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将至,京中谣言四起,说是谢池戍边有功,良将难寻,九公主这桩婚事要作罢。为此骆林悦专程上门请教一番,他为未来嫂子劳心劳力两年,怎么能便宜了其他人?就算他能答应,那匣子波斯螺子黛都不能答应。
“无稽之谈”谢池只说了这四个字,便叫玉竹将他打发出去,他自己也说是谣言,还犯得着来求证吗?
骆林悦仔细一琢磨,认为此话不假,自打谢池回京,连休沐之日都在兵部议事,此时谁在皇帝面前提赐婚之事,就是没事儿找事儿,估摸着也得小半年,完婚之事才能提上议程。
既然如此,这谣言是怎么传起来的?怎么添油加醋愈演愈烈呢?骆林悦转念一想,这与他何干,只要嫂子还是嫂子就行。
张才人沉寂了许久,近日来又爱登闻春斋的门了。
“九娘,婚姻不可儿戏,你不能随随便便就被人退婚,大渊可从未出过被退婚的公主。”张才人盘着腿坐在榻上,毫无仪态可言。
李无眠也不恼,比划道:多谢张才人关心。
“当年我就同你阿娘说,手背上的月牙胎记不是个好征兆,让她寻太医给你想法子去了,你阿娘却说什么嫦娥玉兔、桂宫桂树,现在可好了,大好的姻缘都熬没了。”张才人话说得多,口有些干,端起案几上的茶盏一饮而尽。
侍候在旁的鱼书听不下去,愤愤道:“且不说谢将军退婚与否,皇家贵女,岂能任由臣子摆布!张才人莫要听风就是雨。”
“呦,你们还不知道吗?这几日去将军府提亲的媒婆都快把门槛踏断了。”张才人反唇相讥。
李无眠歪着头,一脸疑惑:张才人连宫门都未出过,怎么好似在将军府亲见了一般?
张才人愣在当场,这些消息都是她跟旁人嚼舌根听来了,哪里有什么真凭实据,悻悻道:“爱信不信,我只是让你多当心,好心当成驴肝肺。”说完下榻,头也不回地走了。
“公主,那些长舌妇的话莫要放在心上。”鱼书见李无眠目不转睛的盯着手上团扇,赶忙上前安慰。
李无眠摇摇头,从一开始的担忧害怕不知所措,到现在已是心如死灰,她不敢当面去问谢池可有后悔,她怕他说是,若谢池真的后悔了,她能做什么呢?求他?威胁他?她什么都做不了。
一如往年,李无眠已经做好了送给各宫的香囊,谢池那边也是如此,她不好意思再做长命缕去为难谢池。
五月初五,芙蓉池沿岸丝竹声不绝于耳,龙舟竞渡,和着船头的击鼓之声,喊声如潮,热闹非凡。
观礼楼上,谢池与李无眠遥遥相望,目光相接,点头示意。
两年未见,李无眠长高了些,约莫刚到他肩膀,梳着交心髻,斜戴一只鎏金银镶玉步摇花钗,身上穿折枝花纹齐胸襦裙,外罩青色短襦,站在一众贵女中毫不起眼,却有种说不出的脱俗之感。谢池没想到过去这么久,李无眠的一双眼睛还是会说话。
此次端午之礼避开了人,除了李无眠外,无人知道谢池腰间挂的香囊是出自她之手。谢池今年已二十有二,多年军中历练,行为举止益发成熟稳重,再加上相貌堂堂,气质出尘,不少贵女都举着团扇挡在面前偷瞄他,年纪稍小些的,瞄着瞄着脸就红了,许是天色尚早,思绪就已入夜了。
“九姐姐今日怎么没送长命缕给谢将军?还是送了,谢将军不带?”不知何时十二娘走到李无眠身侧,揶揄道。
往年宫中也会赐给朝臣香囊,十二娘误以为谢池腰间所挂之物是皇帝所赐。她见李无眠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瞧了谢池几眼,心中不免生气,故而出言嘲讽。
哪知道李无眠并未露出一丝气恼之意,反而转头向她笑了笑,小指伸直下放,其余四指并拢,在胸前点了几下,以示歉意。
这几日无论她走到哪里,都能听到谢池与李慕瑛青梅竹马的故事,愈发相信四月初五那日自己所见所闻是真。
两年来这些贵女见着她,少不得说些捻酸讥讽之话,今日却一反常态,言语间皆是同情怜悯之意。
想来那些上门提亲的人都要失望了,就算没了她,谢池还是会做驸马,且只会做十二娘的驸马,这么看来,是一出两小无猜的天赐良缘,她是棒打鸳鸯的恶人。
十二娘碰了软钉子,又有旁人低声相劝,哼了一声昂着头离开,便再未寻李无眠的麻烦。
庆祝活动已近尾声,李无眠去见了皇后,只道自己身体不适,晚上的宫宴不能参加,趁着天色尚早,告假先行回宫。
许是怕李无眠又当众出丑,皇后答应得甚是爽快,并吩咐张有福安排随行侍卫。
“你那便宜未婚妻似乎有些不对。”骆林悦快步追上往宫宴去的谢池,附在他耳边低声说道:“刚皇后身边的张有福派人送她回宫。”
“许是身体不适呢?”谢池白日匆匆瞧了一眼,李无眠眉头紧锁,脸色郁郁,心事重重。
“不适个头,你没回来前,她的脉案我月月都看,强健着呢,估摸她要干大事了。”骆林悦摸着下巴分析道,自打谢池回京,他就算任务完成,将暗中盯着闻春斋的人都收了回来,不过两日前,暗探回报,他们在百宝斋巧遇李无眠,她找了个身量与其一般无二的女子,要这女子在端午梳交心髻,身着折枝花纹齐胸襦裙,罩青色短襦,及一顶幂篱,待在东市一家成衣店中。
骆林悦本来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奈何记忆力太好,今日一见,密探所言的装束正是李无眠的扮相,故而命人留意车马,刚才侍卫来报,皇后命一队护卫送李无眠回宫,他才急急来寻谢池。
“不错,她大概是要逃婚了。”谢池略一沉思,方才答道,他虽然不解她为何有此行为,但也未想阻拦,许是有了意中人吧。
骆林悦目瞪口呆地看着谢池远去,心中一沉,自己果然白忙活了两年,嫂子怕是看清他冷血无情,先跑了。
谢池越走越觉得事情不太对,若是李无眠已有意中人,何必费心巴巴地亲手做每季的衣衫鞋袜,况且以她的性格,给旁人添麻烦,比杀她还痛苦,此番行为确实有些突兀,遂命玉竹前去瞧瞧,若真是逃婚,不必管她。
舞姬刚登台,玉竹匆匆赶回,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谢池面色一沉,跟皇帝告罪,只说家中走了水,得回去瞧瞧,皇帝正在兴头上,并不缺他一个,允他离去。
出了离宫,登上马车,就看到黑暗角落中坐着一名女子,正是李无眠的贴身侍女燕字。
“是何情况?”谢池沉声问。
燕字满脸是泪,饶是往日沉稳,此刻也不知如何是好,哆哆嗦嗦将手心中一团攥得皱皱巴巴的纸递给谢池。
借着火折子,谢池展开一看,正是李无眠的笔迹,大意是说她不能坏了旁人姻缘,思来想去,不如逃出了宫,届时侍卫们也怕担责,就让马车往宫中去,她已经安排了杀手和替换的尸身,一把火烧掉,一时半刻也无法验证,估摸着宫中那些人并不在意她的生死,此事定能遮掩,也不会责罚他们,说不定暗中还有赏赐。
“九公主如何说?还有那与你们公主装束一样的红裙女子呢?”谢池问。
“公主说想去成衣店看看时下长安城都流行什么,还赏了侍卫们不少银子,他们只当公主贪玩,只要严加看守便不会出事,这才去了东市的成衣店。”燕字哽咽着说道,公主挑了几件衣裳去试,让她们守在外面,女子试衣之处有层层薄纱,可大概看个人影,她与鱼书就守在那里,没多久,戴着幂篱的公主就出来,只是在店中东看看西摸摸,直到一炷香后,塞了张纸条给燕字,才摘下幂篱,竟是个陌生女子。
她们不敢声张,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正巧碰到玉竹,这才来求谢池。
出来的路上玉竹从另一个角度说了此事,不止他远远跟着李无眠,还有另一个人,此人面生,看长相像是南诏那边的人。
李无眠换了身衣裳,从成衣店的后门离开了东市,许是还没拿到可以离开京城的过所,她先去了百宝斋,玉竹令暗探盯着百宝斋,带上燕字快马加鞭回离宫向谢池汇报,幸好东市离得近,现在赶去百宝斋附近应该能堵得住李无眠和那个鬼鬼祟祟的南诏人。
李无眠一介深宫女子,哪里有机会认识什么南诏人,此人十有八九是旁人寻来的,李无眠只是想制造假死现场,没想到有人要她真死。
“守着百宝斋的暗探功夫如何?”马车太慢,谢池骑马往东市奔去。
“是咱们府的好手。”玉竹速度稍慢,燕字无论如何也要跟着,又不会骑马,坐在他身后,难免影响他驰骋的速度。
“你派人传话给骆林悦,让他去给我府上烧把火,再派一队人将今夜护送九公主的侍卫、随从还有那替身女子都送到积善寺去严加看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