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桥边,刀光剑影交错不休,明明是三人合力围攻小禾,但这雪发乌衣的少女却凭借着一人之力,硬生生地压着三个人打,她灵动的身影在合围中腾跃变幻,寻找着他们攻击的死角,伺机发动进攻,进攻的同时,她还不忘发出一声又一声的厉啸,在心灵上震慑对手。
三名弟子心想自己是男人,嗓音应该更大,他们也想一起对吼,声音却被尽数封杀,只能无能为力地聆听着少女来自地狱般的骇人嘶啸。
小禾的进攻也随着嘶啸声变得猛烈,她的剑像是与她娇小的身躯融为了一体,每一次出剑时,剑带起的气浪都如强烈的飓风,以疯狂的姿态横扫而过,地面青砖尽裂,大雾被卷成碎屑,随着少女的剑一同倾倒下来。
“大师姐!快来助阵!”
一名弟子见贺瑶琴出现,一边挥剑迎敌,一边嘶声大喊。
可这扭头的一喊却令他露出了致命的破绽。
小禾放弃了穷追猛打的进攻,骤然跃起,一个闪身间竟从两名弟子挥刀的缝隙中揉身而过,穿插到了喊话弟子的身后,这名弟子还未反应过来,少女的五爪已从后方将他的肩膀擒拿,肩骨的碎裂声寸寸响起,带着死亡的尖锐信号直达大脑,他再也没有扭回头的机会了,小禾的剑高速横切而来,平削去了他的头颅,头颅被血液高高顶起,小禾直接踩上尸体的后背,借力一跃,又一记鞭腿,头颅如蹴鞠般飞出,朝着贺瑶琴砸去,贺瑶琴大惊,猛地闪避,同伴的头颅她身侧砸得粉碎,脑浆混杂着血液流出,眼珠也砸出了眼眶,惨不忍睹。
单纯的死亡并不可怕,足够血腥而残忍的屠戮才能摧毁敌人的心志。
其余两名弟子见到了他的死状,肝胆俱裂,他们哪怕明知这雪发少女的真气也在剧烈消耗,明知她出剑的速度也愈来愈慢,但都已吓破了胆,只敢守不敢战。
他们大喊着大师姐的名字,希望师姐可以出手,前来搭救。
贺瑶琴知道,这一切都是她自作聪明造成的,现在,她唯一弥补的方式只有将巫幼禾杀死,用她的头颅向师尊请罪。
但偏偏是这关键的时候,她的身躯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她想起幼年时期被亲娘种下五彩蛊的情景,五彩的蛊蝶满天飞舞的诡吊画面紧跟着涌入脑海,令她抱头跪地,嘶声尖叫。
她的童年是在痛苦与扭曲中度过的,后来更是亲手将娘亲杀死,她本该有坚韧不拔的决心与意志,可这些她曾拥有的东西,在之后祖师山养尊处优的岁月里被消磨耗尽了。
此时此刻,师弟凄惨的死亡勾起了她的回忆,潜藏在她体内的蛊似乎也跟着苏醒了,它以她的痛苦为食。
大师姐,大师姐……
师弟们不停地呼喊着她,喊声从高亢到凄厉再到微弱,最后化作绝望的喉鸣,再发不出一丝的声响。
细雨重新落下。
贺瑶琴迷迷糊糊地抬起头,地上的两具尸体已变成了四具。
雪发乌衣的少女站在尸体中央,衣裳被雨水濡湿。
如果她刚刚出剑,哪怕杀不死巫幼禾,也至少可以救下师弟。
但蛊毒好死不死地发作了。
或许这就是对她自作聪明的惩罚吧。
她无法面对眼前的惨相,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师尊的滔天怒火。
她松开了握着剑柄的手,垂下头,跪在雨里,静待死亡降临。
……
黑虎岭。
相比石桥边小禾一人一剑连杀四人的精彩,黑虎岭中,司暮雪与林守溪的战斗看上去极为无聊,若是村民见了,根本不会觉得这是神仙打架,充其量觉得是神仙在打沙袋练拳。
神仙是司暮雪,沙袋则是林守溪。
林守溪死守在宫语的面前,面容平静,身躯如铁,他面对着司暮雪频繁的进攻,只一味防守,任由神女的拳爪撕破他的外衣,轰上他的胸膛,他屏息凝神,如浪潮中的礁石,根本没有一点要还击的欲望。
林守溪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何来历,但他无比感谢自己这副天生强韧的体魄,若没有这副躯体,他早就被这两年暴风骤雨般的劫难杀死无数次了。司暮雪一阵狂轰猛打未能将他击溃,她也顺势收了拳,一边调整真气,一边微笑道:“巫幼禾呢,她躲哪里去了?你是想将自己当成诱饵,等我打得兴起忘神,再解开那烦人的封印,突然袭击吗?”
林守溪没有回答,他上衣尽碎,分明的肌肉线条上鲜血流淌,少年正手持着湛宫,横在面前,白袍的宫语被他护在身后,竟是毫发无损。
等不到林守溪的回答,司暮雪摇了摇头,笑着说:“你纵有一副金刚罗汉的躯魄,又能支撑多久呢?”
司暮雪再度跃起,挥拳打来,八尾在空中绽如红莲。
先前,她担心着躲在暗处的巫幼禾,刻意留了余力,但巫幼禾迟迟没有现身,她也不耐烦了,不去管林守溪有何阴谋诡计,只以一力降十会的法门硬撼。
巫幼禾还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被打死不成?
司暮雪跃到至高点时,山谷中的风朝着她的拳尖汇聚,俨然形成了白色的气浪,这一拳打下来,整座黑虎岭都跟着一同咆哮。
但司暮雪没有料到,林守溪的剑经也拥有着风的法则,狂风非但没能撼动他的身形,反而如虎添翼,他高举双手,敕令谷风倒卷,竟在这一回合与司暮雪战了个不相上下。
司暮雪察觉出了端倪,亲手将飓风撕碎,散开的狂风里,她如狩猎的神狐,破开气浪,顷刻而至,直接朝着林守溪的面门打来。
狂风骤雨般的进攻里,林守溪调动全身真气,也不做过多的念想,只咬牙死撑,他好不容易养好的身体转眼间又是伤痕累累,这副体魄虽然可以拉近他与司暮雪之间的差距,却无法将其真正抹平,如雨的拳势之下,林守溪也肉眼可见地开始不支。
司暮雪打得兴起,渐渐地也心无旁骛,仿佛回到了幼年的时候,只专注练拳,姐姐让她练一百拳她就练一百拳,姐姐让她练一千拳她就练一千拳!那是最为纯粹的拳!
十余拳之后,她只觉得自己的精气神来到了巅峰,她再度高高跃起,朝着大地挥下去。
林守溪望着这从天而降的拳法,也没有十足的信心可以接下。
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计划,他既然选择正面迎战司暮雪,并趁机剪去她的爪牙,那势必也要承受住失败的风险。
司暮雪与林守溪皆全神贯注。
这关键的时候,身后一名弟子火速赶到,大喊道:“师尊小心,那门主很可能是巫幼禾假扮的!”
先前贺瑶琴离开时,她任命这名弟子前去提醒师尊,方才峡谷风大,他的马被风沙迷眼,一顿乱跑,他无法制住,只好下马,靠着双腿飞奔过来,亲口提醒师尊注意安危。
司暮雪听到他叫喊声的同时,低下头,也恰好瞥见了宫语的微笑——胸有成竹的微笑。
霎时间,司暮雪也生出了落入陷阱的错觉……原来巫幼禾伪装成了道门门主,一直站在她的面前吗?
是啊,这是最可怕的灯下黑,她若贸然出手,极有可能会被再次重创!
险些被骗了!
没有时间多想,司暮雪哪怕拼着反噬的风险,也强行收回了这巅峰的一拳。
她后撤落地,拳风逆反入体,将衣裳吹得剧烈鼓胀,围着她身躯的黑袍竟被直接撕去,露出了其下紧致修身的黑色杀手服。
司暮雪抬起头,看向微笑着的宫语,红瞳凝视,片刻后她洞悉了真相,气笑道:“你竟这般骗我?这算什么,空城计么?”
“我没有骗你,是你弟子骗了你,要问责找你弟子去。”林守溪终于得到喘息的机会,他立刻换气,讥讽着回答。
司暮雪瞥向了身后的弟子。
弟子吓得脸色铁青,他连忙跪在地上,说:“是大师姐让我来提醒的!”
“大师姐?”司暮雪这才想起了她,淡淡地问:“贺瑶琴人呢?她哪怕再慢,这个时候也该到了吧?”
“大师姐她在黑虎岭外调头了,说要立功。”
“立功?”司暮雪隐有不祥的预感。
正在这时,先前从石桥那边唯一逃出的弟子也惊恐地赶到了这里,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出现在司暮雪面前的。
“师尊,不好了……巫幼禾……大师姐……咳咳咳,师兄被杀了……”
弟子已语无伦次,但司暮雪依旧第一时间听懂了他的意思。
她简单利落地问了几个问题,弟子如实回答,司暮雪始终带着微笑的脸也阴沉了下去。
“蠢货……这死丫头,空有一身漂亮皮囊,竟被这样牵着鼻子走,我怎么就收了这样一个徒弟呢?”
两名弟子跪在地上,低着头,谁也不敢说话。
司暮雪淡淡地看着他们,说:“你们也是蠢货。”
“那谁不是蠢货呢?”林守溪见缝插针地问,“你明明可以带几个仙人境的修士进来的,却偏偏带了他们,你哪怕带一个仙人境的修士,我与师祖现在都已是阶下囚了。”
司暮雪红唇微张,想要解释,林守溪却冷冰冰地打断了她,说:“不用给自己找理由,我知道的,你在害怕,仙人境的修士虽然强大,但在这个世界里,你根本无法使他们臣服!你掌控不了他们,所以选择了这些从小养大的弟子,你控制他们依靠的不是智慧,而是纯粹的武力而已,同样,你也只是在武力上强大,心里藏着的,依旧是一个畏首畏尾的灵魂!”
林守溪的话语在山谷中回荡,司暮雪脸色没有改变,一头红发却不受控制地狂舞起来,仿佛被点燃了一样。
“你说这些有何用呢?你以为你这副身子还能撑很久么?”司暮雪冷淡地问。
“不需要撑很久,撑到小禾回来就行。”林守溪说。
小禾回来,就意味着一件事——司暮雪的弟子已被杀光。
“你觉得我在乎他们的死活?”司暮雪微笑着问。
“我不在乎你在不在乎。”林守溪回以微笑。
黑虎岭中,两人再度陷入了对峙。
对峙持续了片刻。
这一次,竟是司暮雪主动抽身而走。
林守溪也愣了一下,他原本以为司暮雪会犹豫,会放几句狠话再走,不曾想她消失得这么果断……难道说,那几名弟子身上藏着什么令司暮雪也关心的秘密吗?
林守溪不去多想,他当然不会在黑虎岭逗留。
他转过身,抄起宫语的腿弯,直接将他抱起,沿着山壁纵跃而上,向着后方的大江跃去。
他逃跑的路线依旧是最简单而有效的水路。
林守溪早已勘察过地形,在这段河流的下方,会有一个叉流,两条叉流通往的地方大相径庭,到时候司暮雪只要猜错了他的选择,就很难再追上他了。
江流湍急。
“师祖,抱紧了。”林守溪说。
“嗯。”宫语颔首。
异变陡生!
林守溪跃入江水中的一刻,猛地抬起头,瞳孔微缩。
河岸的对面,赫然站着一个红发黑衣的人影!司暮雪!
她没有选择去救她的弟子,她也在装,假装心急如焚,假装她的弟子身怀大秘密,她去而复返,竟妖魔般出现在了河流的对面。
“武林高手对决,都知道招式不能用老,你这水遁之术,真当是百试百灵的吗?”司暮雪微笑着抬起手,轻轻按下。
林守溪抱着宫语跃入江面的那一刻,无穷无尽的寒意侵蚀了过来,将他周身的江水凝结了。
冰封之术!
这虽不比时以娆的大日冰封术高明,但与之同出一脉,威力同样非同小可。
不好……
林守溪暗道不妙间,身躯已被冰封住了,冰块坚硬,他的手脚被暂时束缚,如冻结其中的标本,一时难以挣脱。
上方,司暮雪立在冰面上,垂首向下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