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铮说要留下的话的时候,心里很是忐忑。
他打心里相信公孙佳。公孙佳答应他的事儿都办完了,而按照公孙佳之前说过的,接下来得他报恩了,公孙佳之前说要他做义子,他拒绝了,公孙佳没有再提。现在……会让他做什么呢?
深吸了一口气,元铮问道:“那我做什么?”
公孙佳看元铮与看吴选截然不同,她带点笑又带点无奈,垂下眼睑看着元铮的拳头已经紧张地捏了起来。不由笑出了声来:“先去单先生那里,将你的行头都换了吧!”
元铮睁大了眼,迟了片刻才说:“哦!”
他的行头在此之前已经掺杂了不少的男式的装束了,平常他也多做男装。公孙佳自己如今都多备有几套男装,给自己的侍女、女护卫也都备了更近男装的装束,元铮作男装,无论是余盛还是别的什么人都不觉得有异。时间久了,元铮也就习惯了。
现在是要由表及里全给扳正过来了。
公孙佳就宣布了,他是个男孩子,叫元铮,公孙府里从来没有一个“阿静”。
她一句话的事儿,甭管心里怎么想的,她说的就是事实。阿姜道:“我带他去置换行头。”
元铮还不肯走,又问了公孙佳一句:“君侯,以后我做什么?”
公孙佳微笑道:“当然是在我身边接着学。”
元铮无意识地笑了出来:“哎!”
接着就被阿姜拽着袖子抻了出去,一边,阿练几个交换了个眼神:好小子!骗了咱们这么久!等会儿下了差再找他算账!
公孙佳不去关心她们的私人恩怨,她答应元铮的都干完了,现在轮到元铮给她出力了!自从让元铮带队去抄了李铭的家,公孙佳就完成了自己的许诺。她没有第一时间就召来元铮,让他兑现承诺。一是现在用不上,二是元铮的状态也不太对。
公孙佳于人情世故不是很精通,只看出来元铮模样不对,要她去安慰也是安慰不出来什么。大仇得报,有什么好失落的?虽不理解,她倒有一条好处——只要不耽误事儿,她也不去强制的非要人笑出来
不可。就将元铮先冷着,让他继续上学。以她的经验,人只要有点正事干,就不容易出事儿,毛病都是闲出来的。
直到现在,余盛也给安排了,李铭的事儿也凉了下来,元铮也长大了,身高直往荣校尉的高度蹿过去了,再也不好瞒了。而她自己,也要开始真正的争斗搏杀了,对元铮的正式的培养也得提上日程了。
公孙佳不想要一个只会打仗的人,元铮的经历、资质也不局限于十分单纯的军事才能,既如此,就培养得全面一点。最好的办法,当然还是带在自己身边经一经、见一见,就像培养钟黎一样。
公孙佳现在就恨不得北地能再安稳个三、五年,让元铮再长一长,在此期间,好一批旧部遗孤也能长成了,她的童子营也该成熟了,到时候一总送上去建功立业。自古,军功最重。
这些人,也是她公孙佳的资本,这些人能有出息,她离开府也就更近一步。更有甚者,这里面的许多人就是她心里已经内定了的僚属。
只希望元铮能够不负所望!
元铮回到自己房里,身后一个阿姜,再更往后一点又拖着一群准备找他算账的女人们。公孙府的女人都不太好对付,原本温顺的,在跟了这么一位能生事的主儿之后,底气也更足、性格也更泼辣了。
元铮进了屋,直奔自己的柜子,拿出一个大包袱来放到桌上,几个转身,桌上就堆满了。他看了看阿姜,因为有她在,阿练等人且还没有凑上来。元铮打开一个包袱给阿姜看:“阿姜姐姐,头先府里给我的东西都在这里了,这些都是女式的,我留着也是白费,阿姐看看有什么合用的只管拿!”
元铮在公孙佳这儿是挂上号的,给他的东西都还是不错的,即使是阿姜眼里,也有几件合用的东西。阿姜却不是个眼皮子浅的人,笑道:“行了,别跟我抖机灵了,跟着君侯好好听话好好做事就行。你拿着去应付阿练她们吧,她们可被瞒得好苦!你没在府里的那些时候,她们很担心你的。”
元铮乖巧地答应:“是。”又拿出一个小
包袱,里面是一整套的首饰、还有几盒胭脂,是从西市那位让他过不下去就去找她打杂的胡姬老板那儿买的,都孝敬了阿姜。
阿姜还真有几分喜欢,想了一下,说:“也好,我就收下了,我为你对阿练她们求一回情,不过呀,你要小心她们拧你的耳朵!”说着也笑了起来,“大家都没有坏心的,如今府里也就只有我们这些人,好些人是受了烈侯的恩典,像你这样是君侯看顾的人,甭管在外头做什么,在府里大家都还是热热闹闹、开开心心的。嗯?”
她一直不理解,元铮这货干嘛不老老实实当个儿子?公孙府的儿子,哪里不好了?君侯现在又袭了爵!阿姜试探地问了一句:“你……真不肯做义子?为什么呀?我们都不明白。”
元铮道:“我也说不清楚,我如今大仇已报、心愿已了,要我倾身相报也绝无二话。只有这件事,我总说不明白。”
阿姜道:“都说你犟,我看你是真的犟,罢了,不跟你掰扯这个,我也是瞎操心!阿练!你们进来吧!”
元铮终究是被一群女人围在中间好好揪了一回耳朵,以前这些姐姐们有多么的疼爱阿静,现在就有多么的生气,耳朵都揪红了,东西也不肯要他的。气得骂:“你个小东西,小小年纪这么的坏,混在女孩子中间,可真不是个东西!你还混在君侯身边!真是该打了!”
阿姜看够了热闹,才给他打了圆场:“他当时有事,是君侯的吩咐。”
听说是公孙佳的安排,阿练等人才消了气,一边瓜分元铮的女式衣物饰品,一边好奇:“是有什么差使要阿静做的吗?呃,你不叫阿静,那叫你什么?小元?”
元铮此时倒大方,说:“我小名叫静郎。”
“那就还是阿静了?”几人都笑了起来,又说,“还是小元吧。叫阿静我就想打人了!”
元铮也和气:“好。”
分完了东西,阿姜说:“这事就算过去啦,以后小元就跟着君侯。”
阿青道:“像荣校尉那样的?那以后可以常见了。”凡出门跟车,以后就都能见
到了。大户人家里,车夫、护卫与侍女之间也会有些联系,都在主人身边当差,也需要互相照应。有个熟悉的男孩子在,力气活之类也就有人干了,还可以有人帮忙跑腿买东西送信。公孙府规矩虽严,一些小事上只要不犯规矩,也还是有人情在的。
阿姜道:“是。”
几人重又欢喜起来,实是想翻元铮昔日装女孩子骗她们的旧账,也翻不出来他什么时候占过谁的便宜。几人瓜分完了东西,心情就更好了,快过年了,可以打扮得更好看了。还有胡姬那里的胭脂,也能拿到一些了。都说:“这回饶过你了!以后要老老实实地当差啊!”
阿姜道:“占完了便宜就赶紧走吧!对了,阿练、阿青,他的尺寸你们知道,他的新衣……”
阿练道:“放心,我们有数的。”
元铮送走了她们,也算了一桩心事,这些女孩子对他确实不坏,总骗着她们,他也于心不安。打湿了手巾,他开始敷耳朵,捂着耳朵冷冷地望向门口,看到了单宇的身形。元铮不动声色地别过头去,单宇笑了一声:“以后就常见了,我是不会认输的!”
元铮道:“那就走着瞧。”
元铮说走着瞧就是走着瞧,第二天他就走马上任了。
第二天又是一个朝会,他穿着簇新的箭袖翻身上马,与小林错开了半个马身,跟在公孙佳的车边。荣校尉如今已不亲自跟车了,公孙佳袭爵之后有更多的事务要处理,府虽没开,一些准备还是要做的,他的身上分担了一些。
小林是荣校尉的徒弟,也是荣校尉比较放心的人,元铮这个人,荣校尉也渐渐算是认可了。小林经验十足,元铮跟随荣校尉北上,他的能力荣校尉也是看在眼里的。临行前,荣校尉特意把元铮叫了过来叮嘱:“你缺的是经验,要多看、多听,不要自作主张……”拉拉杂杂说了一大堆。
元铮一点不耐烦的样子也没有,荣校尉道:“你这耐性倒是足够使的了。去吧。”
跟着公孙佳,耐性确实是非常重要的。他们送公孙佳
入宫,公孙佳进了宫里,他们是跟不进去的,就只能在寒风里等。宫外等主人的仆人也分个三六九等,公孙佳的人算是上等的。因为守宫守城的都是她的亲朋好友,她的车可以停在靠前也更安全的位置,她的马可以得到照料,她的人在冬天的时候可以在更靠近墙根的地方避风。遇到雨雪天气,还能有人给他们分点油衣斗笠。
即使如此,冬天里还是冷,元铮也还是等。
公孙佳上朝的日子不多,但是随着新年的临近,她出行的时刻变多了。余盛回府了,虞清这个老师也就放了假,元铮没得课上,天天跟着车喝西北风。有事做,他心里反而踏实了。
除夕,公孙佳进宫领宴,他也在宫门外候着。不过公孙府应付这种事有经验,给他们都带了食盒,避着风,也算吃了点东西。回到府里,又有热汤热饭,元铮觉得人生十几年,此时最为安详。
本以为要像荣校尉、小林这里熬着资历,从跟车到带徒弟,哪知正月初十这一天,他护送公孙佳去了园子里宴客,他要在园外守护,公孙佳却说:“小元。”
小林推了他一把,元铮不解:“是。”
小林翻他一个白眼:“叫你跟进去呢!”元铮算是小林的半个徒弟,小林有点生气元铮怎么突然就不机灵了!元铮道:“我?你还没……”小林踢了他一脚:“废什么话?”
小林跟荣校尉的关系更亲近,自荣校尉处隐约听到一点风声,知道府里对元铮的栽培方式不一样,那么君侯要抬举元铮不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么?让去就去!小林只恨元铮不够争气,义子也不肯当,不然早该有更好的前程了。这货是自己半个徒弟,徒弟争气,师傅脸上也有光不是?
小林又踢了元铮一脚,送他进了门。
元铮扶好腰间佩刀,跟在公孙佳的身后走了进去。阿姜侍在公孙佳身边,离公孙佳差半步,阿姜身后就是单宇与元铮两个半排,两人“走着瞧”的人互看一眼,都挺直了腰杆。
公孙佳今天是请了她那一群纨绔同僚,大家日常一起站班,除了头一天,其他时候都挺照顾她,
她也要回馈这些人。朝上有谁被骂了,她也给大家说个话,散了朝,谁要请客吃酒地方不合适,她这园子也日常留个场子给他们。酒肉朋友们相处甚是和睦。
今天,公孙佳除了新年请客,还有一件事——吴选。
酒过三巡,公孙佳便说:“我有一件事,你们须得给我一个面子。”
朱瑛又飘了:“你只管说!我们都给你办了!”
公孙佳命人将吴选领了来介绍给大家:“你们知道的,广安王也是我表哥,他的事我们也要上心的。这是他府里吴孺人的弟弟,吴瀹,以后在京里抬头不见低头见,都不许欺负他。当个事儿办!”
朱瑛脸上挂起一个坏笑,要说什么,公孙佳一个眼风已扫了过去:“九叔!”
信都侯和乐陵侯以及几个酒肉朋友是没有什么附庸风雅的爱好的,日常就活得糙,对吴选也没什么兴趣,信都侯甚至不知道吴选是个什么人。见朱瑛模样不对,公孙佳又有点不开心,一起把朱瑛给按了下来:“你是驴么?就爱唱反调!公孙说什么就是什么!”
信都侯还跟朱瑛咬耳朵:“你是不是傻?多大点事儿?公孙什么时候说过废话?她的主意什么时候有过错?”
朱瑛咽了口唾沫:“行!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从几个兄弟手里爬出来,他还跑到吴选跟前拍了拍人家的肩膀:“成!大侄女发话了,以后你就放心大胆地在这京城里混!”
知道朱瑛不着调,公孙佳没想到他能不着调到这样,摆摆手,命人重整杯盘再上新馔,示意吴选也入席,就坐她的下手。又让元铮拿着一张写着“吴瀹”字样的字周示众人:“以后他就叫这个名字了,都记住了。”
信都侯扫一眼,就疯了:“这是个月字?”
朱瑛这点比他强,嘲笑了他一回,告诉他就是这个字。信都侯说:“这字儿也太难认了!”
这也是为什么吴选改了名字,但是余盛还是记他叫吴选的原因。这个字对于许多学渣来说真的太难了!信都侯是个什么鬼呢?亲爹死得早,全家没一点文化素养,奏本都要别人代写,自己
写就是错别字一大堆,他既不知道什么庄子的典故,也不明白瀹字的含义。记得住才有鬼!
瀹他是不认得的,但是他跟朱瑛熟,可以问朱瑛吴选的来历,就记住了“吴选”这个名字。日常的称呼里,他还是叫人家吴选,后来写奏本,他写人家“吴月”。就因为他这样的人多了,明明已经改了档案,吴选这名字还是流传了下来。
公孙佳道:“那你就多看两遍,以前的事,翻篇了,谁都不许再提了!再提翻脸!”
众纨绔一齐说:“好!”
信都侯看吴选长得还挺好看,人也斯斯文文的,想起他是章昺的小舅子,提着酒壶过去要跟他喝两杯:“吴兄弟……”
话才出口,外面又是一阵喧闹,这一下,公孙佳的脸上有点挂不住了。她请客,在她的园子里,居然有人闹事?这么多的勋贵子弟,带着这许多的护卫,居然有人还敢不老实?这不见鬼了么?
公孙佳对元铮道:“你去看看。”
钟佑霖也在宴上,不过他现在也矜持了些,看酒肉朋友们瞎闹他也不跟着闹,到此时才说了一句:“等一下!王二,你带两个人,陪着这个小娘子一道去!”
他是好意,想“阿静”一个妖娆的小娘子去看闹事的不知道什么粗人,谁晓得会发生什么危险的事情?就刚才,阿静拿着吴瀹的名字给大家展示的时候,就有些人眼神不大对了。要不是因为阿静是公孙佳的侍女,恐怕有些人就要开口调戏了。
单宇好笑地看着元铮,想知道这位竞争对手会怎么做。哪知元铮居然大大方方地说:“谢郎君关爱。”
真的带着王二走了!
单宇:……我以后要是不如他得势,一定是因为我太要脸!
作者有话要说:上一章因为操作失误丢了稿子,已经放了正确的内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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