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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章 冲喜第125天陛下走好(1 / 1)

上京。

李踪已经罢朝数日,这几日里,谁也不见。

文武百官急的团团转,胆子小的已经收拾了细软,将家眷老小暗中送出了上京避难、若不是头顶上还有乌纱帽,恨不得自己也一起跑了。

永安王要起兵之事,如今上京城里已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那篇檄文言辞犀利,姿态决然,显然已经是做好了一切准备。

只差起兵打回来了。

如今京畿三州都落入了永安王手中,一旦起兵,拿下上京只是时间问题。

京中权贵官员担忧着前程,坊间百姓却是欢呼着,巴不得永安王早日打回上京,改朝换代。

反观矛头直指的皇帝,却是一连数日没有动静。

求见的文武百官一茬接着一茬,他却全部拒了,整日待在宫中,仿佛对外头的一切一无所觉。

如此僵持数日,冀州已经在点兵备战,而这个时候,皇帝才命令常侍崔僖持了一封圣旨当朝宣读,那圣旨乃是一道征兵的旨意,命兵部下发征兵令,征集人手抵抗永安王接下来的攻势。

圣旨一出,满朝哗然,一众朝臣都暗中猜测皇帝莫不是已经疯了。

过了这么些时日才想起来征兵?

先别说能不能征集到足够的兵力了,以皇帝以及先帝如今的名声,在这灾年再强行征兵,恐怕只会引起阵前哗变。

简直就是自寻死路!

此事传到民间,李踪的“昏君”之名又上一层楼。

无数文人撰文讽刺,无数百姓唾骂。

圣旨传下去,却根本无人执行。兵部尚书戚邵直接摘了官帽扔到地上,怒声道:“这兵部尚书的位置谁爱坐谁坐,老子不干了。”

他想这么干很久了。

武将崇尚的是实力,六部当中当属兵部最亲近永安王,与北疆打交道也最多。自从戚邵知晓了皇帝对永安王的所作所为之后,这口气就一直憋到现在。

为人臣者,可为君分忧,可为民肝脑涂地。

可这一切的前提是君主贤明,值得他效忠。

如今的皇帝显然不是。

有了戚邵开头,罢官不上朝的臣子越来越多,所有人都在等永安王出兵,等着那最后一刀落下。

“今日又辞了几个?”李踪披发赤足站在窗边。

“五个。”崔僖躬身回道。

“都准了。”

“冀州那边呢?”

“永安王亲自领兵杀回上京,一路上无数百姓声援,送粮参军的都有。”

“不愧是北昭的战神。”李踪轻声叹息,眼神却很深。

“神策军亦有十万,可要臣召入宫中护卫?”

“能挡几日?”李踪问。

崔僖沉默片刻,道:“若永安王不强攻,至多半月。”

他没说的是,若是强攻,恐怕最多只能抵挡三五日。

但李踪显然早已料到,摆了摆手,声音轻飘飘的:“不必费那力气,先帝造的孽够多了,朕就少造点罢。”

说完摆了摆手,示意崔僖退下。

没了话语声,偌大的太乾宫静悄悄的,就只剩下三两内侍。李踪从前很喜欢热闹,他害怕一个人独处的孤独感,无论去哪儿都喜欢带着大队的侍从。但如今也是他亲自将那些内侍遣散,只留下零星几人伺候。

于是也就没人瞧见他的狼狈。

他赤足走向殿外,衣摆拂过地面,轻悄悄没有声响,像一只奔赴死亡的幽灵。

赤足走到廊下,寒风将衣摆吹得鼓胀,他似感觉不到冷意,只仰头看着头顶一方天空,轻声说:“就快了。”

永安王带兵抵达上京那一日,已是三月中。

持续了数月的寒冬终于现了颓势,风雪停歇,冰消雪融。没化尽的雪堆里,有嫩绿的新芽颤巍巍地冒了头。

早春已至。

二十万大军驻扎城外,将整座上京城围成了铁桶。朱烈在阵前喊话,让守军放弃抵抗,开城门受降。否则三日一过,便要强行攻城。

守城门的兵卒乃是神策军,只听从于皇帝与崔僖的命令,守将瞧着城下的气势雄浑的军队,强忍着畏惧,下令所有人坚守城门。

倒不是他对皇帝有多忠心,而是他害怕崔常侍知道他没守住城门,会先结果了他。

城楼上的神策军战战兢兢守着城门,城中却是一派安然,城中百姓没有半点担忧,对他们来说,换永安王当皇帝,比如今这个昏君要好太多。

唯有皇宫之中弥漫着恐慌。

不知有多少宫女内侍已经悄悄收拾了细软,准备等夜晚逃出宫去。

偌大皇宫里,喧嚣又安静。

李踪独立亭中,静静等待着什么。

良久,一道黑『色』人影匆匆朝他走来,正是隐龙卫统领,他单膝跪下,道:“太傅大人已经入宫。”顿了顿,又道:“上京城迟早守不住,陛下不如随属下离开。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李踪却是摆手:“朕心意已决,不必再劝。”他将一枚令牌扔给统领:“这是隐龙卫的调令,从今以后,便没有隐龙卫了。这是你替朕办的最后一件事。”

隐龙卫惊疑不定:“陛下?”

代代隐龙卫都只效忠皇帝一人,皇帝一句话,可叫他们赴汤蹈火,牺牲『性』命也在所不惜。缘由无他,不过是因为每一个被选中的隐龙卫,家人都被暗中控制着,若敢有二心,家人便会被立即处决。

而皇帝手中的令牌,不仅可以调动隐龙卫,也能帮他们放出被困的家人。

“走吧。”李踪却仿佛累极了:“朕想独自待着。”

统领收起令牌,朝他磕了三个头:“陛下保重。”

李踪继续等在亭中,目光望着曲径的尽头。

今日没下雪,太阳从厚重里的云层里钻出来,明亮的光照的人暖洋洋的。不知过了多久,一道雪白的身影从那暖洋洋的光里走出来,向他靠近。

然而只有亲自试过才知道,那不是温暖的光,是冰冷的雪。

韩蝉还是那一袭白衣,唯一不同的是,今日他腰间挂了一把剑。

李踪目光在他腰间顿了顿,接着若无其事地迎上去,与往日没有任何不同,亲昵的唤“老师”。

韩蝉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很快又舒展了眉心:“陛下可知外头的光景?”

李踪不答反问:“老师可是从御书房来的?”

韩蝉说:“二十万大军兵临城下,陛下已无退路。”

李踪说:“老师没有找到玉玺吧?”

他嘴角翘起来,似带了点得意。

韩蝉终于结束了鸡同鸭讲,神『色』冷漠:“你将玉玺藏起来了?”

“藏起来了。”李踪凑近他:“老师想知道朕藏在哪儿了吗?”

韩蝉当然想,他今日入宫,为的就是传国玉玺。永安王是先太子遗腹子,但身世再如何名正言顺,没有传国玉玺也要遭人诟病。

他要拿到玉玺,亲自将之献上。

“你何必再做困兽之斗?”韩蝉神『色』并无波澜,瞧着他的眼神愈发冰冷。

李踪『露』出一丝失望之『色』,指尖触了触他抿直的唇角:“朕很不喜欢这个表情。”

又说:“朕不会告诉你的,你拿不到玉玺,也做不成丞相。”

他一双眼似要将韩蝉看穿:“这是老师一直以来的夙愿吧?君臣相合,即便做不成情.人,百年之后史书上也有你与李巽的名字。即便李巽早就死了,你也要扶他的儿子登位,达成夙愿。”

“不过昌县两月相处,你就这么爱他?”

他眼眶发红,笑的眼泪都要出来了,拽着他宽大的袖子:“人死了这么多年,你就为他白衣戴孝这么多年?”

没料到忽然被他戳破藏在心底的隐秘,韩蝉古井不波的脸终于有了怒『色』:“你查我?”接着又甩袖嗤笑一声:“你懂什么?”

“我是什么都不懂。”手中的袍袖抽走,李踪虚握着空无一物的手心,低声喃喃。

他若是懂了,如何会死守这个人,耗尽一生悲喜。

韩蝉却不愿意再与他浪费时间,拔出腰间长剑,剑尖抵着他的心脏,冷声道:“玉玺在何处?”

李踪睫羽微颤,抬眸看他,却并不惊讶。他勾唇笑起来,手掌却握住锋利的剑身:“我与老师相识十七年,老师可曾有一点怜惜我?”

而不是全然出于利用。

“没有。”韩蝉被那只手上滴落的淋漓鲜血刺了眼,声音却愈发冰冷:“李乾害死殿下之后,我就暗中筹谋着为殿下报仇。”他『露』出罕见的笑容,却极尽残忍:“单纯杀了他怎么能叫他痛苦,他这样的人,只有以牙还牙,以血还血才能叫他感到切身之痛。”

说到此处,他似想起什么,眼中嘲讽愈盛:“你知道我是如何知道永安王的身世吗?”

剑尖往前,刺入单薄的胸口。他对胸口溢出的鲜血视而不见,反而眯起眼陷入愉悦的回忆中:“李乾把我当成了心腹,在临终之前屏退所有人,告诉了我永安王的身世。让我尽早将之铲除,帮你稳固帝位。”

多么可笑啊?

李乾不知道何时得知了这个秘密。但彼时李凤歧已经是统领北疆的永安王,他不仅动不了他,还得将人供起来。但死前又心有不甘,于是留下了韩蝉,交给他一道遗旨,让他替李踪铲除荆棘。

可李乾不知道,李踪弑兄、甚至他自己早早被酒『色』掏空身体,都是他一手所策划。

于是他悄悄在李乾耳边吐『露』了这个秘密。

李乾死的时候,眼睛瞪得快要脱出眼眶,死不瞑目。

回忆起当时李乾的表情,韩蝉愉悦地勾起唇:“你说他可不可笑?”

李踪点头,似感觉不到胸口的疼痛:“原来这么早,老师就开始谋划了……”

他轻声叹息,又并不意外。

韩蝉这个人,智多近妖,走一步看三步,似山间精灵鬼魅,看得见,却永远『摸』不着。

“不必再拖延时间了。”韩蝉自回忆中抽离,冷眼看他:“交出玉玺,我饶你一命。”

说着,手中剑又入一分,毫不留情。

李踪闷哼了一声,却是眼也不眨地看着他:“我告诉你,玉玺在哪……”

韩蝉闻言正要拔剑,却不料他双手握住剑身,将锋锐剑身全然送进了身体里。韩蝉一惊,下意识后退,李踪却握紧了剑朝他『逼』近,将他抵在了廊柱之上,那柄长剑穿过他的心口,透背而出。

“你早就不想活了。”韩蝉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

这一刻,李踪先前的所作所为,他终于想明白了。

他在寻死。

李踪笑了笑,趁着他无法再后退,伸手轻轻抱住了他。

韩蝉蹙眉欲要推开他,却听他在耳侧轻声说:“老师不想知道玉玺下落了?”

于是韩蝉便僵住了身体。李踪心满意足地拥住他,下巴亲昵地搁在他的肩上蹭了蹭。若不是那柄穿心长剑横亘中间,这就像一个真正的拥抱了。

这是他午夜梦回才敢做的亲昵举动。

满足的叹息一声,李踪在他唇角轻触一下,然后说:“玉玺就藏在我最喜欢的那间屋子里。”

韩蝉推开他,面『色』微怒:“你耍我?”

“老师这么聪明,稍微想一想就知道是哪里了。”李踪跌坐在地上,仰头望着他笑,脸『色』苍白如纸。

韩蝉眉间蕴了一点戾气,再次提剑指向他,但见他神『色』全然不惧,知晓『逼』问已经无用,索『性』扔了剑,朝着太乾宫的方向而去。

只要这玉玺还在宫里,一间间地搜,总能找到。

李踪瞧着他毫不留恋的背影,嘴角的笑容一点点凝滞,最终扯平,回到了没有表情的模样。

他捂着心口,艰难地站起来,踉跄着朝鼓楼走去。

崔僖在此时现出身影:“陛下要去何处?可要臣帮忙?”

他似乎全然忽略了李踪的狼狈与伤势。

“崔爱卿来得正好。”李踪也不讶异,喘了一口气,说:“扶朕去鼓楼。”

崔僖应了一声,也不曾多问一句,搀扶着他往鼓楼走去。

鼓楼在皇宫东南方向,是皇宫中最高的建筑物。凡是入宫之人,绝不会忽略那座高高的鼓楼。

李踪的二哥便是自鼓楼上一跃而下,得到了自由。

两人登上鼓楼时,李踪几乎快要说不出话了,胸口鲜血染红了明黄的龙袍,也染了崔僖满手,却谁也没有在意。

李踪坐在地上,背靠着鼓楼的围栏,目光远远望着皇宫外的层叠屋顶,沉默片刻,方才道:“你走吧,朕想一个人待会儿。”

崔僖朝他一躬,恭敬应了是,方才转身下去。

带他下了鼓楼,李踪费力将角落的木桶推倒,在怀中『摸』出染了血的火折子,笑了笑,将之扔到了地上……

崔僖站在鼓楼之下,闻到空气里浓烈的火油味道。他仰头看去,瞳孔里映出冲天的火光,转瞬便吞噬了那瘦削的身影。

他神『色』并无波动,只拱手一揖,轻声道:“陛下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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