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不是贺烬安排的功劳,这天刚到下午,日头甚至还很大,堆积成山的脏衣服就被洗完了,张铁牛一边将干了的衣服收整好叠起来,一边神情复杂的去看贺烬。
对方正在清洗用完的木盆,看起来倒是很用心。
今天能早点休息,按理说应该感谢对方才对,可想起之前被使唤的情形来,那股感谢就慢慢消了下去,真是一点都不想道谢。
他扭开头继续叠衣服,但没多久贺烬就自己走了过来,他警惕起来:“活都干完了,你可以回去了。”
贺烬将木盆叠放在其他木盆上,没什么情绪的看了他一眼,慢慢抬起胳膊挽了挽袖子,张铁牛不自觉紧张起来:“哎哎哎,你想干什么……”
贺烬拿了件衣服铺在石头上,侧头瞥他一眼:“怎么叠?”
来帮忙的?
张铁牛面露意外,犹豫片刻还是凑了过去:“把袖子放胸口,随便一折就行……别说你连这个都不会啊,你怎么长大的?”
贺烬没理他,可这样的态度反而让张铁牛从被支使的恐惧里挣脱了出来,他鼓起勇气又凑近了一些:“兄弟,你明天别来了吧?”
贺烬手一顿,别来了?
他眼神不自觉锋利了一些:“你说了不算。”
张铁牛一噎,他也知道自己说了不算,主要是实在不想和贺烬呆一块干活了,这人太能折腾。
他看了眼阮小梨:“那要不,你过两天再来?好歹等人家阮校尉走了再说,你说你这么折腾,人家再好的脾气也能被你逼出火气来,那可是校尉,要收拾你一平头百姓,还不是闹着玩啊。”
贺烬眉梢微微一扬:“她要收拾我?”
他有点好奇阮小梨要怎么收拾他,甚至隐隐的还有一点期待,但也知道以她的性子,不会为这么点事计较,很早之前,他更过分的为难过阮小梨,她也没和他生过气。
张铁牛果然摆摆手:“我就是这么一说,她脾气好着呢,以前刚进军营被将军们排挤的时候,也没和人红过脸。”
贺烬手微微一紧,被将军们排挤……
也是,她毕竟是个女人,就算有付悉撑腰,在军营里的日子也不会好过,何况她还在四年里,爬上了校尉的位置。
他心口憋闷起来:“她……被为难过吗?”
张铁牛好像想起了什么不堪的往事,拉长了调子“咦”看了一声:“那可不只是为难,身上的伤都没断过。”
贺烬的手紧了起来,刚被叠好的衣服慢慢皱成了一团,张铁牛看见了,连忙拍了拍他的手背:“刚晾好的,别弄坏了。”
贺烬松了手,也从有些糟糕的联想里回过神来:“现在好了吗?她和将军们好像处的还不错。”
“好了好了,”张铁牛点了点头,偷偷朝贺烬竖起了大拇指,“别看人阮校尉性子温和,上了战场那可不含糊,手起刀落的,第一回去就把将军们镇住了,她可真不像个女人,满脸血都不带怕的。”
他压低了声音和贺烬告密:“你不知道,开战前,将军们还打赌来着,说阮校尉会不会被吓哭。”
贺烬垂下眼睛,阮小梨不会哭的,她在自己身边那么久,也只哭过两次,一次是孩子没了的时候,一次是他们要分开的时候。
其他的时候,不管是被人羞辱欺负,还是受了伤,甚至是刀架在脖子上,她都没有掉过眼泪。
他扭开头,闷闷的咳嗽声响起来,声音不大,却充斥着压抑的痛苦,连带着心口也闷疼起来。
张铁牛吓了一跳:“你是不是让口水呛着了?”
贺烬没说话,他努力平复了自己有些剧烈的喘息,抬眼远远地看了眼阮小梨,对方大概听见了他的咳嗽声,已经看了过来,眼底带着即便是克制也仍旧露出了端倪的关切。
四目相对的瞬间,她甚至不自觉的往前走了一步。
贺烬克制的闭上了眼睛,阮小梨在看他,他就不能看过去了。
眼神实在是太容易泄密,一不留神就会被人察觉。
阮小梨应该是很清楚这件事的,所以以往都做得很好,不管心里怎么想,都没露出太多端倪来,大概是这次他咳得太突然了,所以她的目光才迟迟没能收回去。
可是,阮小梨,别看了,我也忍得很辛苦……
我会控制不住想给你回应。
可是不行啊。
他再次握紧了手,指甲抠进被河水泡的发白的疤痕里。
“你还真是个病秧子啊?今天看你那样,还以为是谣传,原来这脸色真的是说变就变,有点吓人啊。”
吓人不吓人的,关你什么事?
贺烬心里嫌弃张铁牛多话,但忍住了没开口,他还想从这个人嘴里,多打听一点阮小梨的事情。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再说说吧,反正叠衣裳也用不上嘴。”
张铁牛虽然也想继续说,可还是被贺烬这句话噎了一下:“你这人说话真不中听……长这么大没挨过揍吗?”
贺烬懒得理会这种废话,张铁牛也没再纠结,他再次压低了声音:“但是她好日子很快就来了,越国那位御王殿下,满营地都知道他喜欢阮校尉,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把人娶回去做王妃了。”
他说着,声音里就多了几分遗憾:“这以后就见不着阮校尉了,军营里的日子可就更难过了。”
贺烬沉默着没开口,又取了一件衣服叠好就站了起来。
张铁牛回神:“你走了啊?”
贺烬没吭声,他也不在意,还挥了挥手:“你明天别来了啊。”
贺烬脚步一顿,虽然仍旧没回头,声音却响了起来:“我不。”
张铁牛一噎,忍不住抱怨了一句:“既然还来,好歹把衣裳叠完再走,太懒了……”
话音没落,一只手就伸了过来,张铁牛一抖:“我没说你……阮校尉?”
阮小梨看了眼还放在石头上的衣服,拿了另一件过来叠:“我帮你吧。”
张铁牛憨厚的笑了笑:“谢谢校尉。”
阮小梨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许久才开口:“那个人……明天还来?”
“是啊,”张铁牛愁苦的叹了口气,“真是的,撵都撵不走。”
阮小梨心脏微微一跳,贺烬明天还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