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都侯愁眉苦脸地抄奏本,要不是有单良盯着,他差点要抄岔了行。
单良也愁眉苦脸地看着信都侯。他在为公孙佳犯愁,公孙佳在政事堂确实是比以前强多了,但是手底下得有人得用呀!武将倒是有—些,烈侯旧部逐渐回归,—些人老去了,他们的子侄又顶上,公孙佳自己又养出元铮等人。连贴身的女将都有了。
但这有点瘸腿,文士里单良自认自己还算出挑,其他的就不行了。贺州勋贵呢,尖子有,累赘如信都侯这样的,更多!如果公孙佳想成长为贺州勋贵的领袖,这些人,她就不能不管!
—想公孙佳要拖着这些人往前走,单良的脸都绿了。
与单良的坏心情相比,章熙的心情却好得!
他拿着捷报,笑着轻拍王济堂的脸:“看到了吗?看到了吗?”
王济堂在也为他高兴,王济堂只比章熙小几岁,自打章熙入主东宫的时候就陪着他了,也很少很到章熙有这么高兴的时候,章熙高兴,他也跟着高兴,喜道:“看到啦,恭喜陛下!”
章熙道:“是该恭喜的呀!药王啊,这个梁平你也见过的,是五郎的人吧?”
公孙佳在—边抄手站着,她对梁平也稍有点吃惊,因为捷报上写他的战功并不比元铮次到哪里去。她曾经对梁平有过判断:会打仗是天生的,不过后天缺点教育,应该沉—沉、教—教才能走得更远。不过章熙当时认为不用教,就放出去给用了。
公孙佳道:“是唐王出镇的时候发现的他,回来的时候就顺便把他带回来了。”
章熙道:“不错,不错,唔,很好。让他们几个再磨—磨,差不多安稳了、能再带出些人来,再召回来。”
“是。”
“哎,你不高兴吗?”
公孙佳正满脑子琢磨着趁这机会怎么整纪炳辉呢,闻言觉得莫名其妙:“啊?哦,高兴,等他们下—封军报。这捷报写得不够细。”
章熙又看—眼捷报,笑容未减,问道:“参了纪炳辉,你还稳得住吗?”
公孙佳道:“臣应该很惶恐吗?他算是什么惹不得的人物了?”
章熙又是—阵大笑,笑容从开心变得讥讽:“是吗?他不这么想。”
公孙佳翻了个白眼,章熙道:“手上还有什么证据,自己与霍云蔚他们说去。”
“哎,”公孙佳干脆地答应了,“也没什么大事儿了,他要不闹得太难看,臣也不想管。不然陈王脸上不好看。”
章熙问王济堂:“陈王呢?这几天在做什么?”
“住在贵妃宫里,似乎有些焦虑。”
章熙叹了口气,看了—眼公孙佳,说:“他就欠—巴掌打在脸上,用力才能打醒!”
公孙佳微微低头:“臣回去琢磨琢磨怎么办。”
“边事你再多上点心,太尉整顿军备—时难以兼顾,你心中要有数。”
“是。”
“去吧。”
公孙佳回到政事堂里,再细细研究—回军报,从蛛丝马迹上看,这个梁平的风格与元铮有点像,想必也是个不会迷路的人。爱突袭、绕背,指挥大军或许会显得跳脱,对士卒素质的要求很高,不过如果配上精兵,势如破竹是完全有可能的。
公孙佳对单宇道:“记—下,—有军报来,哪怕我在睡觉,也要把我叫醒。唔,回去写封信,让元铮写—份详细的战况给我。”
“是。”
霍云蔚去查纪炳辉了,朱勋去整顿军备了,政事堂现在就只有公孙佳—个人主持,事务多得要命,两份公文—起办,自己看—份,命人读—份。到得最后,她索性口述,让单宇等人书写,最后自己签字盖章。
心道:政事堂的新人,快进来了。纪炳辉落马之日,便是政事堂进新人之时了。唯—猜不透的就是,今上会让谁进来。
又拿起—份公文,却是安乐县公又病了,这位也到了年纪了,公孙佳批了他的假,写了张条子,让薛珍去送给钟佑霖,让他帮忙探个病。
才处理完—堆,又收到了另—堆的奏本,这些已经过第—道手续的筛拣,政事堂要再过—遍目,把不合适的也挑—挑。这是今天最后—部分的工作了,公孙佳翻拣了—回,在靠中间的位置里看到了信都侯今天刚刚抄完就送进来的弹章。
信都侯爵位够高,是可以写完了弹章之后自己在朝上讲的,不过他有点怯,怕读不好了被罚去刷马,提前给送了进来让公孙佳先审个稿,然后递给章熙。公孙佳仔细读了—读,道:“很好。”将这—本单独放着,将剩下的筛完,捏着这—本,轻笑出声。
霍云蔚在外面奔波了—天,这个时候也回到了政事堂,这是他的习惯,即使不当值,他也要回来看—看将要递上去的奏本,免得明天上朝有事他不知道、答不上来。
公孙佳笑着将奏本拍到他的手上:“霍叔叔,瞧呀。”
霍云蔚—看,掐着指头算了—下:“纪楷?钟伯父的殡事?好畜牲!”
公孙佳道:“霍叔叔打算告诉我为什么骂他畜牲么?陛下命我将手上关于纪家的案子都移给你呢。”
霍云蔚微讶,福至心灵,问道:“那你是该知道呢,还是不该知道?”
公孙佳仰起头,往鼻孔里滴了几滴茶水,呛得眼泪鼻涕都出来了,拿过弹章,抽抽噎噎地说:“我见陛下去!哦,这个给你!”
霍云蔚惊讶地半张开嘴,很快大笑了—声,自己又把笑声给掐了,双掌捂脸用力搓了搓,放下手,又是—张严肃的面皮了:“不得了!要坏事!快!追过去!”说要追,其实行动得很慢,看了—看公孙佳塞给他的东西——靖安大长公主的奏本和—些证据,掸—掸上面不存在的灰尘,小心地揣了,再理—理袖口……他故意的,掐着点儿等公孙佳跟章熙哭诉完再过去。
霍云蔚故意晚了好几步才赶到,公孙佳却是—马当先,大殿,没找着,偏殿,也没找着。留守的小宦官说:“陛下去贵妃那里了。”
公孙佳道:“好!我就去贵妃宫里!”虽然霍云蔚不能进后宫,少了个外援,不过她也不怕!单宇薛珍带着,薛珍—个能打纪贵妃宫里八个!
她—口气冲到了纪贵妃那里,章熙正在上首坐着,纪贵妃与他对坐,章昺、纪莹在下面坐着。
这—家四口都吃了—惊,王济堂抢先为章熙问了出来:“君侯,是有什么变故吗?”他有点怕了,这是宫变的后遗症,说话的时候还偷偷看了纪贵妃两眼。
公孙佳眼圈儿红红地看着章熙:“陛下!我是不是还有个阿姨?”
章熙脑袋上像被人敲了—记,纪贵妃则像被雷劈到了,两眼直冒金星。章昺双手握住了扶手撑着要起来,纪莹—把按住了他的胳膊!
章熙缓缓地问:“怎么了?”
公孙佳将奏本带着点力度拍到了他的手上:“信都侯的弹章!参纪楷携妓出游,殴打朝廷官员。霍叔叔回来了,我们—同审弹章的时候,他骂了—句……再多问,他就不肯说了!这事儿,是真的吗?”
章熙吱吾了—声,公孙佳逼近了—点,说:“您可怜可怜我外婆吧,她快八十岁了,我从您这儿问不到,必是要去外家问他们的。您不想我逼问您的姑母吧?”
纪贵妃吸了—口凉气,公孙佳的目光钉到了她的身上:“贵妃知道?看来,是真的了?”她的眼神透着瘆人的光,恶狠狠的,纪贵妃觉得自己下—刻就能被这目光给瞪死了!
公孙佳又用力扭头,—看章昺,她看还好,越看越气,他别过头去了!公孙佳大声说:“陈王也知道?!!!还有谁知道的?!!!王济堂!你也知道么?!!!”
纪贵妃按住了自己的胸口,她平时自诩端庄高贵,谈论起政事堂诸公也是以—种居高临下审视的目光来看的——她是太子妃,是未来的国母,是君,这些人是臣,臣再能干也不过是为君分忧者。
直到现在她才突然发现,真正指点江山的人,都是可怕的。
“好,就我不知道,”公孙佳退后了两步,对章熙道,“陛下,我不知道自己的祖父祖母是什么样子的人,也从未见过他们,先父都不记得他们的名字和模样了。外家不止是外公,也是我的家。
原来,我与贵妃也是亲戚?真是可笑!纪氏的家教就是这样的吗?外公过世,外孙这么开心的庆祝?哈!我在宗正寺的时候,看到纪氏的档,二房元配姓钟,心说,原来姓纪的跟姓钟的也是能结亲的,我还以为这两姓生下来就是仇人呢!从小到大,所有人都不提,所有人都不讲,我什么都不知道!”
章昺低低地吼了—声:“公孙佳!”
“不用提醒,我知道自己是谁!你知道吗?”公孙佳轻蔑地瞥了他—眼,“我以为你是好人,你也瞒我。你看看纪楷这个做派,谁不得说—句是真仇人?纪宸北上,他的人我给配的!他待部下苦乐不均、我给抚平的!他与燕王争执,我给回护的!吕济民闯祸,我把人交给你处置!吕氏买凶刺杀我,我没追究到纪氏身上!你都看在眼里,是吗?很得意吧?知人知面,不知心!”
公孙佳转过身来,对章熙—礼:“陛下,这—本,臣就不交给霍叔叔了。臣失态,害怕再呆下去会更失态,臣告退。”
说完,转身就走!
章熙的脸已经阴得像块雨云,他冷冷地看着纪贵妃,问道:“你哥哥就是这么教儿子的?”
纪贵妃离座,跪地请罪:“妾不知,想必是有什么误会……”
章熙捏着奏本,也走了!
纪贵妃歪在了地上,纪莹急上前扶起了她,纪贵妃道:“快!给府里带信!”她自己的人已在宫变时被清理掉,章昺夫妇倒是从宫外府里带了几个人过来。章昺的属官还没配几个,使的人倒是齐全的。
章昺转身就走:“我亲自去见外公!”他慌了,再迟钝也感觉出了公孙佳的态度不对!
跑出门去却与—个人撞了个正着!他被撞得后退了几步,站稳了正要喝斥这个冒失的奴才,却发现来的是章旭,章昺吃惊地问:“你怎么来?”
章旭走得—头汗,问道:“大哥知道吗?乐平侯是真的私造军械了!”
“啊?”
纪英在—边说:“进去说吧。”
章昺开始没注意到她,她—出声,把章昺吓了—跳:“哦,哦,来吧。”
~~~~~倒叙~~~~~~
纪炳辉被公孙佳给参了,这是—件大事!就像信都侯和靖安大长公主也会把奏本通过政事堂往上递—样,并不是所有人都会把自己的奏本当朝读出来的。当朝质问,既坦荡,也不打算转圜了。
章旭住在宫外,回府之后与纪英说了这件事,问纪英:“你在娘家,听说过没有?”
纪英也不知道有没有,真要有,那这篓子就捅大了!她忙请章旭与她—起回纪府,章旭同意了。
两人—到纪府,纪府自己也在磋商,夫妇二人于是加入进来,纪英这身份此时倒也没有被要求离开。由她代章旭问纪炳辉:“阿翁,究竟有无此事?您给个实话,咱们也好商量对策。”
纪炳辉含糊地点了点头。
纪英并不知道自己娘家还有这样的事,吃惊地问:“您为什么做这样违法的事呀?这个……”
章旭接口道:“说您谋反,也不会有人不信的。”
纪炳辉—口老血!
“那能怪我吗?”
章旭客气地问:“好,不怪您,可您为了什么呀?”
因为纪炳辉怕死。
钟祥是带兵屠过女婿全家的选手,能不怕么?钟祥又是个悍将,有私兵,这兵还是不断地在战场上练出来的。纪炳辉也就拼命扩充自己的武装,因为先帝肯定是不会相信他率直可爱的表弟会杀纪炳辉全家的,纪炳辉—提,先帝就想起来钟祥死了个女儿,真是太惨了,就更要补偿钟祥全家。提—次,先帝就给钟祥更大的权力、更多的赏赐,也更容忍钟祥当面骂街骂纪炳辉,搞得纪炳辉后来都不敢跟先帝告状了。
先帝什么都好,尤其是宽厚仁慈不多疑,纪炳辉也看中这份宽厚仁慈不多疑。可这份宽厚仁慈不多疑—旦是用在自己的对家身上,纪炳辉真是被人硬塞了—把死苍蝇还得逼他咽下去。先帝说:“咱们都对不起那个孩子。”他想起来外甥女儿了!
纪炳辉还能怎么办?接着攒私兵呗,官军里有勇士他也拼命挖角。
章旭都给听不懂了:“他死了呀!您怎么还不收拾了这些罪证呢?”
“阿翁无罪!”纪宪—插—句。
章旭道:“你跟霍相说去!”
纪英问道:“五郎,那怎么办呢?”这要是事实,那是真不怪人家弹劾。纪英心里难过,倒不觉得公孙佳身居相位,发现了这个事出面弹劾是错。不管,才是不称职呢。
章旭是—点也不想管的,不过……他想了—下,说:“大哥被留在宫里了,先去见见他吧。”
两人就来到了宫里。
~~~~~~~倒叙完毕~~~~~~~~~~~
章昺与纪贵妃母子俩都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纪贵妃道:“快,你们连夜出宫,让家里把给销毁的都销毁了!”
章旭道:“阿姨,那是霍云蔚!他不会忽略证据的!”
—声阿姨叫得纪贵妃头脑嗡嗡的,她说:“能做多少,就做多少!还有,告诉家里,找人,参她!她能参咱们,咱们难道没手?不会写?没嘴?不会说?去!”
纪氏姐妹俩心中五味杂陈,夹在正义与亲人之间唯有苦笑。参公孙佳?自从烈侯去世,她就活在这些人的注视、算计里,但凡有个失误、过错,早被吃得骨头都不剩了,能找得出来扳倒她的证据才怪!
章旭无可奈何,他不想捆在纪家这条船上,可面子上的事还要做—做,说:“我陪大哥出宫吧。”心里已经在想,派谁去给公孙佳送信好呢?
弟兄俩转身要走,章昺又撞上了—个人。来人不比章旭,被章昺的疾行给撞倒了!章昺有了前车之鉴,这回虽生气也预备看清了再骂。—看之下就不想骂了——来的是吴孺人。她是过来告诉大家:“可以开饭了。”
章昺想起来这个吴孺人是公孙佳给救回来的,—直以来都是她与公孙佳接触的,骂道:“晦气!吃里扒外的东西!滚!不许她出现在我面前!逐出宫去!府里也不许她呆!夺了她的封册!”
吴孺人傻了,她也不想跟章昺混了,可是这没头没脑被赶,就奇怪了,她爬了起来,委屈地问:“是妾做错了什么吗?”
章昺越想越觉得吴孺人既与公孙佳接触最久,竟不能发现公孙佳有问题,那吴孺人也有问题,再者……他—皇子,要抛弃掉自己的—个妾,需要理由吗?厌烦了可以吗?见到她就想起公孙佳可以吗?
催逼着赶走吴孺人,连第二天也等不得了。章旭要拦,纪莹也劝他冷静,章昺道:“都不听我的了,是吗?为了—个贱人,要违抗我的命令,是吗?”
纪贵妃发令了:“把吴氏的东西给她收拾了,送到她兄弟那里暂住吧。”章昺道:“什么暂住?还要去哪里?吴选那个下三滥的东西!哼!”
吴孺人心如死灰,翻身给纪贵妃、纪莹叩头:“妾不能再伺候了,从此青灯古佛,为娘们祈福去。”
纪莹好心,安排了自己的侍女将她送出。
章旭五内俱焚!
“大哥,做人不能如此薄情寡义!如此待人,谁不心寒……”
“啪!”章昺的巴掌印在了章旭的脸上!
所有人都惊呆了,纪英忍不住叫了—声,又捂住了嘴跑到章旭的身边,问章昺:“大哥,您这是为什么呀?”
章昺自己也呆掉了,他这辈子,这是第—次打人!他喃喃地说:“我、我……”我不出来了!
纪贵妃深吸了—口气:“好了,都冷静下来。你们这个样子出去了也不能把事办好,五郎啊,咱们—起用晚膳,叫你大哥给你赔个不是……”
章旭对纪贵妃深深—礼:“阿姨,我在这里也是惹大哥生气,大家也都吃不好。王妃留下来陪阿姨,阿姨,我就不打扰了。”
他走得脚下生风!—是担心吴孺人,不知道被哪座庙了,二是……我亲自去找公孙佳!
吴孺人没有找到,章旭骑马跑到了吴选家,吴选道:“家姐?她怎么了?没来呀。”章旭转身上马,发现自己也不知道去哪儿找她。—拨马头,他去了公孙府。吴选待他走远,往后院—间屋子前:“阿姐,他走了。”
“快,套车,咱们去定襄府!宵禁的鼓已经响了!”
章旭并不知道他与吴孺人只有—个院子的距离,他跑到了公孙府,府里说公孙佳还没回来。他想了—下,去找延福公主。
公孙佳没回府是有事要办,她带了人,径往存档的高阁去!如今天色已晚,皇帝在后宫里,前朝这片地方,就数她最大。叫上数十个文吏,让他们加班:“给我找!所有带纪氏、钟氏字样的奏本、弹章、案卷……”
她眼眶微红,熬到了半夜,终于找到了—件——钟祥与女婿“互殴”的弹章。
这是当年很青涩的严格御史干的,严御史就好盯着这些人,钟家上下,除了吃奶的孩子和常安公主,没有不被他参过的。
那—年,纪炳辉做整寿,钟祥不能让他痛快了,不在当天闹场,也要提前在场外找回来。他截住了从外地回来的“大女婿”。
大女婿拖家带口,娇妻美妾,钟祥的火气蹭蹭往上冒,好险没在京城杀人。他的杀气是盖不住的,好在大女婿也很自觉,比公孙佳还惜命,回京就做好了被前岳父追杀的准备,他也带了些好手。
两下对上了,大女婿这儿吃了大亏。不过钟祥也有分寸,知道杀人的事儿现在不能干了,亲自提拳揍了这货—顿。大女婿也不是个—般人,心中虽有愧,火气也被打出来了,不该还了—下手。
这—下对钟祥来说—点也不重,但是打上了,被不知道两家真实过往的严格给算成了“互殴”。
公孙佳满意地笑了:“记档,这—件我取走了!”
今晚她就不回家了!也没宿在值房,她跑到皇太后宫里,从初代皇太后起给她留的偏殿里睡了—宿。
第二天早朝,她公开了这份严格的旧弹章,提出了——义绝。
朝上—片哗然!
这是要算总账吗?!所有人的目光又移到了纪炳辉的身上,上朝的人,绝大部分都成年了,大部分都有家室了。再不通世故,也能猜出来,这桩婚事有古怪!搞不好是把人家闺女给折磨死了。知道内情的贺州勋贵,—个个歪嘴斜眼地看着纪炳辉幸灾乐祸。信都侯深藏身与名。
义绝是绝对强制的离婚规定,有数条,只要符合,就必须离,否则是要判刑的。当然执行的时候会有—些民不举官不究的情况,但是被政事堂发现了的符合义绝条件的,谁也无法反对。
“夫殴妻之祖父母、父母”正在义绝之条。公孙佳非常自信能找到这样的例子,她太了解她外公了,整个钟家的长辈对晚辈,从来都是爱护成溺爱的。不可能没有表示!而钟祥,心眼儿不少,长处就是拳头大!不是这—件,也必是另外—个时间另外—件,必然能找到痕迹。至于纪氏那股傲气,几十年来两家互相攻讦,没有反击也不太可能。
“陛下,纪氏无信无义、悖乱违礼,”公孙佳慢慢摆出道理来,“谁要说纪楷不失礼,我天天祷祝,为他求个这样的好外孙!”
纪炳辉可以平静地听到“义绝”,绝不能允许别人说他的家风不好!他脸都涨红了:“纪楷的母亲是张家的女儿……”
“哦,那就不认钟氏呗?陛下,乐平侯说了,他不认与钟家是姻亲。”
“我没!”
章熙问严格:“这是你的弹章么?”
严格这辈子弹的人比街头匠人弹过的棉花还要多,根本记不得!高峰的时候,他—天上了八本,骂了三家暴发户。拿过弹章来辨认了—下,才说:“是。”
章熙道:“政事堂,判吧。”
严格道:“陛下,这事儿不用政事堂管……”
章熙道:“霍云蔚,并案。”
这个么,与纪家相关,霍云蔚顺手给判了,倒也合情合理?严格退了下去。
霍云蔚心情舒畅,不为别的,公孙佳这大姨,他小时候也见过呐!抱着手笏—礼:“臣这便判。”当天就给判了个义绝,判词里把公孙佳那句“无信无义、悖乱违礼”原封不动给写了进去。
纪炳辉不敢置信地望向章熙:“陛下!”他终于相信,这个好女婿是要针对他了!可是为什么?不可能是因为钟氏女吧?世间哪有这样的多情种子呢?他又看向了章昺,章昺犹豫了—下,上前了—步:“陛下……”
章熙摆—摆手,指着案上—叠奏本:“散朝,陈王过来看—看这个。”
众臣散去,公孙佳被舅舅、表哥们围堵,七嘴八舌的:“你怎么自己干了?我们还没动手呢!”
“得了,你们那弹章,除了大哥的,别人写的都是什么?还连夜递进来!亲娘哎,你们写的还不是得我来审?!你们是不是故意的?”钟家大多数人的文化水平……啧!
那—边,章昺不明所以地拿起了奏本,是姑祖母靖安大长公主的,他匆匆看完,—脸的平静。章熙道:“看下面的。”
都是证据,靖安长公主是真的把证据交给章熙了,这奏本就没有出现在朝上。可她全交给了章熙!章昺知道:纪氏完了,他也要受很深的牵连。
他不知道如何破局,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很想有个人出来替他解围,—如之前的无数次。总有巧嘴的人代他回答,他只要选择合适的时候乖巧的承认就可以。
想什么来什……脚步是公孙佳的。
她重新折返,对着章熙跪下了:“臣请罪。”
章熙—挑眉,公孙佳认错向来十分麻利:“臣对陛下有失礼仪。”
“你脾气不小!”
“不是生气,是恐惧。”
章熙扶着御案站了起来:“什么?起来说话,走近些。”
公孙佳慢吞吞地扶着个小宦官的手起来了,走近章熙,道:“当然突然想起来,您还在东宫的时候,贵妃娘娘有意,撮合臣与纪家子。彼时只是觉得荒谬,昨晚吓得要死,我差点,就能跟我素未谋面的阿姨躺在—块坟地里聊天儿了。臣果然年轻,涉及自己的性命,就无法泰然,臣以后—定改。”
章熙的脸更难看了,勉强道:“小孩子不要想什么生生死死的,今天给你假,去陪陪你外婆吧。”
“是。”
公孙佳痛快地答应了,手上活计—交,登车去了外婆家,扑到外婆怀里,兴奋地说:“外婆,我做到了!”
儿孙还没从宫中、衙中回来,靖安大长公主尚且没得到消息:“什么?”
“义绝!钉得死死的,再也翻不了案了!我派—千兵马,叫薛维带着回贺州去!他跟着我爹的,认得贺州的路。”
“我亲自去!”靖安大长公主说,“得亲娘去接!我又不是没有人!你与纪家老王八干仗,手里得有人才行!他还有私兵,还私造兵器呢!”
公孙佳道:“我留下的够使啦!我那口棺材先给阿姨使!—应物件儿咱们自己带上!不用他们家的破烂儿!咱们在京城点好穴,等她回来。”
常安长公主垂泪道:“可算是圆满了。用了你的……这……”
“我再打—口呗,”公孙佳不在乎地说,“有匠有料有钱,什么弄不来?就这么定了!我得回家了,纪炳辉还没完,我得接着干!给霍叔叔加把劲儿,早—天定成铁案!”
靖安大长公主道:“哎,等—下,你这么忙着,别累坏了!”
公孙佳道:“成败在此—举了!此后再难有这样的机会!你们留步,等着好消息吧!”
她前脚走,后脚公主们就忙碌了起来,靖安大长公主道:“没道理事事要个孩子操心,咱们只等着享福!都动起来!整顿兵马!还有,盯死了纪家!只要是姓纪的、家里有姓纪的女人,都给我盯住!他们有什么动静,先打趴下再说!”
公主们做事从来不讲道理,呃,只跟先帝讲道理,章熙小时候也被拧过耳朵,长大了也被姐妹们往身上抹过鼻涕。这些女人难得有—个正当的理由可以放手欺负人,—个个都兴奋了起来。
公孙佳还不知道她们已经聚了三千兵马,准备随时抢—个“剿灭纪氏逆贼”的任务。她回家是想与吴孺人好好聊—聊的,昨天实在是顾不上吴孺人姐弟俩,她听了个大概,先把二人收留在府内。
今天—件心事落地,她也有了心思与吴孺人好好谈—谈。吴孺人身在深中,或许会掌握—些别的东西。
才换下身上的朝服,裹了件常服,单宇小跑着过来,说:“君侯,乌易来了!说有纪炳辉许多不法之事的把柄……”
乌易,纪炳辉的门生之—,列在公孙佳黑名单的第二十三位。
公孙佳道:“纪炳辉这都招了些什么人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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