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不知多久没见了。
楼天宝与谛听俱是不动,两人从未见过这么年轻的彼此,大约十七八岁,细皮嫩肉的,四肢也才刚刚长成,都有几分青涩。
谛听就穿着她梦里的那身黑色圆领袍子。这是宦官的官袍,又因为他品阶高,衣袍上还有紫金之线,隐约透露着贵气。
他的脖子上挂着那串翠色佛珠,稍微动一下,珠子碰撞,玎玲作响。声音小而细微,不是清脆,而是滚珠玉声。
他侧了侧头,那头乌色长发扫到了脸颊上。
谛听知道怎么让自己看起来更好看。
楼天宝早就看透了他的伎俩,便说:“你到底想做什么?”
谛听看她无动于衷,便叹了一声,将自己的手从袍子里拿出来,握住了楼天宝纤细的手臂。
他道:“让你来找我。”
“谛听,你不要死脑筋好不好。”楼天宝说,“外面的探子查的那么紧,我要怎么来找你?你能随意变成别人,还能进出皇宫,当然是你行动起来更方便,你为什么不来找我呢。”
谛听微微皱眉。
不是这样的。他不是死脑筋,他只是……
“你若是想找,不会找不到我。我到这里的时候,你没有注意到我。当然我也有其他事要做,本以为你会想起我……其实只要你拜托你身边的人稍微查探一下,我就会过来。但是你没有。”
谛听顿了顿,说道:“你去找了别人,没有找我。你宁愿去找别人,也不愿来找我。”
他从来不说硬话,这一句仿佛一根钢针那般刺入楼天宝心底。
是的,楼天宝的确是用消极的态度在面对他,她不去找别人,也是想用同样的态度面对谛听。
因为不去找他,就不用面对这种,一旦对上,就会无法理智思考的感情。
楼天宝很怕冲动做事,无论是愤怒、痛苦、悲伤还是青欲,都会影响自己理智思考问题。
可是,假若她不再意气风发,那楼天宝就不活了,就死了。
谛听要她来找自己,只要她不找,他就不愿现身。
谛听宁愿要现在的她。所以绝不愿她逃避,而是要她正视自己,要她主动。
楼天宝攥着谛听的衣袍,她跪坐在他的腿上,皱着眉似乎有些痛苦,仿若刚喝下一碗极苦的药。
她在努力面对自己的内心,她对谛听的感情。
“是……是我的问题。”她说。
“我怕你。你知道吗?我怕你。我怕我被你生吞活剥了,我怕我自己被你杀了,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灵,我怕要是你靠我太近,我会满身满心都是你,思考不了其他的问题。”她终于说出了这句话。
谛听的睫毛微颤。
他似乎有些不忍逼迫眼前的楼天宝。
但现在他终于抓住了机会,怎么可能临阵而退。
谛听抬起手,轻轻托起女子小巧的脸庞,让她靠近自己。他说:“这样……有什么不好么?没什么不好的。”
“你已经让我变成了这个样子,为什么我不能让你也满身满心地想我的事情?楼天宝,好不好,不要这么自私。”
是的,不愿付出也是一种自私。
楼天宝一直认为自己是无私的,她将自己投入了十二果的救援大计之中,是已经奉献出去了,也正因为如此,她觉得不能再把自己的心思分给恋爱。
对于谛听来说,这就是自私。
手里的小脸想要挣脱出去,想要逃走,谛听手上用力,让她朝向这边,正视自己。
“你喜欢我吗?哪怕只有一点点……”谛听喃喃道。
谛听不是狗,是狼。
楼天宝清楚地意识到,他是狡猾的狼。一旦找到机会,就会毫不犹豫地咬住她的脖颈,凶狠地索取,索取他想要的一切,无论是答案,还是自己。
为什么要招惹这样的家伙……
楼天宝内心有一丁点儿后悔。
“你是不是在想,‘我就不该和这样的人扯上关系’,嗯?”
谛听实在太敏锐了,他眯起双眼,眸色深处变得更加幽暗。
他越是这样,楼天宝就越无法逃避。只能正视他,正视自己。
“是!我是有点后悔。”楼天宝说,“但是你呢,你不后悔吗?你难道不后悔自己接了和我有关的任务?你埋怨我把你变成这样,那是我本来就会被你吸引,你自己不也一样么。”
谛听看着她认真的样子,想了想,忍不住笑了。
“没有。我没有后悔。”他也正了正神色,“相反的,我要感谢他们,让我过来见你。因为你,我才有机会变成一个完整的人。你教会了我很多……我希望你能继续,带给我惊喜。”
他轻轻长叹,将楼天宝揽进自己的怀里。
谛听受不了,忍不住,看到她就像和她依偎在一起。这是他本源所使,也是他心中所想,要是楼天宝也能接受自己该有多好。
即便……他有罪。
楼天宝也受不了了。
谛听真是让她又爱又恨,要是换做别的男人,她是绝不能容忍对方瞒着自己的。要是胆敢对她有所隐瞒,楼天宝会立刻离开那人。
谛听……他从一开始就是带着秘密来的。就算他想告诉自己到底是怎么回事,烙在灵魂里的咒法也让他无法开口。
那既然如此,干脆都不要联系,也不要在一起,可他俩做不到,一个离远了,另一个就会想,或明目张胆地想,或深夜睹物静悄悄地想。
“你到底有什么好的。”楼天宝自暴自弃地将脸埋在他的肩窝里,嗅他衣服上的味道,“不过是长得好看一点,手段和脑子强一点,神秘一点,会撒娇一点,还比别人更狗一点……”
“我竟然有这么多惹人喜爱的地方?我自己都没发现。”谛听惊讶地笑,“看来你的确喜欢我。你已经把我的优点都说出来了。”
“我没有。”楼天宝嘟哝,还在嘴硬。
这个男人,此刻明明应该变做一只小狗,翻着肚皮摇尾巴,而不是这样,将她紧紧箍在怀里。
楼天宝不自觉地搂住他的脖颈,谛听将脸低下来,“啾”、“啾”小声亲吻她耳后的肌肤。
“好痒,别亲了。”楼天宝缩了缩脖子。
谛听说:“给你留两个印。”
楼天宝立马逃开:“不行不行,明天还得见宁帝,头发会束起来,不能让朝堂上的人看到这种东西。”
谛听抬了抬左边的眉毛,他不动声色地弯唇。
“那明天就不要上朝。”他说。
楼天宝的眼皮跳了跳,谛听说话也太大胆了,她听了脸皮臊得慌。
不行,她是有底线的。
“我还是回去吧。”楼天宝突然发力,仿若泥鳅附身,从谛听的怀里“哧溜”一下钻了出去。
谛听的双臂中顿时空了,他愣了愣,眼见那想了许久的人要离开,忙说:“不了,我不会对你怎么样。你先别走,好不好?”
他语气又软了,软得仿佛棉花糖,捏一捏满手糖粉。
楼天宝被他齁到了,忍不住回头看他,就见那人眉宇间堆了一层可怜,就知道他又开始了。
“不行,我走了。”楼天宝去找鞋。不能再纵容他,越是纵容,谛听就越要得寸进尺。
“这次是你找来的。我们之前的约定还作数。你忘了吗?”
约定?
楼天宝道:“你是说……梦里的那个?”
“对。”
楼天宝的内心中,再次上演天人交战。
谛听果然是谛听,他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想要什么,又容易被什么诱惑……她回身过来,一把按住谛听的肩膀:“你说真的?”
“当真。”谛听倚躺着,半阖双目,看起来懒懒散散的。
楼天宝想了片刻。
“那……你现在是东厂的督公,是太监吧。”
“是。”
“那你净身了?”
“你猜。”谛听仿佛知道楼天宝会这么问,面上波澜不惊。
楼天宝秀眉一挑,言辞正经道:“我才不猜。你既然不说,那我就可要动手了。我是个很挑剔的人。”
“你请便。”谛听理了理袍子,从枕头上起来,抬手脱掉了脖子上的佛珠,塞到了枕头之下。
楼天宝附身而下,她有些好奇:“为什么要把玉串塞到枕头底下?”
谛听对她伸出手,她便将手放了上去。
“神佛不喜。”他道。
他还懂虔诚。楼天宝脑子里划过一道念头,但转眼之间,就被他温暖而热切的双唇淹没了。
这一晚偏殿的烛火一直烧着。
那是一支长明烛,耐得住燃,就算有汩汩的,透明的烛泪不断融化,也能热而滚烫地持续燃烧。
那粉烛长长一支,外头光滑一层是包着粉蜡的,里头在烧在燃,外边也均匀的,好似有生命在轻轻跳动。就是温热异常,也软软陷下去,火光映照着,分外可怜。实在包不住了,才有带着花瓣的烛油溢出来,淌得到处都是。
那罗帷里的两人没有说话,凑近了,彼此才能听到齿间的声响。
似乎很安静很克制,似乎是这样。
等天快明了,终于有人开口求饶,于是另一人笑话几句,这一夜才结束。
外头鸟叫了,晨起的钟声响了,小太监九儿也迷糊着爬起来,站在偏殿门口准备着伺候督公大人起身,里头还是没动静。
等天色大亮,日头东照,楼天宝从床上猛地翻起,她“哎呦”一声:“完了,真起晚了!”
后头伸出一只手,掌上用力,将她一把拉了回去。
“急什么。”谛听从被褥间探出来,“我早做了准备。你继续睡。”
他的起床气还是很重。
楼天宝摸了摸谛听的长发,他便下意识凑过来蹭她的手。
两人亲密时,一切习惯和往日没什么不同,楼天宝觉得十分亲切,遂在他脸庞和肩背上多揉了几把。
“你最近是不是瘦了?”楼天宝捏了捏,“这儿肉都少了。其他世界里,你这儿还是有几两肉的。”
谛听看着她的手,说:“一般也不会在意这儿吧。”
楼天宝:“我在意,我在意得紧。”
“这儿长肉对我无用。”
楼天宝:“有用,对我有用。”
谛听脸上热了,回身躲开她:“早知你是无赖,现在是肆无忌惮了。”
楼天宝笑嘻嘻:“怎么,耍无赖还要讲究基本法嘛?”
说着就把他翻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