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第六纪的地球,不论是在任何时候抬起头,天空都是灰白色的。
这当然并非工业污染造成的环境恶化。如果仔细观察的话,可以发现无论是太阳还是红月,无论是白云还是飞鸟,都仿佛粘在布景板上的纸片一样,丝毫没有沾染天空的灰白。
那是高踞于星界之上的封印,那是“愚者”先生降临于整个星球的恩赏。
而在这样的封印之内,在星界距离封印很近的位置,耸立着一座仿佛能够向上伸至星界之外的高大城堡。
那座城堡整体漆黑,偶有星辉闪烁其上。城堡的四面墙壁上,形状大小各异、扭曲程度各有不同的时钟,毫无对称性地装饰其间,以忽快忽慢、且并不相同的速度拨动着指针。
而城堡所在的,灰雾弥漫的荒原,甚至不符合空间的基本规律。或许只是随意地迈出一步,就会出现在整个荒原的另一端。
这无疑是个极其诡异和混乱的地方。即使是旧日来到这里,也同样会有迷路的风险。不过现在奥黛丽带着两个儿子,却在其中畅行无阻。
当然,仅用畅通无阻来形容并不准确。因为他们上一刻还在荒原之外,几步后就来到了城堡的大门前。
吱呀。沉重的城堡大门自行打开。
负责搬运年货的维吉尔推了推脸上的小丑面具,褐色的双眼中闪出了期待的光。而阿里更是一个欢呼,直接奔进了城堡之中。
倘若有人第一次来到这里,一定会感到惊讶。
因为城堡的大门之后,并非寻常认知中的大厅,而是一整座源自旧日历史的城市。这座城市之中有居民楼,有学校,有警察局,有医院,有各式餐厅,甚至有游乐园。
此时此刻,阿里正是熟门熟路地向着游乐园奔了过去。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笑着站在游乐园的门口,身穿古典黑袍如同第四纪故事中的巫师;旁边画蓝色眼影和腮红的女士蹲了下来,将一串棉花糖递到了阿里的手中;在她的身后,发际线后移、灰眸深邃的男士,正笑容内敛地看着他们。
而在游乐园的大门之后,黑发夹杂银丝、嗓门异常洪亮的中年男子拉着留齐耳短发的中年女性漫步其间,望向阿里的眼眸之中有欣慰的光;更深处则有黑发褐眸、面容老相的男子,由自己发色深棕、面容白皙的夫人挽住手臂,等待着一位流浪画家为他们作出画像。
奥黛丽只是看了一眼,就不能忍受地收回了目光。她的双眼微微有些湿润:
“就让阿里留在这里玩耍吧。”
这样的反应维吉尔已经见过了太多次。他故作沉稳地点了点头,率先带着那些大包小包的年货们,拐向了大厅侧方的走廊。
沿着这条幽暗的道路没走多久,一架层层旋转的楼梯已经出现在二人的眼前。
维吉尔已经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好在他没有忘记照顾母亲的步速。两个人一路向上来到顶层,维吉尔迫不及待地推开了楼梯后的那扇门。
“爸爸!”
从表面上看上去,最顶层似乎什么都没有。整个楼层都被极为浓郁的灰白雾气所包裹。倘若将手臂伸直,甚至不能看清自己的指尖。
只有奥黛丽知道,这里已经不是克莱恩用非凡能力建造的神国——
这里是源堡,是灰雾比当年浓郁了不知多少倍的源堡。
这些用于遮蔽克莱恩身体的灰雾严重干扰所有人的视觉,如今在这里,走路全靠灵性指引。
可维吉尔丝毫不受此影响。他兴奋地叫了一声“爸爸,新春快乐!”,迈开步子就向着熟悉的方向跑了过去。
这会儿,他装作大人的稳重已经完全不见了。
奥黛丽看着这一幕,忍不住露出了笑容。她轻轻提起自己长长的艳红的裙摆,远远地跟在了维吉尔的身后。
越往里走,灰雾就越发浓郁。不过维吉尔的声音也愈发清晰起来。
奥黛丽略作分辨,听出了她亲爱的儿子已经开始讲述自己不久之前的冒险经历。那次他无意中察觉外神教徒的踪迹,结果追到了对方的据点,将敌人一举杀灭。
这孩子,难道不知道虽然“世界”没有能力知晓“愚者”的所有事情,“愚者”对于“世界”却知道得清清楚楚吗?
在他完成这样的“丰功伟业”之后,可是因为行事过于鲁莽,被自己的父亲认真教训了一顿。
不过今天克莱恩可没有再教训自己的儿子。当奥黛丽提着裙摆走近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半跪半蹲于地的维吉尔面前,一行行青黑色的字迹:
“以后遇到这样的事情,还可以更加谨慎一些。或许,你就有能力找到邪神的信徒们核心的据点。”
——旧日级的呓语自然并非半神能够承受。虽然克莱恩基本能够控制自己,不在语句中夹杂神力,但为了防止意外发生,他依旧选择用文字交流。
维吉尔丝毫没有被指出错误的沮丧情绪,相当亢奋地说道:
“我明白,爸爸。舅舅已经教过我了。他还同我讲了他在序列5时,带着几十个人突袭整个军队的故事呢!”
维吉尔面前的黑字流淌:
“你可以多向你的舅舅学习。像他那样凭借自身建功立业的男子汉,无论在哪里都值得敬佩。”
“当然,不要学习他这么大年纪还不结婚的行为。你妈妈为了这件事,不知道愁黄了多少根头发。”
什么呀!我的头发本来就是金色的!奥黛丽不由得感到错愕。而维吉尔已经笑着说道:
“我明白,爸爸!我可是要像您一样,努力强大自己,保护心爱的女士的!”
这两个人!奥黛丽忍不住像个少女那样跺了跺脚,稍微走开了些。
再待下去,她担心“观众”的非凡能力都不能阻止自己脸红了。
拉开距离之后,场景被灰雾填充,顿时变得朦胧了许多。
奥黛丽没有刻意去窥视这父子俩交流了什么,只看到维吉尔说着说着,突然兴奋地直起上身,伸出了自己戴着黑色手套的右手。
半晌之后,一只同样戴着黑色手套、勉强能够组成人手形状的手,从浓郁的灰雾中伸了出来。
那只手有些陌生地摇晃了一下,与维吉尔拍击在了一起。
……
等到这对父子终于说完了分别以来的所有话语之后,奥黛丽目送着维吉尔远去,自己提起裙摆,走进了这片浓郁的灰雾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