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云亭睡了一宿,醒来时就见李凤岐正在同护卫统领说话,依稀提到了“南越”、“驿站”等字眼。
见他醒来,李凤岐就收了声,道:“醒了,先去王府换身衣裳,再去吃早饭?”
“昨晚对面可有动静?”叶云亭舒展了一下筋骨,下意识往窗外看。
对面的望月酒楼客人往来,与平日并无不同。
“有。”李凤岐替他将衣裳褶皱抚平,道:“先去王府,吃饭时我再慢慢与你说。”
两人没回皇宫,直接去了永安王府。
叶云亭洗漱更衣之后,后厨正好备好早饭,送到厅中。
因为心里惦记着事,这顿早饭叶云亭吃的比平时要快,吃完了,也不开口催促,就捧着茶盏,拿眼睛一下一下地看李凤岐。
李凤岐心中暗笑,又怕真把人惹急了,这才开口同他说起今日一早的事。
听完,叶云亭也沉默下来,显然他也从未想过自己的生母不仅活着,还是贺家遗孤,南越太后。
他张了张口,好半晌才道:“上一世,她从未出现过。”
若是常先生是他母亲安排的人,那他的处境对方应当一直都知道,为何却直到他误喝了毒汤身死,也没有见过对方。明明以南越太后的权势,她有许多机会可以来见他,告诉他真相。
“我已经安排她在驿馆住下,你若是愿意,可以当面问清楚。”李凤岐伸手点了点他眉间皱痕,柔声道:“问清楚了,再考虑要不要认这个母亲。”
就像这世上的父母不全都爱护孩子一般,孩子也不是都必须要同父母亲密无间。若是坦诚交谈后,仍然心有芥蒂,那不如一别两宽,各自欢喜。
叶云亭被他说服,迟疑片刻,轻声说:“我见。”
“那我命人去安排,此事宜早不宜迟,就今晚?”李凤岐道。
叶云亭轻吁一口气,应好。
这次见面安排在了一处环境清幽的酒楼里。
李凤岐将酒楼整座包下清场,又派了重重护卫看守,确定没有任何走漏风声的可能之后,才陪着叶云亭乘马车,低调地进了酒楼后院。
贺兰鸢已经先一步抵达会面的水榭。
为了见叶云亭,她特意换了一身颜『色』鲜亮的衣裙,远远瞧去,凌厉的气势减弱许多,倒是多了些母『性』的温婉。
她低头打量自己,有些不确定道:“我这样瞧着会好些么?看起来像不像个母亲?”
随行的侍女无奈道:“夫人的打扮很合宜。”再说母亲是天然的身份,哪有看打扮分辨的?
但她也明白自家主子为何如此不安。当年主子逃离北昭时伤了底子,后来再没能生育。而王上又去得早,主子拢共也就只有这一个亲生的孩子。这些年来为了稳住王上好不容易夺回来的王位,她夙兴夜寐,手段狠辣,久而久之,已经忘了如何去当别人的母亲。
两人说话的功夫,叶云亭也已经到了。
母子两人,一个在水榭中,一个在水榭外,对视片刻,方才生涩地迎向对方。
可到了近前,却又都一言不发。
那侍女见气氛尴尬,出声缓和道:“夫人与公子先到里间坐吧,我去换一壶热茶来。”她们来的太早,一壶热茶已经凉了。
被她提醒,母子二人这才回过神来,到水榭内落座。
静默片刻,还是贺兰鸢先出了声:“你比我想象中还要出『色』。”
当年她走的匆忙,条件所限没办法带上这个孩子。后来暂时安定下来了,才托常裕安前往北昭,想办法看顾一二。这些年里,她与常裕安联系不少,从书信中知道这个孩子虽然过得艰难,但却十分坚韧出『色』,并未因为叶知礼的影响而偏了『性』子。
靠着传回来的信件与画像,她曾无数次地拼凑过这个孩子的模样,可真正见了面,却觉得那些想象都太过单薄。
这个没有母亲庇护的孩子,坚韧顽强地长成了一株翠竹。
她眼中有欣慰之『色』:“你随了你小舅舅,若是他还在,必定十分喜爱你。”
“你……”叶云亭有太多疑『惑』,但临开口,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最后问道:“常先生是你派来的?”
“是。他与我是至交好友,当年我逃出北昭,去往南越,境遇并不乐观,隔了数年腾出手来,才寻到他,请他到上京照看你。”
贺兰鸢并无意隐瞒他,瞧着他欲言又止的模样,反而笑了起来:“你定然有许多疑『惑』吧?”
“嗯。”叶云亭抿唇颔首。
“让我想想从哪里跟你说起。”贺兰鸢眼神悠远,似陷入回忆之中,过了许久才道:“你先说说你都知道哪些。”
叶云亭便将自己陆续查到的线索说与她听。
贺家旧事,温泉庄子的游记,还有贺兰鸢、赫连,以及叶知礼之间的纠葛。
“原来那本游记落在你手里了。”
想起年少轻狂的岁月,贺兰鸢叹息一声,缓缓给他讲当年的事情:“当年汝南开放通商口岸,与南越等国贸易往来,一度十分繁盛。贺家也因此盛极一时,一跃成为北昭第一世家。为了让成宗皇帝放心,我与其余几个兄弟姐妹,很早就被送往上京,名为求学。实为人质。我便是在那时候与叶知礼相识。”
那时候齐国公府日渐衰败,叶知礼身为世子,一心要振兴国公府。而她年少轻狂,不愿意被困在小小的上京城,便常常借口去温泉庄子游玩,实则乔装打扮溜出上京,去各处游玩。
当年她只以为自己做的神不知鬼不觉,甚至一度大着胆子经通商口岸去往南越,从而与赫连煦相识相知。却没想到,这正是后来贺家颠覆的开端。
汝南富饶,贺家富可敌国。而北昭国库却一直是赤字,即便汝南每年都会缴纳庞大的赋税,却仍然填不满帝王的贪婪。
而她与赫连煦的相识,恰成为了成宗皇帝刺向贺家的刀。
赫连煦是南越皇子,她与南越皇子私定终身,给了成宗皇帝一个合情合理的理由对贺家动手。
成宗皇帝趁着万寿宴当口,将贺家人召至京城,以雷霆之势问罪下狱,抄家灭族。
贺家三十六口人,男丁斩首,女眷充作官奴,她亦不例外。
“听闻大哥他们的死讯之后,贺家女眷不堪受辱,都选择了自戕。”贺兰鸢说到此处时,神『色』变得阴沉:“我本也该以死谢罪,但看着满屋的尸体,我却不甘心就这么去了。”
“贺家就剩下我一人,我得活着,给他们报仇。”
贺兰鸢冷冷笑了笑:“恰在此时,叶知礼找到了我,李代桃僵将我救了出去。”
她与叶知礼相识多年,关系甚笃,一直以兄妹相称。所以她当时并未怀疑对方,甚至因为对方雪中送炭,又冒险偷偷将他藏在国公府里,十分感激。
但她没想到,所谓的兄妹情谊,不过她一厢情愿。
叶知礼从始至终打着的主意,都是趁火打劫。甚至就连她与赫连的事情会被成宗皇帝知晓,与叶知礼也脱不了干系。
贺兰鸢闭了闭眼,时至今日回忆起当年之事,她的心绪都无法平静。
当年她太过信任叶知礼,听信了对方的说辞,伪装成他自外头带回来的歌姬,一面在国公府里暂避风头,一面尝试给赫连煦传信,让他派人来接应自己。
谁知道没等来赫连,反而中了叶知礼的计。
叶知礼用一杯下了『药』的酒,与她共度一夜,之后便撕开温和的假面,将她囚禁在了国公府中。
当时贺家谋逆案的风声还未过去,成宗皇帝正在大刀阔斧剪除贺家的党羽,她不敢闹出动静。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一边同叶知礼虚以尾蛇,一边想办法暗中联系赫连煦。
但祸不单行,就在她筹谋着伺机逃离国公府时,她忽然有了身孕。
当时她本想打掉这个孩子,她憎恶叶知礼,自然不想要这个非她所愿的孩子。可那时王氏却悄悄寻来告诉她,说她其实已经有孕两个月。
而叶知礼下『药』强迫她的事,不过才一个半月。
前后相差半个月,那孩子并不是叶知礼的,而是赫连煦的。
王氏『性』情敦厚,她许是从叶知礼的行为举止中发觉了什么,悄悄替她瞒下了这个秘密。
那之后,贺兰鸢便不得不改变计划,留在国公府安心养胎。又过了没多久,王氏也有了身孕。
王氏门第出身不高,又十分倾慕叶知礼,是以叶知礼对她十分放心,一直叫王氏在照看贺兰鸢。但叶知礼却不知道,王氏虽然温厚听话,却不是那等是非不分之人。
两人先后有孕,王氏在照料贺兰鸢之时,逐渐明白了她的困境,便提议让她先假意顺服,安心生产,以打消叶知礼的警惕。等日后贺兰鸢联系上赫连煦的部下,再寻机离开国公府。
贺兰鸢采纳了王氏的提议,装作因为孩子委曲求全,逐渐打消了叶知礼的防备。
之后她顺利分娩,又联系上了赫连煦派来接应的人手,便准备寻机离开国公府。
但没想到的是,就在她准备带着孩子暗中离开时,叶知礼提前回府。王氏为了帮她,借口肚子疼拖住了叶知礼,她虽得以顺利脱身,却没来及带上被『乳』娘抱去喂『奶』的孩子。
“再后面的事情,便都是我后来辗转打听到的消息了。”贺兰鸢面上笼罩浓浓的戾气。
打听到的消息里,她离开后,国公府便对外宣称王氏难产身亡,只留下了一个孩子。
当时她就觉得不对,她与王氏前后有孕,王氏的预产期她十分清楚,本不该那么早。而且怎么偏偏就那么巧,就在她离开的那一日王氏正好分娩,还难产而亡。
后来她命人多番打探才确认,所谓王氏难产生下的那个孩子,是她的孩子顶替的。
而王氏以及她腹中的孩子,都已经不在了。
凶手正是叶知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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