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他像个乖孩子,老实地听医生话,老实地按时服药,生活渐渐流水般缓下来,程声不再要求自己跟最顶尖的学生角逐,他开始慢慢试着重新听回摇滚乐,但仍然不沾国内新秀,周末frank拉着他逛博物馆,偶尔给他介绍新朋友,程声适应什么都快,能压死别人的病竟然被他这样一点点推开了。
零三年,程声刚毕业便签上亚马逊,那时他对各家公司的氛围秉性不大了解,以为做技术的工种大同小异,谁知刚进公司一周就拍脑门后悔,企业氛围和电商属性和他通通不适配,硬着头皮做满一年才跳槽去了技术强企谷歌,这一做就几乎整整三年。
零七年,在硅谷做社交网站的frank找上他,两个人约在山景城一间酒吧里,程声比约好的时间先到,一个人倚着吧台百无聊赖地喝酒。frank几乎踩着准点推开酒吧大门,进来看到程声便像个冲天炮仗似的朝他冲来,脸贴脸给了一个几年未见的热情拥抱。
两人挨着酒吧边角落座,frank屁股挨座嘴没闲着,一坐下便直说美国没搞头,工资再高也是拿命换钱给资本家打工,时间被薅得一丁点不剩,做的却不一定是自己乐意的事。
这话说完frank给对面程声添了杯酒,接着就说到正题,“你愿不愿意回国创业?你们那里市场实在大得可怕,技术还没填上需求,有的是idea能做。”
零七年的中国互联网市场遍地金子,风口浪尖猪也会飞,更别提他们两个实打实的技术流,程声在对面抿着酒,有点心动。
酒劲慢慢上来,程声嘴上开始没个把门,拍桌子胡说八道:“我ceo,你cto,你要同意把ceo让给我,明天咱就开始。”
frank也跟着满嘴跑火车:“让给你让给你!可coo谁来?得找个土生土长中国人吧?现在的中国你熟吗?你都出来多少年了,走的时候你家是不是还是平房四合院?现在你们国家楼都要盖一百层了!”
又是一年夏天,零七年六月,程声赶着夏日刚冒头的影子和frank一起辞掉工作。两人带着这些年攒来的创业基金和一身技术从湾区回到北京。
34零七
二零零七北京
零七年的北京大变样。拆迁字样遽增,楼越盖越高,地铁线增了几条,出租车师傅练起英语口语。若是十年一刻度,九七零七间的十年可与八七九七间的十年大不相同。程声合理推断拿时间丈量自己这事实在愚蠢,因为他明显感觉时间在他身体里越走越快,他甚至难以预测一七年会以怎样的剧速降临在自己身上。
航站楼翻新搬迁,程声从到达口出来,家乡的风还没吹到脸上,他心里就知道这城和人一样,在同一维度上不停地变。
程声在国外学习工作统共六年,不多不少,读博做项目也差不多这时间,项目开项目合,眼一眨六年就过去了。他变了不少,有时照镜子甚至连自己的长相都认不出来。十七八时发小总说他脾气爆,眼睛里藏着个着火的亚马逊丛林,看人时噌噌冒火;现在泄得干净,眼里什么都没有,七情六欲仿佛都随风而逝了。
程爸程妈和大爷大妈来机场接他,差点没认出来,眼前这个长得像青年教师的人哪是以前害天害地的混小子?大妈跑过去跟程声一个大拥抱,一面上下打量他一面感慨:“一个人在外面待这么多年是真长大了,精神气也比出去那年看着好多了。”
老程在后面探头探脑,等前面程声大妈把人松开才过去絮絮叨叨:“在外面把自己照顾得挺好?脸色看着比以前强,以前寡白,别人一看还以为在家里遭虐待。”
程妈过去,撇开老程的手,“你儿子今年都二十八了,老秦家儿子和他一般大去年都结了婚,这年纪再照顾不好自己怎么活?”
等训完老程,她又转头拉着程声胳膊左看右看,腮帮子酸得厉害,话腔都带点哭:“脸上也稍微长点肉了,走的那年像骷髅架子一样,我都不想让你一个人跑那么远的地儿去。”
一家人吃了顿饭,程声还带一个浓眉大眼的混血儿,趁家里人在饭桌上都有点醉意,蹭地站起来跟大家宣布——我要创业了,身边这位一口北京话的老外就是我的合伙人。
老程喝得满脸通红,法令纹快垂下地,靠着椅子问他:“你创业用我的钱还是你自己的钱?”
“我和frank把前几年攒下来的钱都拿出来了,回来歇两天去找融资,一分钱都不用你的。”
老程点点头,心里不大乐意程声和一个外国人创业,但想起前几年的事心有余悸,嘴上再不敢阻拦,哼哈着随他去了。
程声回来的第一件事是找房子单住。那时候中关村一水科技企业,配套的还有楼下咖啡店,常有格子衫黑框眼镜夹着企划书走进一家咖啡厅跟人大谈特谈创业理念。程声和frank在北京城里考察一圈,先把公司位置定在中关村,这才开始围着这片地找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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