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了武当山的夕色,想起了广宁寺的桃花,想起了妖煞塔的暴雨,想起了巫家断崖的初见…
落雨声在耳畔沙沙作响。
仿佛他只要睁开眼,就能看到青裙雪发的少倚门微笑,端静而温柔。
他做了一个荒诞的梦。
梦里,他与小禾围着篝火对坐,有一茬没一茬地说着话,忽然,天空下起了暴雨,他们一起张开怀抱,守护着这最后的、零星的火焰,火焰在他们的怀抱下摇晃不休,仿佛随时都要熄灭。
但它没有熄灭。
它被这样被他们护在怀里,一直到永夜降临。
轰——
某一刻。
黑色的太阳猛地膨胀,它离开了死灵雪原,撕开云墓,飞空而去!
它一边升空,一边持续地膨胀着,狭长三角状的触手比之方才足足多了一整倍!它们在空中舞动,就像是稚嫩画笔下的诡异之梦。
对于这一切,小禾置若罔闻,她只是忘情地吻着,将这张没有苍白的脸颊吻遍。
待她重新睁开眼时,她已身处高空。
云海在下方汹涌,世界被黑暗笼罩。
林守溪彻底睁开了眼。
「我睡了多久?」小禾问。
「一百年。」林守溪说。
「我今年多少岁?」小禾又问。
「十八岁。」林守溪回答。
「嗯,这般清醒,看来是我家夫君了。」
小禾的脸颊与他轻轻贴了一会儿,随后轻声问:「还在等什么呢?」
不必再等了。
笼罩在道心上的云雾已经消散。
埋在林守溪道心中的神丹火粒,终于在此刻彻底爆发。
火精轰然炸开,焰芒照彻碧落!
这是一场前所有未的爆炸,焰浪沿着爆炸的边界飞快扩张,舔舐过整片星空,所及之处皆是血红火海!爆炸的中心处,所有原初的法则皆在一瞬间溃散、失序,它们拥戴着这场燃烧,这场不顾一切的燃烧。
燎燃的焰火掀起了炽热的飓风,狂风像是恶魔的利爪,利爪席卷撕扯之下,整片云墓都被硬生生地割开。
囚禁了云海数亿年的禁制被九明圣王诞生时的狂风摧毁!
禁制解除之后,云海也缓缓崩解、消散,云国中瞬息万变的生灵挥手作别,相约日后在他国的天空相见。
世界树露出了它原本的面貌。
那是一座大到无法理解的参天之峰,峰上覆着皑皑的白雪,无数半龙半人的生灵负碑而跪,它们跪在雪原上,向着雪山之巅的铜铸王殿参拜——这是困扰了林守溪许多年的梦境,原来梦境的本体就藏在这云墓之后,藏在这巍巍神山之上!
世界之树显露。
星空之外。
距离这个星辰不知道有多远的地方,一些不可思议的神明似乎感知到了什么,纷纷朝着这里投来的视线。
那两个将星辰当作弹珠的巨人望向了这里,瞳孔亮起了红色的光,在真空之海中漫无目的游曳的巨鱼也调转了头颅,朝向此处,它甩动着尾巴,飞速游曳过来,这些是人类尚可理解的生命,还有诸多人类根本无法理解的生灵也在朝这边汇聚,它们有的是层出不穷的多面体,有的则是五感根本不可理解的东西这颗偏远的星球上,似乎有着让整个宇宙神灵都垂涎的美味!
「你看到们了吗?」小禾问。
「我能看到。」
林守溪望着夜空,看到了那一张张宇宙神灵的脸,明明相隔着不知多少光年,林守溪却依旧能看到它们的轮廓,不只是看清,甚至有种近在咫尺'的错觉!可想而知,这些神灵本身到底是多么庞大。
神灵们占据了整片夜空,遥远地注视着这对比尘埃更渺小的道侣。
「害怕吗?」
「不怕。」
「我有点害怕,抱我紧一点。」
星空在头顶燃烧,云海在身下淌过。
苍穹如盖。
无数宇宙神灵的注视之下,林守溪与小禾在苍红色的烈日中心紧紧地抱拥。
黑色的太阳彻夜燃烧。
它越来越明亮。
明亮……
每一条触手都变成了光。
第453章诸神启示
死灵黑暗像是大海。
新诞的太阳高悬于空,煮炼海水。
黑海与云海在半空中相撞,由赤转金的烈阳以光束为剑,切开了黑暗与云海,与大地相接。怨灵的哀鸣与云朵的吟唱揉在一起,连成了惊世的诡音,波澜壮阔的瑰丽景色里,灰墓之君与云墓之君一同走向毁灭。
欢愉与苦痛俱被毁灭。
唯有死灵雪原尽头的原点之森在光中疯狂生长,它们的树冠连着树冠,庞杂的根系一边下探地层,一边朝着死灵雪原不断蔓延。不久之后,这片炼狱般的雪原,将会是郁郁葱葱的盛景。
无穷无尽的阳光照亮了夜色中的真国。
人们以手为帘,半遮着仰望,以为是陨星要坠落此地,慌忙逃窜。
林守溪与小禾在太阳中心拥吻,圣焰不能伤他们分毫,他们能感受到的,只有彼此的炽热。
太阳在经历了爆炸后逐渐趋于稳定。
林守溪从炽白色的太阳中抽离了出来。
他抱着小禾在光明中下坠。
他们落到了被称作世界之木的神峰上。
笼罩在山峰上的云已缓缓散开,云向着世界淌去,仿佛是神祇给大地盖上的厚重棉被。
世界之峰太大,他们的到来,只是给这座山峰添了两粒尘埃。
林守溪从厚重的雪地里爬起来,他昏昏沉沉地抬起头,对上了小禾凝重的眼眸。
大战刚刚落幕,太阳已然升起,纵然原点的存在受到了域外煞魔的凝视,但这些域外煞魔离这里不知有多少光年,要担心也是以后的事,现在的他们,应该庆祝胜利的喜悦才对,可……
小禾为何这般凝重?
“怎么了?”林守溪问。
小禾用手指指了指他,语气沉重地问:“林守溪,你怎么变成女人了呀?”
“什么?!”
林守溪原本脑袋还有点昏沉,小禾此问一出,他瞬间清醒。
他的身躯在投入死灵深渊时就已毁灭殆尽,在成神之后,他才得到了重塑,长出了骨骼,生出了经脉、血肉,这副新的身躯虽没有了不朽道果,但这是神祇之躯,远比过去强横百倍,只是……
他也不敢确定,重塑身躯时,他有没有弄错什么环节。
林守溪连忙向下望去。
他叹了口气。
“小禾,刚苏醒就这样捉弄我?”
“这么慌张呀?”
小禾的凝重之色烟消云散,头承王冠的她巧笑嫣然,倾身凑近,认真地说:“对了,以后不许直呼我的名字,这是僭越非礼之举,你应该要叫我——女帝陛下。”
她刻意将‘非礼’二字咬的极重,妖媚诱人的笑仿佛刻意的挑逗,林守溪板着脸,目光四下扫视,似在搜寻什么。
“你在找什么东西?”小禾问。
“储物戒,里面有衣裳。”林守溪回答。
“害羞什么?这……不是正常的么?”小禾坐在雪地里,一手抱膝一手托腮,淡淡地审视着她。
林守溪不说话,他寻不到储物戒,又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已是神祇,他心念一动,立刻拟制出了叶清斋的法术,信手从光中炼了一身白袍,披罩在身上,遮住了线条分明的身躯。
小禾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看他。
“一百年了么?”她问。
“是啊。”
“我总觉得,只是做了个梦,一个不长不短的梦。”
“梦到什么了?”
“记不清了,我只记得你和慕姐姐在喊我名字,我听到了你们的声音,却找不到你们。”小禾说。
林守溪束好了衣带,正欲起身,小禾却是按住了他的肩,慢条斯理地帮他理了理衣襟。
“你的手……好冰。”林守溪说。
“在冰块里冻了百年,怎能不冷呢。”小禾笑了笑。
林守溪捉住了她的手,揉在掌心,用九明圣王的金焰将她的小手一点点熨暖。
小禾静悄悄地,什么也不说,只是反反复复地打量着他,仿佛怎么也看不厌,她的目光纯洁而酥媚,稍一对视就让人心神摇曳,倒是将林守溪看的低下了头。
“对了,黑皇帝是怎么回事?”林守溪问。
“什么怎么回事。”小禾淡淡笑道:“黑皇帝与皇帝本就是一回事,前代皇帝相当于一张滤网,已替我过滤掉了那些躁动与疯狂,现在加之与我身上的‘黑’,并非邪恶与污浊,它就像是纯粹的、宁静如水夜色……总之,我现在很清醒。”
“那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