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之前没仔细打量过程声,只知道是个有钱人家的小孩,学他听都没听过的东西,年纪不小人却幼稚,做出的神经事和智商成正比。但今天这么一看,才发现这人长得真俊逸,气质也比他们这里的人强,张沉无意拿这事冒犯自家小城的人粗俗,但就像程声不敢相信他们的生活主题竟然是八毛一块的柴米油盐一样,张沉也不敢相信程声的生活主题竟然是摇滚和电脑这么悬浮的东西,他俩实在差太多了。
电影里两个主角在黏糊,他们俩对视了许久,谁都没有说话。
程声知道自己又被发现了,但仍倔强地看着他,可张沉竟然也没收回目光,就这样一手端着水杯,同样也在看他。
张沉看着他的脸,心里不得不承认,程声这人虽然顽劣,但身上有股抹不掉的书卷气,是程声喊打喊杀要自由要摇滚要燥也抹不掉的、从小跟着他长大的气质。
两个人说不上来究竟在赌气还是在打仗,就这样互相盯着看,谁也没主动收回目光。
旁边的杨明明仍在滔滔不绝,“她还会跳舞呢,跟天使下凡似的,要不是天生盲没准真能去了歌舞团,下次带你见见,要不是看不见我才不会带姑娘见你,人家看看我再看看你,一对比可不得跟你跑了……”
张沉不知道想到什么,忽然轻轻笑了一下,居然主动把目光收回来,问杨明明:“你叫我出什么主意?”
“教我追姑娘呗,你不是从小到大都讨姑娘喜欢么,人家怎么对你好的?你给我支支招。”
程声这才反应过来,急忙也把目光收回去,坐直身体,等着听旁边张沉的高见。
“男的和女的又不一样,我帮不了你。”
这话把杨明明听得两眼一晕,骂道:“你还藏着掖着,真不够意思!”他没辙,又去问程声这个新朋友,“你呢?你长这么俊肯定也有姑娘追着你跑吧?教教我。”
程声“咳”了一声,去拿桌子上的水杯,等喝了两口才发现那是张沉刚刚喝过的杯子。他这口水咽下去也不是吐出去也不是,憋了半天才狠心一咽,这才回答杨明明刚才的话:“你不能老追着人家跑,也要留点儿距离。”
杨明明“哦”了一声,急迫地问:“然后呢然后呢?”
“然后……这个距离也不能太大,要悠着来,不然人家又跟别人跑了。度是最重要的,要若即若离,一会儿当火烧烧他,一会儿再当冰晾着他冻着他。”
杨明明“靠”了一声,如实道:“程声你懂得可真够多,就是这里面门道也太多了,我可做不来这种事!”
张沉好笑地看程声大谈特谈追人之道,面上却没什么表情,拿起刚刚程声喝过的杯子,毫不嫌弃地接着喝。
电影快演完了,程声挑的这部胭脂扣竟然是个悲剧故事,他们三个看到后来情绪都有些被带着跑。
程声从前和自己发小也一起看过,只是那时他对人和人之间的感情无甚感受与见解,这次重看才觉出难过来,不由自主道:“十二少和程蝶衣都是张国荣演的,怎么一个那么勇敢一个这么懦弱。”
杨明明率先抢答:“演员又不是角色,当然不一样。”
程声又问:“和爱人一块死,你们死吗?”
依然是杨明明抢答:“死,必须死!要是海燕能跟我好,让我死都值了。”
一旁的张沉却说:“不死,死了爸妈怎么办。”
程声侧头瞧他一眼,把原本要说出口的答案咽回肚里去了。
电影播完没一会儿杨明明就回对门自家去,临走时朝程声可劲儿笑,挤得颧骨都要往天上飞,热情地冲他说:“下个月假期回来还找你玩儿,你比张沉有意思多了!”
对面的铁门合上了,程声把自己来时挎的包拿上,情绪被刚刚那部电影打蔫了,没做什么过分举动,只是冲张沉说:“我也走了。”
张沉点点头,说:“再见。”
程声这次终于忍不住,他刚看完一部悲剧电影,情绪梗在脑子里下不去,他难过、生气,几乎气急败坏地大声质问:“你为什么从不问别人做事的原因?我扒你家窗户你也不问,澡堂那事你也不问,今天来你家找你你也不问。”
张沉没说话。
程声看着他的脸,意识到自己没资格问,于是重重呼了口气,“算了,今天找你是要跟你说件事,后天我就要回北京去了,你送送我吧,行吗?”
张沉说:“行,我后天去送你。”
说完他停了好久,见程声没有接话,又不确定地问:“再也不回来了吗?”
程声还在赌气,满肚子委屈正没处泄,脑子一热就说:“对,再也不回来了,这破地方什么都没有。”
11亲一下
七月十六号那天,张沉果真准时出现在程声奶奶家楼底下。
程声只拎着一个黑行李箱下来,他喜欢穿白色的衣服,越是容易脏就越喜欢,他今天穿了最普通的短裤和白t恤,九十年代常见的软布料,穿在身上没个型,松松垮垮地搭在骨架子上面。
程声一到夏天就吃不下东西,一天只吃一顿饭都嫌反胃,最近体重直下,一米八的个子降到五十七八公斤,胳膊肘和膝盖上那几块骨头突兀得硌人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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