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有阿尔杰带着他飞,臧冉到得很快。当他们来到堆放升坛用品的后殿时,混乱还未停止。
开坛用的幢幡果然被烧得只剩下一片灰烬,所幸焚起的火苗已被浇灭,周围的一切因此全是湿漉漉的。几名穿着普通弟子服的玄冥观弟子抱着桶呼呼喘气,显然是来来回回跑了不少趟。
在他们的旁边,在一片比较开阔的地界,一名瘦得像竹竿的弟子披头散发,衣襟大敞,那脏污干结成一团的弟子外袍几乎要被他从肩膀上甩下来了。
这弟子迈着爹娘都认不出的步伐,仿佛喝醉了一般地兜来转去,却偏偏避过了一个又一个普通弟子扑上来抓捕他的动作。
这无疑就是那位被关在后山的“疯子”了。
阿尔杰看着这位“疯子”再次避开了一人,一边高高提起自己的弟子令牌,仿佛嫌它有毒似的拿得格外远,只用两根手指勉强捏着它,一边叫道:
“那边的俏丽小娘子,可否帮小生缠住你身前的那只肥猪?小生稍后必当好好侍候小娘子一番~”
阿尔杰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他只能顺着那位“疯子”的目光看过去。
那边正有一名长得十分肥壮的普通弟子,手中高举令牌,身上的肌肉在未知力量的加持下,挨个鼓胀起来。那弟子原本正伸着大掌抓过来,听到“疯子”的这一段话,吓得赶紧向身后看。
他的身后什么都没有。但胖弟子明显更加恐惧了。他满怀警惕地企图退离假想的敌人。
“哈哈哈!骗你的!连有没有灵体都看不出,当什么玄冥观弟子?回家当你的土财主吧!”
阿尔杰的身旁,臧冉不忍直视地撇过了眼睛。
那胖弟子顿时被惹怒了,攥紧了硕大的拳头就要向“疯子”攻来。
和胖弟子如今的体格相比,那位“疯子”仿佛能够被他咔嚓折断一般。不过“疯子”丝毫没有恐惧,桀桀怪笑着,晃荡着两指间捏着的弟子令牌,一边高声诵念道:
“愁人兮奈何,愿若今兮无亏。”
“固人命兮有当,孰离合兮可为。”(注1)
那位胖弟子在诵念声中身躯一软,鼓胀的肌肉直接松塌成了肥厚的脂肪,做出的动作再也没有之前的力道。
阿尔杰一愣。
虽然他听不懂他们的语言,但这不妨碍他听出这段话语的音节数量相近,十分富有韵律。
这是……“午夜诗人”?!
明显偏向死灵领域的玄冥观弟子,竟然能够做出“午夜诗人”才能做出的攻击?
而刚才那名被诗歌攻击的弟子,产生肌肉的方式似乎也是依赖非凡的。这是——“战士”途径?因为他们的非凡能力源自外在,所以“战士”的格斗能力表现为短暂的力量加成?
难道序列之上的秘密,和相邻的途径有关?
这,这会是黑夜女神击杀战神的原因吗?
就在阿尔杰因为自己窥视到的秘密而激动到颤抖时,一位表情严肃刻板,衣袍上的花纹和臧冉相似的玄冥观弟子,被一只单足九头的大鸟状灵体提着,落在了臧冉的身边。
阿尔杰见过这人。按照臧冉的话讲,这是他的师兄。
因为语言不通,阿尔杰只是用西大陆的礼节和他行了个礼。这位师兄也没有多管他,互相行礼后,便转过头对臧冉说道:
“你既已到了,何故就这么看着?”
臧冉苦笑道:“龙师弟尚未授箓,偏偏性情桀骜,又对授箓者格外抵触。我若出手,怕是会伤了他。”
那位师兄冷哼了一声:
“此等不敬尊神之徒,纵是伤了又如何?肯给他治伤,已是我等慈悲。”
“若不是看在首座的面子上,我必要亲手了结了他。”
臧冉只能苦笑着抢上前,以免师兄亲自出手。他实在害怕师兄一个没控制住,真的杀了这位龙师弟。
周围抓捕“疯子”的普通弟子早就注意到了臧冉,见他上前,纷纷主动避让。人群中央的“疯子”也掉过头,眯缝着眼睛看着他。
臧冉轻声道:“开念,你既已烧了幢幡,也算是达成了所愿。我不想伤你,你自己回去好不好?”
这位名叫龙开念的疯癫弟子嗤笑了一声:“回去?回哪里?他们给我建的牢房么?”
臧冉急急开口:
“那怎么是牢房?那里比照你幼时的居所,可有半分缺漏?若是有服侍的弟子克扣了你的份例,你只管和我说,我必为你严惩他们。”
他压低声音道:
“你快别说这些话。这么些年,师叔师兄师侄们待你什么态度,你难道不知道?你可别再得罪他们了。”
龙开念并不把这些话放在心上,神色颇为不屑地嗤声:
“那等愚昧无知之徒,我才懒得和他们费口舌。”
“阿冉,我只问你,你依旧不肯信我的话么?”
臧冉顿时露出了欲说还休的担忧神情:
“开念,不是我不肯信你。你那些话,你,你再这样下去,你真当冥君肯饶恕你么?”
他这番话真是发自肺腑,满怀诚心。然而龙开念听到他的回答,双眼发直地盯了他半天,仰头怆惘大笑了起来:
“也罢,也罢!世人愚昧!世人多愚昧啊!”
他抖了抖肩膀,捞住即将滑落的弟子服,转身向后山走去,一面扬声道:
“阿冉啊!你若想活命,只管听我一言。那法箓切勿贴身存放!你可知晓?”
“你年纪轻轻晋位三品,也是够本了,日后别再想着晋升啦!”
“我这些话,你千万记在心里!”
“我们自小相识,情分非同一般。如今我孑然一身,你算是我最重要的人了。我不能不顾你。”
他顿了顿,更像是赌气发狠地说道:
“你若是非要晋位二品,我就只能打断你的腿了。我可说到做到!”
“你们这群蠢货,供奉什么狗屁冥君……”
臧冉余光瞥见师兄已将法箓拿在了手里,吓得赶忙说道:
“我记着了我记着了!我此生绝不晋位了!”
“开念,你快别说了,让我送你回去。”
一行人你跑我追地走了。
阿尔杰站在人群的最后旁观着一切。直到龙开念和臧冉一前一后往玄冥观的后山走去,他也一个字都没听懂。
这让他对于这场闹剧兴致缺缺。
出了这样的事,臧冉一时半会儿恐怕不会有精力招待我。我不如还是回到他们安排的客房……阿尔杰刚想抬脚,就听见一道轻柔静谧的女声,从自己的身后传来:
“注意那个制造混乱的弟子。想办法和他搭上话。”
!黑夜女神!
阿尔杰没敢转头。他感觉自己连气息都被压制了,仿佛只能匍匐在地一般。
他顺着这样的力量俯低身体,压低声音说道:“谨遵您的意志。”
等到一切再次变得悄无声息,阿尔杰才意识到一个十分现实的问题:
我可以通过占卜猜测他们交流的内容,可是我说出的话,该怎么让他们听懂呢?
只有臧冉一个人听得懂古精灵语啊!
……
因为约翰坚持表示两个组织有非常亲密的合作关系,自己不应该受到盘问和审查,迷茫的值夜者只能一边请约翰留在会客室喝茶,一边请示起了上级。
考虑到这件事是自己引起的,梅丽莎同样留在了会客室。
当然,她坐在那里,其实是在想她的电话。
而约翰同样不愿意浪费时光——
在被值夜者带走的时候,他有请求借出一些书籍。现在他抱着自己的一大摞书,正在一页一页飞速地阅读。
还是梅丽莎先忍不住开口,毕竟她是干坐在那里,感觉更尴尬一些:
“里德先生,你平时是做什么的?”
她问出来就后悔了。约翰刚刚拒绝了值夜者的审问,而工作正是常规的审问内容。
于是梅丽莎急忙修饰问题,让它显得不那么唐突:
“我是说,你一直在图书馆看书,这让我感觉你十分热爱学习?”
她实在是太好奇了,非凡者为什么会出现在图书馆呢?
约翰倒没有被审查时的强硬态度。他用着没人懂的梗笑道:“是的。我爱学习,学习使我快乐。”
他一边说着,同时也在心里推测:
她说一直?我从上周才开始去图书馆。这位梅丽莎小姐就见过我很多次了?她不会真的是撞见了我第一次露出破绽,从此记住了我吧?
“你呢?美丽的小姐?你似乎也常驻图书馆。”
“值夜者也需要天天读书吗?”
梅丽莎嗓音甜美地答道:“我做值夜者只是兼职。”
当值夜者也能兼职?朱斯提西娅小姐可不是这么说的。
如果可以,哈罗德肯定很希望兼职代罚者。
约翰没有多问,只是说道:
“看来不浪费一刻光阴地学习,是我们共同的使命。”
“这种时候不需要多说,一起学习就是对彼此最大的友善。”
梅丽莎噗嗤一下笑了。
这位约翰先生真是个很有趣的人啊……
梅丽莎顺着对方的邀请说道:“这么说来,我想你不会介意我去取来我阅读的笔记。”
“当然不会,美丽的小姐。需要我随同你一起去吗?这样可以避免我这个囚犯趁机逃跑。”
这当然是说着玩的,约翰也不会真的跑到值夜者的办公室里,免得自己看到不该看的,听到不该听的。
直到他看到了去而复返的梅丽莎,看到了她手中的稿纸。
我去!这真的是个学机械的妹子啊!
姑娘,你长得这么好看,要是在我们thu,你会得到整个年级的男生的宠爱,你知道吗?
……
注1:引自屈原《九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