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晔听到这个消息,并不意外,但他只是挑挑眉,没说话。
江茉也在院子里,她没齐晔那么能忍,直接就当场笑了出来。
早就猜到有这么一天了,不过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这离王红芬和齐振华去镇上才几天呀。
江茉完全可以想象他们俩这会儿正面色惨白地蹲在治安室里的那样子。
“齐晔,周特派员说,要家属去领人呢,你赶紧去吧!”来传话的人说完也就走了,他刚从镇上赶回来,还没吃饭,正饿着呢。
江茉抬头看看天色,“这么晚了,去镇上的路哪看得清呀,还是明天再去吧。”
“……要去吗?”齐晔原本还打算不管这摊子烂事儿的,他以为江茉也不想管。
“当然要去。”江茉挑挑眉稍,要笑不笑道,“最近这么无聊,去看看他们有多惨,不也挺好玩的吗?”
齐晔一愣,随即温和地点点头,“嗯,那我去生产大队请个假,明天陪你去。”
“好啊。”江茉甜甜地笑,又弯下腰,和两只小奶狗玩去了。
齐晔拿着书本,转身出了小院。
先去找大队长张金财说了这事,再去知青站学习。
张金财听说齐晔叔婶出了事,也是一阵无语,最终只是摇摇头,叹口气,没说什么,还特意给齐晔和江茉开好了进城的介绍信,就算不住宿也拿着,安心些!
第二天。
齐晔和江茉到了镇上,还是公社大院里那间治安室。
公安特派员还是周志元,他的肩膀上已经多了一条杠,明显升了一级,可以回去当个小领导了。
可他却主动请缨,继续留在红旗公社,还愿意当这没什么愿意来干的公安特派员。
他说,在这儿干了这么些年,早就和公社里的乡里乡亲们有了感情。
他是人民警察,到哪都是保护人民,所以留在这里,继续保护着他熟悉的这方水土,这方百姓,也挺好的!
看到齐晔和江茉,周志元一直板着的脸上似乎多了几缕春风。
“齐晔,江茉,你们总算来了啊。你们叔婶那不是好相与的角色啊,昨晚在治安室闹了一宿。”
周志元一边说着,一边打开了治安室的门。
昨天其实抓了不少摆抽奖摊位的人,但其他人的家属昨天就来领了人,只有齐晔和江茉是今天来的。
但他们也有理由解释,西丰生产大队离得最远,夜路也不好走。
在治安室里有木板睡,有一口水喝,饿两顿也没什么关系。
可是,王红芬和齐振华看到他们俩,那个生气啊!
尤其看到江茉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齐晔也穿着整洁干净,和他们狼狈的在这儿蹲了一晚上,浑身都脏兮兮的,还饿得前胸贴后背的乞丐样儿完全不一样!
王红芬带着愤怒的哭腔,几乎破了音,“你俩是不是故意的?!故意不来领我们!让我们在这儿饿肚子!还有好多蚊子呢!”
江茉用“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的眼神,轻轻笑了笑,更是气得王红芬夫妇直颤,低声咒骂起来。
“闭嘴!”江茉忽然凶巴巴地瞪了他们一眼,“你们进治安室了还不嫌丢人?”
周志元刚准备训斥王红芬和齐振华的嘴张开又闭上,有些诧异地看了一眼江茉。
这小姑娘上回瞧着,没这么凶啊?
也不知道是不是把王红芬和齐振华真给唬住了,他俩憋屈又识相地闭了嘴,低头用手指在地上画着圈。
齐晔冷冷扫了他们一眼,抬眸问周志元,“周特派员,他们这情况,要怎么处罚啊?”
周志元清清嗓子,解释道:“上面下了通知,以后集市上不准再摆这种类似抽奖的摊位,这已经被定性为另类赌.博了,再摆这些摊儿,就得抓进去坐牢了!”
坐牢?
王红芬虽然昨天已经听周志元这么说过好几次了,但还是吓得嘴唇直哆嗦。
齐振华也是,腿不受控制地摆动。
周志元接着说道:“但念在他们是初犯,而且这通知来得也突然,好多人都不知道这是禁止的呢,所以这次把他们抓进来呢,也是批评教育为主。”
“昨晚,我都已经批评教育过了,但你叔婶的情况,是最严重的。”
周志元回头不悦地看了看他们,继续道:“他们的摊位上,摆着的钞票和票证是最多的!几乎就是在用钱抽钱!所以,经过上面研究决定,要让你叔婶作为代表,带头检讨,接下来的一周,他们每天都要来镇上检讨!接受群众批评!”
王红芬和齐振华昨天还不知道有这事,一下子脸色更白了。
周志元给他们的打击却一个接着一个,“还有,他们赚的那些钱,都得上交。不仅如此,还要罚款。”
王红芬:???
齐振华:!!!
看着周志元冰冷无情地说出一条条后果严重的惩罚,还有江茉那看笑话的嘲讽表情,以及齐晔并不想管他们,两只都眼睛都写着和他无关的眼神。
王红芬想,她为什么还没晕过去呢?!老天爷啊!让她晕过去吧!说不定周特派员看到她晕了过去,就会减轻一点惩罚呢?
要不怎么说夫妻同心呢,她正这样想着,旁边齐振华竟然就真的晕了过去!
“齐振华!齐振华!”王红芬被齐振华重重的身子一砸,连忙摇晃他。
周志元也吓了一跳,着急起来,“这得赶紧送卫生所啊!”
“不用。”江茉声音清脆,上前一步,“周特派员,您这儿有针吗?我有一套祖传针法,我给叔叔多扎几针,他就会醒过来的。”
江茉还会这个?周志元狐疑地信了。
齐振华却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坐起来,咆哮道:“江茉!你的心怎么那么狠呢?!你是想扎死我吗?!杀人可是犯法的!”
江茉无辜地睁大漂亮的眼睛,“没有呀,我只是想让叔叔你快点醒过来呀。”
旋即,她又弯起唇瓣笑起来,“看来我的祖传针法挺有用呢,还没扎,你就醒了。”
王红芬使劲儿呼吸,感觉随时要被江茉气得背过气去。
齐振华也是使劲儿掐人中,他怕他真晕过去,要被江茉用针扎死!
夫妻俩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出悲哀。
他们好像……完全斗不过江茉啊!!!
最后的最后,王红芬和齐振华被逼无奈地接受了所有的惩罚,态度诚恳地道歉后,终于从治安室里出来。
仿佛全身都脱了一层皮。
不,比浑身被扒掉一层皮还难受!
他们赔了好多钱!差不多相当于这半个月的热热闹闹忙里忙外都是白忙活了!
赚的钱都上交了!还赔了罚款!
而且接下来一周还不能上工,要来城里做检讨,受批评!
这一连串的打击,让王红芬和齐振华一路上都蔫蔫儿的,都没再说一句话,简直哭都哭不出声来。
直到快走到村口,王红芬才忽然扭头看向趴在齐晔背上的江茉,咬牙问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会出事?!”
江茉正睡得懒洋洋的,眼尾挑起,打着哈欠道:“是又怎么样呢?难道要告诉你吗?”
王红芬再次被气得语塞,停下脚步,狠狠看着江茉的背影。
而齐晔却没停,他矫健的身躯背着江茉,轻松自如,脚步如飞,很快就消失在了村里那条土路的转弯处。
齐振华走到王红芬身边,叹了一口气。
王红芬迟迟没有接受这个事实,像是丢了魂似的,喃喃道:“她早就知道……她们早就知道……?!”
齐振华继续唉声叹气,“难怪她们不继续做这个生意了呢。我们还以为自己捡了多大漏……这是上赶着去遭殃啊!”
王红芬浑身都抖,仿佛要疯了,不正常了,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她知道!她知道!她是故意害我们的啊!”
齐振华没应声,他说什么呢?
要说江茉有心害他们,那也完全不能这样说。
是他们偷听人家说话的,也是他们上赶着要摆这个抽奖摊位的。
从始至终,江茉都没说半句啊,只是没提醒他们会有这种严重后果罢了……
齐振华昨晚在治安室待了一宿。一夜之间,仿佛头上的白头发都多了不少。
两人这样灰头土脸地出现在村里,昨天被抓的时候逃跑,衣服也划破了,显得衣衫褴褛的。
面容沧桑,像老了好几岁。
这模样,自然一下子吸引了大伙儿的注意。
其实他们被抓的消息,随着昨天有人来通知齐晔的时候,就已经传开了。
这会儿亲眼瞧见,大伙儿一个个更是觉得解气!
当初他们夫妻俩去镇上时那炫耀显摆的样儿,仿佛就在眼前,记忆犹新呢。
一路遇到的人,都免不了要说一句——
“哟,这不是去镇上发财的齐振华和王红芬吗?怎么弄成这样了啊?”
“咦?城里的招待所不住了呀?又回来住咱们这又破又臭的穷乡下啊?”
“不是要在城里买房子的吗?没买成啊?”
“你们赚的钱呢?拿出来也让我们开开眼呀!”
“听说你们被抓进治安室了?没被打吧?到底犯了什么事呀?罚了多少钱啊?”
乡亲们这一句句话,简直往王红芬和齐振华的心窝子戳。
杀人诛心,再没有比这更难受的。
他们低着头,走得飞快,可那一个个字眼,简直把他们的脊梁骨都要给压弯了。
终于回到齐家,这小一段时日没住人,家里显得更破落,完全不像人住的地儿。
那些屋子里的水还没舀出去,都积在那儿,发酸发臭,黑乎乎的,恶心得王红芬扶住门槛,直反胃想呕。
幸好齐杰现在还住在亲戚那儿,没送回来。
齐振华和王红芬沉默不语,埋头收拾着这个满地狼藉的家。
“……咱家的积蓄都赔光了吧?”齐振华沧桑的声音,幽幽响起。
王红芬眼圈发红,压着哭腔,“嗯……”
她真的快要崩溃了。
这日子,怎么会越过越糟,到如今,糟心得她都不想活了。
“好像自从给齐晔娶媳妇之后,咱家就没一件好事。”
“当初就不应该给齐晔说这么个媳妇。”
齐振华和王红芬第一千遍,第一万遍的悔恨!
这时候,隔壁忽然响起了敲锣打鼓欢天喜地的唢呐声,热闹沸腾的人声,也越来越大。
两人一愣,怎么回事儿?
立马都趴到墙头,踮起脚往那边张望。
这听着那边偶尔传来的只言片语才知道,原来高考的录取通知书下来了。
王家那去年没考上的闺女儿,今年走了大运了!成了生产大队里唯一考上的人!
这一考上可就出息了!
王家条件也不差,尤其还这么一件大喜事,所以摆了两桌,请生产大队里那些关系好的都来吃喜宴!
看着那边红彤彤的大圆桌上,摆了好几样大菜,鸡鸭鱼肉都有,这次王有根真是下血本了啊!
已经一天一夜没吃东西的王红芬和齐振华,馋得直咽口水,疼得肚子咕咕叫。
要是换了平时,他们还可能厚着脸皮,过去蹭吃蹭喝。
可现在,想到那些乡亲们一个个冷嘲热讽看好戏的神色,他们俩只想把脑袋往地里钻。
宁愿饿死!也不想再出现在大伙儿面前了!
那边,大家脸上都笑呵呵的,吃着好酒好菜,纷纷祝贺王家,祝贺王春雨。
江茉和齐晔也来了。
王有根一看见江茉,就连忙请她坐到第一张桌子上,“江茉啊!这次真要多亏了你了!幸好有你啊!我家春雨能认识你,真是她的福气!要不是你!恐怕我家春雨还考不上大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