上却一刻不停。
指节修长有力,慢条斯理地。
在剥虾。
梁喃嘴里还咀嚼着虾肉,说起话来有些含糊不清:“不用啦,我吃不下去啦!”
顾间这才慢悠悠地收回手。
两人的动作对话都很自然娴熟,就像是很平常的、很习惯的一桩事。
叶慧娟定定地看着这一幕,眼睫眨了眨,没多说什么,收回了手。
顾间其实平常就很少喝酒,尤其没怎么喝过白酒,所以刚喝了两杯,他的脸上就浮起了一层薄红。
梁远山也越喝越亢奋,他本就管不住嘴,加上顾间一直在搭他话,他聊得更加起兴,酒也喝得多了不少。
没过多久,梁远山的脸也红的不能看,说话的声音也大了起来,已经喝得有些醉了。
倒是顾间,仍然是原本那副样子,只脸上有些轻微的酒醺,嘴角极淡地勾起。
叶慧娟见状,连忙制止住梁远山,夺走他的酒杯:“行了,别喝了。”
梁远山嘴里嘟囔着要夺,但触及到叶慧娟的眼神,又讪讪收回了手:“……都吃好……吃好了吗?我……我来去洗碗。”
叶慧娟拍过他的手:“得了吧你,赶紧洗个澡,我给你煮完醒酒汤,喝完就去睡!”
梁喃他们回来的时候已经三点多了,现在吃完饭,外面的天已经黑了。
梁远山皱起眉:“我没醉!”
叶慧娟懒得搭理他。
“我真的没醉!我还能喝!!”梁远山放大声音说。
叶慧娟被吵得烦了,忍不住拍了下他的肩:“就你这鬼样子还没醉?!真出息!”
她指了指顾间:“你瞧瞧人家小顾,你再瞧瞧你!亏你还喝了那么多年!”
叶慧娟“欸”了一声:“你们俩就这一次,我去煮醒酒汤,喝完都赶紧休息!”
梁远山哼哼地嘟囔着,歪歪扭扭地去浴室。
梁喃眼珠子转了一圈,戳了戳顾间:“欸,看不出来啊你,还挺能喝,我小看你了。”
顾间没动,坐得依旧笔直,甚至连头都没转向梁喃这边。
声音却像飘在空中。
“梁喃,我醉了。”
梁喃“啊”了一声,上下打量了一圈顾间的样子,除了脸颊有些薄红,其余的就跟没事儿人一样。
她想了想,点点头:“也是,我爸可能喝了,整个余溪都没有人能喝过他。你能把他喝醉,虽然酒量好,看上去没有他那么醉,但身体肯定也很不好受——”
然而话音还未落,突然,“砰”的一声。
顾间直接醉倒在了台上。
梁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