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沈亭昱的提议,沈夕没有回应,反而道:“是沈家派你来的?”
沈亭昱点点头。
沈夕道:“找我何事?”
沈亭昱还没回答,一辆金光闪闪的车驾便远远地从玄水镇上冲来。
沈夕此刻开着窥天目,神识一扫就知道那车驾里必坐着崇云色。
对方还真是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
沈亭昱也察觉到了这阵仗,他道:“我来过天衍城很多次,那是蝶影楼楼主的车驾。我认为他必定是冲着圣君来的,圣君还是早点离开的好。”
说到这里,沈亭昱认真道:“此人行为孟浪,不知礼数,贪图美色。他若是见到圣君,必然不会放过圣君,尤其是圣君现在身体抱恙,他更会趁人之危。”
沈夕转过脸来。
他闭着眼睛,沈亭昱却能感觉到对方的目光在自己搭在对方肩头的手上转了一圈。
面前的人微微勾起唇角:“难道君子剑现在不是趁人之危?”
号称君子剑的沈亭昱听到这一句,依然没有松手,坚持道:“亭昱问心无愧,只是想送圣君回山。”
那辆金色的车驾越来越近,甚至能在铺天盖地的欢呼声中听到车轮在地面上滚动的越来越近的声音。
沈夕却依然不急,他一边朝秦越伸出手,一边道:“那沈家派你来……”
他话还未完,扶着他的人便斩钉截铁道:“沈家派我来,与我送圣君回山没有关系。我的确想要完成沈家交代的任务,但见义勇为也是我应当做的……”
“好!”
沈夕的面上这才露出一个笑容。他的脸上仍然苍白得接近透明,额角还带着点湿润的汗渍,两颊犹带着点未褪尽的咳出来的红晕,看着就病殃殃的。
但这一笑却是满面春风,将他整个精神气都提起来了,极有神采:“既然是君子剑的盛情,那就有劳君子剑了。”
坐着车驾一路快马加鞭赶来的崇云色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扑了个空!
他眼睁睁地看着丹霄圣君上了君子剑铺陈开来的飞行法器,带着两个小孩潇洒离去,气得把手中最爱的折扇都撕烂了。
蝶影楼为什么会跟沈家也达成了交易?!
如果前任楼主没有跟沈家达成交易,蝶影楼就不会一直及时向沈家提供丹霄圣君的行踪,那今日抱得美人归的就不会是那个榆木疙瘩,而是自己!
偏偏,偏偏他还打不过对方!
丹霄圣君即将离去,天衍城上空的欢呼声更甚。无数人呼喊欢送丹霄圣君,还有无数人站在房顶上挥舞着彩绸,甚至有无数人捧着瓜果,拿着撒了香粉的手绢往丹霄圣君的方向扔去。
在这样全民狂欢的气氛下,根本没有人注意到一个小孩仗着自己身材瘦小,从重重人群的缝隙中挤到了人群的最前方。
他睁着大大的眼睛,目送着丹霄圣君一行人上飞行法器最终离去的场景,几乎是扯着嗓子高喊:“秦越!秦越!”
然而小孩的声音完全淹没在众人的欢呼声中,那一行人上飞行法器前也没有一人回头。
小孩失魂落魄,却不知道自己在难过什么。
他听说秦越被欺负了,才匆匆忙忙从爹娘的店里跑出来,没有找到受欺负的人,反而听说对方拜入了丹霄圣君的门下,从此就要一飞冲天了。
丹霄圣君……
这个名字曾经对他来说是多么遥远,就像爹每日晚间给他讲的故事一样,只存在于想象中,隔着天与地。
如今,如今这个传说中的人却已经成为了秦越的师尊!是对方伸手就能牵到的人!
小孩的脑海中始终浮现着丹霄圣君上飞行法器前,伸手轻轻牵住秦越手的样子。
对方在此之前只是个乞丐,如今却能离丹霄圣君那样近!
凡人和修者,多么遥远的距离。
他也想拜入仙门,想离丹霄圣君更近一步!
扁舟状的飞行法器十分宽敞。
沈夕坐在船尾打坐修行,怀里抱着映雪塞过来的小火炉,两个小孩挨在他的身边,沈亭昱则站在船头。高空之上,风声在耳旁呼啸,却没有风吹到人的脸上,船中的温度十分适宜,是因为架起了防护罩。
飞舟日行千里,速度快而不晃,如履平地。没有灵兽作为动力,没有法阵作为加持,全靠飞舟主人的灵力操控。
这样的飞行法器,只有金丹以上的修者才能驾驭。
映雪挨在丹霄圣君的身旁,从刚才起小脸就皱成了一团包子。
沈夕打坐修行了一阵,吸纳了天地间的灵气,将经脉梳理了一遍,这才感到身上舒服了些。
他闭目笑道:“映雪在愁苦什么?”
映雪别别扭扭道:“那三只灵鹿……”
银色灵鹿十分罕见,在车驾破碎后,灵鹿似乎掉进了山头的林间。他们这样走了,灵鹿很有可能被人捉了去,到时候就找不到了。
虽然圣君的库藏十分丰富,但丢了一点,映雪都心疼得不得了。
“那三只银色灵鹿我已派人去追查,到时候沈家将会派人将其送到昆仑山下。”
沈夕还没出声,站在船头的沈亭昱先开了口。
映雪眼睛一亮,然而很快他的小脸又皱成了一团包子:“车驾碎了,好多东西都没了……”
车厢内的一切都是他精心布置的不说,里面有多少好东西,整座车驾还镌刻的有法阵。虽然圣君不缺这一辆车驾,但是以往圣君出行都坐的这一辆,以后换了车驾肯定还要适应。
再说其他的车驾都没有这辆好看。
映雪暗暗想。
那红色车厢和鎏金的凤凰,特别衬圣君!
沈亭昱再次道:“之前我也另派了人手去山头寻车驾的碎片和物件,沈家将会重新做一辆相似的车驾出来,到时也会派人送到昆仑山下。”
映雪皱成一团的包子脸这才舒展开来,稚嫩的脸上笑得见牙不见眼。不过他很快就努力克制住自己脸上的神色,尽量做出一副沉熟稳重的姿态,然后偷偷去瞧一旁的圣君。
沈夕姿态不变,仍然笑道:“多谢。”
“不过,”沈夕闭目道,“你能代表沈家的意思吗?”
沈亭昱理直气壮:“家主说,我同圣君接触时,可以行使家主的权利。更何况,物归原主从道义上讲本来就是应该的。”
真是个死脑筋。
沈夕心想,最终道:“沈家派你来找我何事?”
沈亭昱道:“家主说与圣君久未相见,想要在近期一叙。”
沈夕道:“时间紧迫吗?为什么要与我见面?”
沈亭昱道:“家主没说,只让我等到圣君同意了再回去报信。”
沈夕道:“……如果我不同意呢?”
沈亭昱认真道:“虽然不知道圣君为什么不愿意,但是我会等到圣君同意的。圣君有任何不愿意的理由都可以告诉我,我会争取改进,直到圣君同意为止。”
丝毫没提他能不能回去的事。
沈夕有些头疼。
自五百年后,他偶尔下一次山,不管去哪儿,都能瞥见沈亭昱的身影。
虽然这个族中派来的小辈对他倒是从来没有什么过分之举,但对方每次得不到他的同意就闷声不吭跟在他身后,一直跟到昆仑山的山脚下,目送他进入昆仑山,这点让沈夕的归程有时都变得惹眼起来。
从前沈夕心里不痛快了,便折腾对方,故意绕圈从昆仑山的更北面,寒风呼啸的禁.区上空回昆仑。然而不成想这人竟然也一直跟着,忍受着刺骨的寒冷深入雪山的腹部,最终被昆仑山的大阵挡回去,再从寒风刺骨的雪山绕回去,期间甚至还有碰上低等魔物的危险。
真是倔强。
沈夕心想。
而这次,对方好歹也算帮了自己一个忙。沈夕不喜欢欠别人的人情,便干脆道:“回去告诉沈暮,三月之后,宁州榆泽城百花盛宴,到时我在百花园内等他。”
沈亭昱的眼睛亮了一下,道:“是。”
沈夕便不再理会他,而是转过头,对一旁挨在他身边一言不发的秦越道:“过来,让我瞧瞧你。”
秦越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要瞧他,但依然站起身,听话地往师尊的面前走了两步。
他原本打算在对方身前两步之遥的地方停住,然而他刚停下,就感到自己的胳膊被人轻轻一拽。
秦越不由自主地跪到丹霄圣君的身前,整个人几乎窝进了对方的怀里。
他连忙低下头,却被一双冰凉的手捧起了脸。
秦越下意识地抬起眼,就见丹霄圣君的容貌在自己眼前放大:
“别动,让我看看。”
对方闭着眼睛,额心的剑纹如同跳动的火焰,和苍白的皮肤一对比,白的更白,红的更红,再加上脸颊旁垂下来的几缕青丝,几乎晃着了秦越的眼睛。
他呆呆地望着面前的人,完全忘记了疑惑对方为什么要闭着眼睛看他。
沈夕内视秦越的经脉。
他原本就想回昆仑山后好好看看对方的根骨和血脉,没想到中途遇上了这些事。刚好这会儿窥天目还没关闭,沈夕索性就现在看了。
他的神识探进了秦越的体内。
经脉很细,淤堵众多。灵力往来如同穿堂风,几乎留不下,的确是个炉鼎该有的样子。
倒是对方的骨骼坚韧,肌肉匀亭是沈夕没想到的。
乞丐生活条件极差,也能拥有这么好的身体吗?
沈夕再往下看,心中更是一惊。
秦越瘸了的那条腿,骨骼竟然已经快要长好了。
这才过了几个时辰?凡人的自愈能力有这么强吗?
这半妖血脉究竟是哪个的血脉?
沈夕将神识探向秦越的紫府,就见那里隐隐有一点黯淡的金光。
黯淡的金光在紫府的位置闪烁,似乎是察觉到有人在查探,竟然逐渐移动,形成了小小的一条长虫,冲着他点了两下脑袋。
这半妖竟是一条小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