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若公,近日可有京师消息来到?
如此与民争利之大事,朝堂之上居然默然许之,此般情景,比之当年阉党为祸之时更甚!此乃欲亡我大明之兆啊!”
说话的是吴江本地乡绅韩玉国,是除了吴江头号官绅刘灿景之外,本地数得着的名士之一,家中良田有两万余亩,属于这次新政实施后利益受损最为严重的大户之一。
按常理来说,两万亩田地与那些宗藩相比根本不值一提,但这可是在繁华无比的江南地区。
整个吴江县总共才有七十余万亩良田,韩玉国与刘灿景两家便占有了五万多亩,从比例上来说,已经接近了各地宗藩田地的数目了。
“韩员外所言极是!
现下内阁以温长卿为首之诸人,日常均以巧言媚上、揣测帝心为荣,为保自家之荣华富贵,对今上欲断国之根基之举视若无睹,甚至是助纣为虐,公然蛊惑其逆天而行,此等贼子当天殛之!”
另一名当地士绅大户于元梅放下手中筷箸,拍着桌子痛骂道。
其余的乡绅也是纷纷用吴语指名道姓的痛斥开来。
“诸位,诸位,且听吾言!”
精神矍铄的刘灿景抬起双手往下压了压,止住了众人七嘴八舌的鸟叫声,随后接着道:“昨日间京师传来消息,为笼络人心,皇帝连连祭出大手笔,欲用此等卑劣伎俩来驱使天下官吏为其卖命。
堂堂大明天子,行事不是以大义为先,而是以小人之利为主,此等行径是欲羞辱天下读圣贤书之人吗?
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我辈自幼饱读诗书,事事处处皆以义字当头,对于皇帝此举当严词拒之,否则愧为读书明理之人!
诸位回府之后,要以面见或书信等方式,告知子侄故旧,对皇帝欲用钱财收买人心之举不必理会,一切当以江南民生为要义,为大义,牺牲此头颅又有何妨!”
刘灿景先是慷慨陈词一番,随后把皇帝最新推出的养老金制度、勤政养廉银翻倍制度、五品以上高官年底分红制度简略讲了一遍。
众人闻听之后,先是惊讶于皇帝如此败家行举,随后纷纷点头,表示回去后即刻按照刘灿景的嘱咐办好。
大明虽有当地人不得于户籍所在千里范围任职的传统,但这条举措严格意义上来讲,可以说并无卵用。
举个例子,松江府一名中榜进士因为这个规定去了杭州府任职,而杭州府某人则来到了松江府为官,双方上任不久,当地的官绅士绅便会找上门来,通过各种弯弯绕绕的关系,双方很快会在利益上达成一致。
如何一致?
你在松江府老家所有涉及官府的事情,我全包了,反之亦然。
就这么简单。
江南各地的官员大都与本地士绅的利益勾连在了一起,所以才有在座诸人的信心满满。
“繁若公,单单如此恐是不够吧?
若想使此残民之策废止,当以双管齐下为好,除却繁若公适才所言之策略外,号召江南各地民众群起反抗可为辅助之手段。
只要组织得当,江南各地民情汹涌,各个工坊罢工,漕运中断,那不用数月,宫里那位定会无法承受社稷动荡之祸患,此项恶政必会无疾而终!”
待众人表态完毕,韩玉国再次建议道。
“唔,韩老弟之言与老夫不谋而合!
此策乃是直击要害之良策,当须尽快付诸于行才好!
抵制恶政,确保江南繁华盛景,在座诸位贤良责无旁贷!
待稍后筵席毕,诸位贤良回返后,此二策可一并行之!
来!
诸位共同举杯!
为我辈行圣贤之夙愿,拯众民于水火,在座诸人共饮此杯!”
说到最后,刘灿景缓缓起身,红润的脸颊上意气风发,用慷慨激昂的语气大呼道。
其余众人也是纷纷站起举杯呼应,场上的气氛显得热烈无比。
就在这次宴会达到高潮之际,幽静的花园外似乎有呼喝声传来,众人纷纷转头看向长廊尽头的月门处,刘灿景已是眉头紧皱,不悦之情显露无疑。
就在他准备张口吩咐厅外的管家去看看出了何事之时,百余步外的月门处忽然显现一道道身影,打头之人停步迅速四下观望,待发现聚于此处的众人后,扬起手臂指向这边后喊叫了一声,随后带头向坐落在水榭上的鸣翠亭疾奔而来,一个个身穿蓝色罩甲的武士不断从月门处涌进花园中,随即分成两队,沿着两侧的长廊包抄了过来。
见多识广的刘灿景待来人奔到近处,看清楚那身蓝色罩甲后,面上神情顿时大变,两颊的红润顷刻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颓然之色,其余诸人看到一把把明晃晃的钢刀后也是相顾失色。
“哟呵,人不少啊,哈哈,这回可是发大了!
哪个是刘灿景啊?
瞧瞧你们这班老货,吃的倒是不坏!北地可有那么多穷苦人,饭都吃不饱!”
带队的吴谦当先迈步进入厅中,眼瞅着在座的足有七八人之多,心下大喜后扫视着一众脸色难看的乡绅开口道。
“老夫便是刘繁若!尔等何人,为何擅闯民宅?你等眼中还有王法吗?!”
刘灿景强忍内心的恐慌,端起架子斥责道。
“王法?呵呵,老子就是王法!
锦衣卫办差,都给老子老实点!
刘灿景,你与侄儿刘成仁欲行謀逆之事已经发了,现刘成仁已被逮获归案!
今日在场诸人说不定都是同谋!
来人!
将这帮老爷们带走!其余人等继续往后宅搜捡!不可放过一名嫌犯!”
吴谦大声下令之后,一群校尉涌上前来,对着刚才还意气风发,自觉大事可成的众位乡绅一顿拳打脚踢,大声呵斥着将众人带往前院。
畅叙园前院的残红堂中,许有成负手观赏着堂内悬挂的一副雪夜赏梅图,口中不断发出啧啧之声。
“禀千户,人犯刘灿景现已解至!”
许有成闻声缓缓转过身来,打量着身前数步外一身青色道袍、浑身微微抖动的刘灿景,静默片刻后轻叹道:“安享富贵不好?看你年纪也是快要入土之人,为何临死还要拖着一家老小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