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不仅想要一时的喜悦,还希望获得其他东西,或者说就是名为“幸福”的深层感觉。我们之所以能够左右谋划的最终结果,一个原因便是我们明白这个鲜为人知的道理。人们如果不能确定这个“其他东西”,或者坚信其存在,这个“其他东西”便会对他们产生更大的影响。对于深藏心底的这样一股力量,许多人只会作出下意识的反应。因此,我们只需要设计出一个“其他东西”,将其变为确切的现实,人们就会追随而来。——《贝尼·杰瑟里特的领导秘诀》
沉默的瓦夫走在前面,大约二十步之后跟着欧德雷翟和什阿娜,三个人都穿着崭新的沙漠长袍和熠熠生辉的蒸馏服,正在沿着路向下走,两旁满是杂草,旁边是一座香料囤场。囤场围了一圈灰色的虚空塑玻围栏,网眼上挂着草叶和类似棉桃的植物果实。欧德雷翟看着那些果实,感觉它们好像努力摆脱人类干涉的声明。
围栏里面,达累斯巴拉特周围立着若干栋方正的建筑,刚刚开始接受午后阳光的炙烤。如果吸气过快,干燥炽热的空气便会像火一样进入喉咙。欧德雷翟头晕目眩,口干舌燥,摇摇晃晃地好像走在屏蔽场城墙之上,意志正在与身体激烈斗争。她遵照塔拉扎的命令行事,现在成了这样的局面,随时都有可能崩盘。
危如累卵!
三股力量相互平衡,虽然并不是真正相互支持,但是因为共同的目的而连接起来。只是这些目的时刻都可能改变,整个联盟或许便会因此土崩瓦解。欧德雷翟见到了塔拉扎派来的部队,但是并不放心。特格人呢?伯兹马利人呢?而且,那个死灵在哪里?他早就该到这里了。为什么必须推迟原定计划?
今天这一趟肯定会耽误原定的行动!三人虽然得到了塔拉扎的祝福,但是欧德雷翟仍然觉得此次前往沙虫之地,或许有去无回。况且还有这么一个瓦夫,他就算没丢掉性命,也难全身而返吧?
虽然欧德雷翟动用了姐妹会最为先进的快速缝合医疗放大仪,瓦夫仍然说自己断臂结合的地方疼痛难忍。他不是为了发牢骚,只是提供信息。虽然加入了拉科斯的祭司小团体,他似乎还是接受了三方脆弱的联盟。他的变脸者假扮杜埃克,坐在大祭司的石凳上,这件事情必然令他颇为安心。瓦夫要求贝尼·杰瑟里特交出他的“育母”时义正词严,据理力争,最后却收回了他那部分的要求。
欧德雷翟向他解释:“姐妹会正在查看新的协议,不会耽搁太长时间。我们趁这个时候……”
今天就是“这个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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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德雷翟放下心中的疑虑,逐渐进入了探险的状态。瓦夫的行为举止令她颇为好奇,尤其是他见到什阿娜之后的反应——非常恐惧,非常明显,同时也颇为惊叹。
这是先知的仆从。
欧德雷翟瞥了一眼旁边的女孩,她正在老老实实地走路。这是姐妹会真正的利器,她们通过她将各种事情的走向引进了贝尼·杰瑟里特的计划之中。
姐妹会识破了特莱拉人的伎俩,看到了他们行为背后的现实,这件事情令欧德雷翟颇为激动。瓦夫每做出一个新的回应,他狂热信奉的“真念”轮廓便会更加清晰。能够在宗教场景下研究一个特莱拉尊主,她便已经感觉非常幸运了。瓦夫步伐刚毅有力,他的举止因而也坚定果断,欧德雷翟此前已接受了相关训练,能够看透他的特定行为。
欧德雷翟心想:我们早就应该猜到这一点。我们了解了护使团的手段,就应该明白特莱拉人的做法——离群索居,与世隔绝,数千年缓慢发展,始终拒绝外界进入他们的世界。
他们似乎没有借鉴贝尼·杰瑟里特的结构,那么又是怎样的力量可以让他们始终保持这种状态?是某种宗教,是“神帝转生”的伟大信念!
还有一种可能,即特莱拉人利用他们的死灵系统,实现了某种意义上的长生不老。
塔拉扎说的有可能没错,特莱拉尊主转世之后,或许不会成为圣母那样,不会拥有其他记忆,只有他自己的记忆,但是记忆的时间延长了!
真有意思!
欧德雷翟看着瓦夫的背影,步伐沉重缓慢,好像他原本走路就是这个样子。她想起他叫什阿娜“埃尔雅玛”,这个称呼意为“受佑之人”,从这一点也能确认瓦夫信奉伟大信念。特莱拉人不仅保住了一种古老的语言,而且完全没有改变。
瓦夫难道不知道只有宗教这种强大的力量才会做成这样的事情吗?
瓦夫!我们已经掌握了你们宗教的底细,虽然不同于我们创造的宗教,但是我们知道如何将其为我们所用。
塔拉扎的消息正在欧德雷翟的意识中发光发热:“特莱拉人的目标非常明显:称霸。整个人类宇宙必须成为特莱拉人的宇宙。他们只有得到了离散之人的支持,才能奢望实现这个目标。完毕。”
大圣母的这番话不无道理。虽然姐妹会因她而分为两派,彼此之间的关系已经到了势不两立的程度,但是反对派也赞成她的观点。可是,欧德雷翟想到离散之人数量有如大海之中的水滴,想到他们还在指数级爆炸式增长,心头便袭上一阵孤独和绝望。
我们实在势单力薄。
什阿娜弯腰捡起了一块鹅卵石,放在手里端详了一阵子,扔向了旁边的围栏,石子穿过网眼,飞进了囤场。
欧德雷翟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更加平静了一些。这条道路罕有人迹,他们在飞舞的沙尘中前行,脚步声传遍了整条路,此时似乎突然颇为响亮。这条窄路尽头最多不过两百步的地方,便是一条狭长的堤道,越过了达累斯巴拉特的环形坎儿井和护城河。
什阿娜说:“圣母,您要我来,我就来了,可我还是不知道为什么要来这里。”
因为我们要在这里考验瓦夫,然后通过他改造特莱拉人!
“我们要展示一下。”她说道。
瓦夫所言不虚,虽然没有说出整个真相,但是足够了。
什阿娜低着头,眼睛盯着脚下的路。欧德雷翟有些好奇,她每次都这样走到她的撒旦身旁吗?都是这样若有所思而又冷漠吗?
欧德雷翟听到头顶传来轻微的“扑棱扑棱”,观察祭司的扑翼飞机到了。他们不会离得太近,但是很多双眼睛都会观察这场展示。
什阿娜说:“我要跳舞,那样能召来一只大的。”
欧德拉翟感觉自己的心跳加快了,那只“大的”看到她身边多了两个人,还会服从她的命令吗?
这和自杀有什么区别!
即便如此,这项行动也必须执行,这是塔拉扎的命令。
欧德雷翟看了一眼旁边的囤场,这个地方看起来莫名的熟悉,并不是幻觉记忆。她在其他记忆中看到了这个地方古时的样子,和现在别无二致。场院内有许多椭圆形筒罐,支架高大,好像金属和玻璃结构的长腿昆虫,等待猎物出现,准备随时一跃而起,这些香料筒仓的设计古旧,可以追溯到拉科斯星球最初的时候。她怀疑设计者潜意识里希望借此告诉众人:美琅脂既是福,也是祸。
筒仓下面是一片沙土荒地,任何草木均不可种植。荒地旁边是一栋又一栋泥墙建筑,这里仿佛达累斯巴拉特的一条手臂,一直伸到坎儿井的边缘。暴君隐藏已久的球状无殿已经形成了一个熙熙攘攘的宗教社区,不过这里大多数的活动均在没有窗户的室内和地下进行。
就像我们潜意识中的欲望一样!
什阿娜说:“杜埃克变了。”
欧德雷翟看到瓦夫的头突然抬了起来。他听到了!他肯定在想:我们瞒得住先知的信使吗?
欧德雷翟心想:已经有太多人知道现在的杜埃克是变脸者假扮的冒牌货。那一小撮意图谋反的祭司,他们当然觉得自己已经张开了一张大网,不仅能够拿下贝尼·特莱拉,也可以困住姐妹会。
欧德雷翟闻到了化学品刺鼻的味道,这是香料囤场杀灭野生植物的除草剂。浓烈的气味令她将注意力转回到了眼下必须思考的事情上,她不敢在这里神游遐想!姐妹会很容易就会掉入自己的陷阱。
什阿娜绊了一脚,轻轻地叫了一声,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懊恼。瓦夫突然回头看了看什阿娜,然后注意力又回到了路上。他看到孩子只是绊到了路面的坑洼,浮沙遮住了道路破裂的地方,不过他看到前面的堤道似乎颇为平整。路面虽然不能承受先知后代的重量,但是绝对可以让一个虔诚的人类由此处走进沙漠。
瓦夫觉得自己基本只是一个虔诚的信徒。
神主,我像乞丐一样来到了你信使的土地。
不过,他对欧德雷翟心存疑虑,这位圣母将他带到这里,想必是让他供出他所知道的所有事情,然后便会就地给他一个了断。我有神主保佑,或许可以给她一些惊喜。他知道伊克斯刑讯仪拿他没有办法,不过她显然也没戴那么庞大的设备。不过,瓦夫之所以从容不迫,一是他自己的意志坚强,二是他坚信神主定会降恩。
况且,如果她们诚心与我们结盟,这样岂不是更好?
那样的话,肯定也是因为神主保佑。
与贝尼·杰瑟里特结盟,将拉科斯牢牢抓在手里,多么美好的梦想啊!《沙利亚特》终于重见天日,贝尼·杰瑟里特为他们传教布道。
什阿娜一不小心又绊了一跤,又小声嘟囔了几句,欧德雷翟说:“小姑娘,别那么娇气!”
欧德雷翟看到瓦夫的肩膀僵住了,他不喜欢他人这样强硬地对待“受佑之人”。这个小个子有几分骨气,欧德雷翟认为这是狂热信仰的力量。即便沙虫要杀了他,瓦夫也不会逃跑。他相信神主的意志,最终将会因此而死,除非他摒弃顽固而盲目的宗教信念。
欧德雷翟暗暗一笑,她能够理解他的思维:神主即将传达他的旨意。
不过瓦夫当时惦记的是自己的细胞,它们正在班得隆生长,缓慢地更新。无论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他的细胞都会继续生长,完成贝尼·特莱拉的大业……还有神主的旨意,总会有一个瓦夫继续为了“神帝转生”的伟大信念而操劳。
“我跟你说,我能闻到撒旦的味道。”什阿娜说。
“现在就能闻到吗?”欧德雷翟仰头看了看前面的堤道,瓦夫已经走了上去。
“现在闻不到,他来了才能闻到。”什阿娜说。
“小姑娘,他来了你当然闻得到,是个人都能闻到。”
“他离我很远的时候,我就能闻到。”
欧德雷翟用鼻子狠狠吸了一口气,在燧石燃烧后的气味中闻到了其他的东西:美琅脂隐约的气味……臭氧,还有某种酸味明显的东西。她向什阿娜示意,让她先上堤道,瓦夫则始终和两人保持着二十步的距离。往下的路很陡,一直延伸到前面大约六十米开外的沙漠。
欧德雷翟心想:我要想办法尽快尝一口那里的沙子,然后就能了解很多事情了。
她走上了堤道,脚下是护城河。她向西南方向望去,看到地平线那里有一道低矮的屏障。突然间,一段其他记忆涌进了欧德雷翟的意识。这段记忆安全得不像真实的视觉效果那样清晰鲜明,但是她记得这段记忆,其中掺杂的图像源自她内心最深的地方。
她心中暗骂:该死!来得可真不是时候!
她无处可逃,其他记忆突然闯入意识,这种情况往往并非无缘无故,而是必须引起她的注意。
警告!
她眯着眼睛看着地平线,让其他记忆覆盖在自己的视网膜上,她看到那里很久以前的一道高大的屏障……上面有人走动。屏障分为两段,中间架有一座奇幻的桥,非常不真实,但是美轮美奂。她不需要仔细观察,便知道那座早已消失的大桥下面有一条河——艾达荷河!现在,视网膜上叠加的图像出现了动态的内容:一些东西从桥上掉了下去。欧德雷翟距离桥梁实在太远,看得并不真切,但是她现在有了这些投影的标签。她又是恐惧又是欣喜,因为她认出了这个场景。
那座奇幻的大桥即将坍塌,即将落入下面的河流!
这段视觉记忆并不是随机的破坏事件,而是一段经典的暴力事件,存于很多女性的记忆之中,于香料之痛期间传给了她。这个图像每一部分的内容都经过了细致的调整,欧德雷翟知道这些内容的类别——欧德雷翟成千上万的祖先曾经通过想象重建了当时的场景,这虽然不是一段真实的视觉记忆,但也是依据各类准确的报告拼合而成。
那里就是当年出事的地方!
欧德雷翟停住脚步,让这些图像任意投在她的意识之中。警告!有人当时便发现了危险,但是她没有试图深究警告的实质。她知道如果自己寻根究底,这件事实只会四分五裂,虽然每一块碎片都与事实相关,但是她将无法再像从前那样确切地看待这件事情。
那里发生的事情固定在了厄崔迪的家族历史之中——暴君雷托二世从那座奇幻的桥上落入了时间的洪流之中,拉科斯的巨虫,神帝暴君的本体当时正在迎娶皇后的途中。
就在那里!就在桥下的艾达荷河中,暴君淹没在了自己的痛苦之中。就在那里,分裂之神出现了变体——一切都始于那里。
这件事情为什么是警告?
河流与桥梁已经从这片土地消失了,暴君的旱地沙厉尔原本围有一堵高墙,那墙经过岁月的风蚀,已经变成酷热耀眼的地平线上破碎的线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