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黎温朝没有让这样的情绪包围自己太久。
他只是在原地略微顿了一小会儿,就又站了起来。这个陌生少年的情况并不乐观,他需要一个医生,但是现在房间里的情况,并不适合把私人医生叫过来。
还是需要带他出去,先看看他本人的意愿,再选择是要叫私人医生,还是去医院看看情况。
黎温朝小心地按了按少年眉心的位置,希望能将他轻轻皱起的眉心抚平,然而恐惧和绝望似乎已经紧紧刻在了他的骨子里,所以在接触到了他的手指之后,少年的眉心反而皱得更紧了一些。
他发出了一句模糊的声音,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浓密的眼睫轻轻颤抖,在睡意的包裹中挣扎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黎温朝心底好像是被猫爪子轻轻挠了一下,恍惚间,好像连呼吸都有一瞬间的停滞。
少年的确是很好看的样子。
他的眼睛微带着些圆,眼尾上挑,眼睫低垂的时候,安静得简直像是什么精心雕刻出的艺术品。
不难想象,等到他彻底长开了,又会是有多让人心神摇曳的好看容貌。
黎温朝要是在其他地方看到的他,那么毫无疑问地,他会被对方吸引,想要和他成为朋友,亦或是其他更亲近的存在。
但是偏偏现在的场景是这样的。
这是在暴.行现场,他是受害者,而黎温朝自己,就是在他身上施加暴.行的罪.人。
黎温朝在心里苦笑了一声。
他很有自觉地后退了几步,左右犹豫了好几遍,才终于下定决心开口。
“昨晚的事情,我非常抱歉。”
少年本来低垂着眼睛,听到这一句,才又抬起脸,看了他一眼。
他的眼睛很黑,黑沉沉的,有一种这个年纪不应该有的沉暮气息。让人看上一眼,心里就忍不住生出一点不舒服的异样,和更多的担忧感觉。
他顿了顿,才回复说:“没关系。”
声音又沙又哑,但是却一点都不难听,反而让人觉得耳朵痒痒,想要他再多说几句,满足耳朵对于悦耳声音的渴求。
黎温朝也被他晃了一下神,他顿了顿,才反应过来。
他们现在是在严家,而他在这里有一间单独的房间。不管怎么看,他的身份都并不像是简单的样子。
他是在担心自己的身份,或者是在担心其他的事情?
看来他家里的势力并不会太高,所以才会不敢去用自己本来应有的惩戒权利。
黎温朝觉得自己心里又涌起了一丝丝苦涩的味道,他轻轻皱眉,尽量放软声音,害怕对方会生出恐惧情绪:“你不用这么说,昨晚是我的错………我不会对你,你家里人再做什么事情。”
少年顿了顿,好像是慢了一拍,才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继续说:“没关系。”
或许是觉得这句话还不足够让对方明白他的意思,所以少年又想了想,才慢慢道:“我没有怪你。”
――因为他本来就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待遇。
唯一让人觉得遗憾的,也只不过是他本来唯一的温暖来源,也在昨晚,一起和周边的黑暗融为一体,再也不能再给他提供哪怕只有一丝的暖意了而已。
少年又低垂下了眼睛,他伸手抓住了之前穿着的白色上衣,又慢吞吞地把它套好,动作算不上有多麻利,但是已经很明显地表达出了想要离开的意思。
但是这样并不合适,他的身体情况并不能支撑他长时间地走动。黎温朝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一些,他想要上前阻止对方的动作,但是转念一想现在自己的身份,又担心对方会害怕。
也就只能干巴巴地开口:“你先等一等,你父母的名字是什么――我不是要对他们做些什么,是你现在………”
黎温朝想到导致了对方现在的身体情况的罪魁祸首,顿了顿,才又继续接上了下面的一句:“你现在不适合自己走路,我们先商量一下,找个医生看一看,可以吗?”
“………………”
少年没有回应,他自顾自地穿好了衣服,又就着一个有些古怪的姿势站了起来,一直到这会儿,他才终于又开了口:“我是严余。”
――严余,严先生曾经给身体取的名字。轻飘飘的,没有任何一点多余的感情,甚至连厌恶都没有,就只是在面对一个暂时需要的物品。
余,多余。只是这个名字,就已经表达出了严家对于身体的看法。他并不是他们其中任何一个人的家人,只是一个多余的,但是又不得不留着的替代品。
代替真正的严小少爷挡掉所有的危险,代替真正的严小少爷成为严先生一个假弱点,让其他人可以对他出手,让严先生找到机会,去扫清扫他真正在意的严家会遇到的隐患和敌人。
这个名字虽然并不让很多人熟悉,但是也没有多少陌生――因为他就是严家现在的养子,是昨晚的生日宴会,本来的主角。
黎温朝这一次是真的愣住了。
他本来所想的东西都被推翻,只剩下迷茫和手足无措,甚至在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才恰当。
然而殷染钰却没有多少懵逼的意思。
他又沉默地垂下了眼睛,头发把他大半张好看的脸都严严实实地挡住了,让他整个人都显得麻木而阴郁。
他继续说:“我过来………谢谢你的生日礼物。”
………生日礼物?
黎温朝像是逃避似地,所有的思绪都转到了殷染钰所说的东西上。
对,他在的确是在昶凌生日的时候………会多准备一份生日礼物,但是那往往只是随手挑选的什么东西。
像是他们这种人,很多时候都已经不用在意金钱方面的开支。那只是黎温朝随意的一点准备而已,如果对方的生日并不是和昶凌在同一天,他可能连这个人都不会有太多的印象。
但是他的生日礼物………好像对于对方的意义却是不一样的。
这样随手施为的举动,被转而重视的感觉,并没有带给黎温朝任何一点的喜悦与自得,反而是让他生出了更多的愧疚,甚至带出了一点不知道要如何面对对方狼狈不堪。
黎温朝想要回上一句什么,不管是什么都好。
然而他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样,让他连一句简单的“不用谢”都说不出来。
像是在等待回应的少年在原地站了半晌,也只等到了一片沉默。
他把头垂得更低了,迈动脚步,姿势别扭地朝着黎温朝走了过来,黎温朝僵在原地,都不知道要怎么应对他。
然而少年却只是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黎温朝顿了顿,才又意识到了什么,他转过身,眼睁睁地看着殷染钰走到了门口。
他拧开门锁,走了出去,顿了顿,又重新转过身,重复了一句:“谢谢你的生日礼物。”
“………不用谢。”
黎温朝终于挤出来了一句话,如果只是听他们现在的对话,绝对不会有人想到,他们在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那是一次足以让任何一个人崩溃、绝望,哭泣不停的恶劣行径,然而少年却完全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他最后道:“再见。”
――为什么要说再见?
这个念头从黎温朝的脑海里升了起来,但紧接着,就又被其他的许多念头挤压到一边了。
他勉强维持表面的平静,也与他道别。
“再见。”
“咔”的一声,门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