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水龙吟(八)(1 / 1)

53水龙吟(八)

当下,倒在沈夜怀里的萧弋,说句“苟延残喘”都是抬举。

他仿佛已没了活人的体征,面色惨白到像个白事专供的纸扎人,一戳就能破、一烧就化灰。

沈夜几乎探不到萧弋的鼻息,也看不见他胸膛的起伏。

炎炎烈日的曝晒下,萧弋脑门上渗出的汗水却是冰冰凉。

汗珠子顺着他的额头,缓慢滚落到长而密的眼睫上,便被这道防线阻住了去路,不一时,居然就在他睫羽尖端,凝结成玲珑的冰晶,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又刺目、又灼心。

沈夜脸色乍一瞧仍是清寂与沉冷,可若从细枝末节看过去,就能发现他眼角眉梢波澜暗涌,焦心如焚尽在不为人知处。

沈夜只感觉,自个儿抱着的不是一条生命,而是一座包裹着万年寒冰的骨雕。

这家伙刚才明明还能走能站,怎么不过瞭望海天的须臾,就成了这副弥留生死的样子……

“呦呦呦,小朋友这又是怎么啦?!”玑玄子恰在这时蹦跶了过来,瞧着眼前情形就是一通嚷嚷,“哇哦,小朋友瞧着不太妙啊!”

沈夜才将萧弋放平,这位老前辈就一下跳到了俩人身边。

他话不多说,伸出爪子翻了翻萧弋闭合的眼皮儿,又在萧弋腕子上摸了摸脉相,嘴巴越咧越大、眉毛越挤越飞。

“前辈,您瞧出什么了?”沈夜凛目凝眉。

玑玄子收回爪子:“啧啧,小子,这个小朋友和你俩人,一前一后进了林子,本尊可是全都瞧在眼里。为躲避那林中要命的机巧,小朋友必然动过武。”

他顿了一顿,舌头好一通呲溜,又道:“这就难怪他体内的寒气突然发了狂。他那破身子,哪儿经得起这般折腾!此时寒气汹涌,就快把他的心肺全都冻住啦!这肺要是被冰渣子堵死,还怎么喘气儿!他现在呼吸忒不畅快,可得用个外力好好帮帮他!”

这老孙子小眼睛眨嘛得飞快,说着就冲沈夜拱屁股,一边示意沈夜给他老人家腾出点地方,一边快速掰开了萧弋的嘴。

只见他活动活动筋骨,朝天伸长了自个儿的脖子,然后狠狠地吸上一口气,再接着就又猛地一低头,含着那口还算新鲜的空气撅起嘴,脑袋对准萧弋的嘴巴俯冲直下。

然而,说时迟那时快,就在玑玄子的嘴跟萧弋的嘴就要亲密接触之际,沈夜忽而单手拎起了这老孙子颈后的一圈衣领,直教老孙子的脑袋晃悠悠地停在半空中,想抬抬不起、想落落不下。

“喂,你小子干嘛——”玑玄子被后脖子上突如其来的力道整得一脸懵。

可当他扭过脸来,与沈夜对上了视线,顶多叽歪上半句,就再没能有后音儿。

玑玄子活了就快两百岁,能震得住这只老怪物的人,这世上除了沈夜,当真再没第二位。

“前辈,此事何须您亲力亲为。”沈夜的目色要多犀利有多犀利、要多冷冽有多冷冽。

玑玄子所谓的给予萧弋外力帮助,说白了,就是需要旁人嘴对嘴地给萧弋嘴里送入气息。

其实没等老孙子发话,沈夜就已经想到,眼下要救萧弋,或许就只这一个法子。

一年多以前,深藏在金陵地底的那座角斗场中,萧弋也曾一晃倒地、变得不像个活人。

那时秦绯误以为萧弋已死,沈夜就对秦绯说过,“渡气,有救”。

今时今日,又是似曾相识的情境,要不是玑玄子跳了出来,沈夜在电光火石间,便会依照自己所想去做。

给萧弋渡气势在必行,可这个马上就得和萧弋双唇相抵的人,沈夜绝不希望是除他本人外的任一人。

对,除他沈夜,谁也不行。

所以,玑玄子才会被沈夜拦下、而后又被沈夜渊沉的目光慑到。

“那你小子是想……?”这老孙子咽了口吐沫,又稍稍长了点胆儿。

“我来。”沈夜郑重其事,掷地有声。

玑玄子一拍脑门,作恍然大悟状:“呦唉,没想到你小子这么上道!那还等什么?!快啊!”

沈夜这头一松手,这老孙子立马颠颠地往后退,直到给沈夜和萧弋两人留出好大一片空地来。

沈夜就此单膝及地,一手捧住萧弋侧脸,一手将萧弋脸颊上几缕乱发稍作整理。

这一刻,倒映在沈夜眼中的蓝天白云、海浪涛涛,一水儿地全隐去了踪影。他的眼里,只留存有萧弋一道清逸且单薄的影子、一张如玉却苍白的脸庞。

下一瞬,沈夜便一次又一次举头再垂首,来回往复地与萧弋下颌相蹭、唇瓣相贴。

萧弋的身体实在太冰冷,沈夜触碰到他两片薄唇,便会生出种错觉,似乎自个儿的头脸都陷入了无穷尽的积雪。

这绵绵的积雪,松软、清润,却又凉彻骨髓,与之多接触上几回,沈夜竟也似遭受牵连,身上不再如先前暖和。

他不得不运行起内力,一方面为抵御萧弋身间的严寒,另一方面也为维持自己吐息的温热,把一股股和暖如一的气流,源源不断送入萧弋口中。

就这样,沈夜始终重复着同一个动作,没有一时半刻的停歇,时间长到,玑玄子甚至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打起了哈欠。

皇天不负,萧弋终于从死气沉沉的状态中稍有脱离,极轻地咳了两声,眼睛虽还闭着,但睫羽也有了微末的颤动。

沈夜却并没见好就收,仍旧不觉疲倦地为萧弋渡气。

玑玄子虽说离得沈夜萧弋俩人贼老远,可注意力也还是都在两个年轻人身上。

也正因此,沈夜和玑玄子两个谁都没留意,秦绯那束小小的身影,正迷迷糊糊地走出棚屋,往浅滩方向而来。

秦大小姐能苏醒,大约还得感谢刚才小岛猛烈的晃动、以及那场铺天盖地的浪潮。

棚屋窗户大敞四开着,巨鲸甩尾,浪涛撒了花儿地迸溅,便从窗外砸向了秦大小姐的小床。当时,她实际上睡得已没那般沉了。

一两个翻身、三五通辗转,她总归大梦初醒。

秦绯压根不晓得自个儿睡了有多久,更不晓得为何自个儿一身湿哒哒。

她此时头脑尚处混沌,却见周遭连条人影都没得,想都没想就下了楼,揉着眼睛往屋外走。

殊不知,秦大小姐这一走,便望到了海岸边的沈夜与萧弋——她极其精准地,瞅见了沈夜身躯低伏、“亲吻”萧弋嘴唇的一幕。

于是乎……

秦大小姐瞬间清醒,如遭五雷轰顶。

“曦行哥哥,你在做什吗?!”

久违的惊声尖叫,再度刺破穹隆。

“好家伙,那个烦人的小丫头怎么醒啦?!”玑玄子捂着耳朵转个头,一脸要了老命的表情。

“……”沈夜听到秦绯足以刺穿人耳膜的声音,也不得不抬起头来。

“沈曦行,怎会如此……为什么你会是——这——种——人!”秦绯歇斯底里,像颗激情燃烧的小火球,“我——再也不要——理——你——啦!”

她不等沈夜解释,咬牙切齿地调头就跑,一转眼便到了搁浅在岸边的小船旁。

“我要离开这儿,离——开——这儿!”秦大小姐一边暴怒地吼叫、一边慌乱地迈上小船,不管不顾地划起桨来,就往海中央去。

沈夜一言不发,深沉凝视海面上那艘还没漂远的小船,须臾过后,便又垂下眼来,眼里依然只有萧弋一人。

“哇哦,这小丫头咋这么懂事儿了,居然知道自己个儿走啦!哈哈哈,走得好、走得妙!”玑玄子见状,非但没有一丁点担忧,反倒幸灾乐祸地笑开了花儿。

这老孙子一屁股从沙地上弹起来,一路拍着手又跑回了沈夜身边,瞧瞧沈夜、又瞟瞟萧弋:“得嘞,本尊瞧着小朋友没大碍咯!”

沈夜这时仍俯身在萧弋一侧,但见萧弋隐隐皱了两下眉心,随后便缓缓半睁开眼帘。

“你怎么样,感觉好些了吗?”沈夜小心翼翼扶起萧弋上身,让萧弋倚靠在自己膝上。

“沈夜,斐斐的话,我都听到了……”萧弋又低低地咳了几声,尽最大努力侧个目,眼尾余光瞥向苍茫大海,“斐斐一个人很危险……你快去……看看她……”

“……”沈夜神色一沉,眼眸中刚刚才亮起的点点星火,无声无息地便又黯淡下去。

玑玄子闻言更是鼻孔喷火:“什吗?!瘟神好不容易自个儿跑了,你该不会是又想着把她搞回来吧?!小朋友,你果然病得不轻!”

可惜萧弋睬都不睬这老孙子,只一身萧索地看着沈夜,用尽气力道:“沈夜……快去……”

意识虚无时发生过什么,萧弋不算不清楚,也不算很清楚。

他只有个模糊的感觉,自个儿被沈夜占了点便宜。而换个角度看,则更像是他占了沈夜的便宜。甭管哪一样,都实非他所愿……

萧弋不禁一阵头疼。他认为自己亏欠沈夜的越来越多,而且不单单亏欠了沈夜,这回还被动地亏欠了秦绯……

是以,还没睁眼时,他已暗暗发了誓,从此以后,一定再不与沈夜产生任何的瓜葛。

沈夜唇缘紧绷,岑寂无言,长时间的沉默过后,抬眸冷睨一眼玑玄子。

玑玄子蹭地虎躯一震,识趣儿地扑腾到萧弋身旁,替他稳住萧弋摇摇欲坠的身体:“成吧成吧,小子你放心去!打这当儿起,本尊就和这位小朋友黏在一块儿了!有本尊看着,他铁定没事儿!”

沈夜当即抽出了撑着萧弋腰脊的手,将自己从萧弋身旁一步步剥离。

玑玄子这只老妖怪,虽然没有分毫隐士高人的觉悟、净干些教人啼笑皆非的荒唐事儿,可好歹医术摆在这儿。

沈夜明白,这老头儿说萧弋不会有问题,那么即使真的有,他也定能让萧弋化险为夷。

的确,萧弋的安危,暂时不必太过于担心。

只要是那家伙想要的,他沈夜赴汤蹈火,也会替他完成。

他只希望,那家伙能开心……

秦绯毫无划船技能,越是跟船桨较劲儿,小船越是原地打转。

沈夜施展轻功,几个蜻蜓点水,便已置身船上。

玑玄子远远地瞅着沈夜上船,不加遮掩地扯着嗓子就嚎:“哎,小朋友,本尊原以为你和锦衣卫那小子都是聪明人,没成想你们一个比一个脑子不好使!那小子的脑髓,不会真要被虫子吃干抹净了吧?!”

萧弋听了老孙子这话,却不由自主地愣了片晌。

“前辈,您是认真的么?沈夜的脑袋里,有虫子?”他微微地拧起眉,似是联想到什么,用手撑着地,上半身又坐直了些。

“当然,本尊的样子像是开玩笑吗?!”玑玄子强行想把小眯眯眼睁圆,“呀,小朋友,本尊还以为你对那小子了如指掌呢!怎么你竟不知道,那小子被人种过蛊!”

“被人……种蛊……”萧弋默默念着,眼神玄杳。不知怎的,他没来由地就想起了自己擅闯锦衣卫的那个寒夜。

“我只在偶然间看到过一次,沈夜像是忽然间失去了自我意识、行动受控于他人。但也仅仅就那一次。”他继而又道。

“然后呢然后呢?他是不是……莫名其妙地攻击了你?!”玑玄子一下来了兴致。

萧弋点头默认:“沈夜这状态并没持续得太久,再后来,他就像是根本不记得自己做过些什么。”

玑玄子歘地一昂头:“嘿,这就更没跑了!来来来,小朋友,且听本尊好好和你说道说道!”

这老孙子话音没落,已亢奋得恨不得倒立过来。

只听他紧接着又道:“按照本尊的推测,那小子中的,应是种失传已久的邪蛊,名曰‘子母蛊’。”

萧弋斜眸:“子母蛊?”

玑玄子摇头晃脑:“顾名思义,母虫为母蛊,其产下的虫卵,即为子蛊。子蛊需种于活人脑内,母蛊则必须豢养在外界。方圆一二百里,但凡有人操控母蛊,深眠于人脑的子蛊便将受到母蛊召唤而苏醒、啃噬中蛊之人的脑髓,届时中蛊之人就会丧失神智、如扯线木偶一般,只能听命于操纵母蛊的人。”

“果然邪门……”萧弋抵唇低咳。

操纵活人,这可比拿蛊虫控制尸首更惨无人道了……

“这还不是最邪的!”玑玄子可劲儿吧唧吧唧嘴,“此蛊奏效,还需满足两个条件,二者缺一不可!”

他清清嗓子,竖起一根手指头:“这子母蛊的母虫与其它蛊虫都不同,乃是靠食人精血来认主。所以想要母蛊听话,驭蛊者便需用自己的血肉来养蛊。这就是第一个条件。”

萧弋遂又问道:“那第二个条件呢?”

玑玄子竖起另一根手指:“第二,子蛊需在还是虫卵时就种入尚在襁褓中的人体,方才能与人共生共长。人活蛊便活,人亡蛊便亡。”

萧弋不免震惊:“也就是说,沈夜还是婴儿时,就被别有用心的人种下了子母蛊……”

“嘿嘿嘿,是不是特别有意思!”玑玄子笑得四仰八叉。

这老匹夫离经叛道,向来没什么道德是非观,想救人就救、想杀人就杀,笑得再大声也不出奇。

萧弋却在暗自思考,这会不会与《天机令》一书中、沈夜身世的未解之谜有关。

沈夜身上藏着太多秘密,他因何会中这种毒蛊,书里头可是完全没讲。

“前辈,若真如你所说,子蛊的蛊虫就生长在沈夜头颅内,那可有办法把虫子取出来?”

“有啊,给那小子开个瓢、剜出脑子,虫子不就自然出来啦!”

“……”

“嗐,你与其想着那小子,倒不如多忧虑忧虑你自个儿。那小子中的蛊术再阴损、再刁钻,可也不致命啊!顶多也就是偶尔脑袋疼上一疼而已!你就不一样了,像今儿个的情况再来上一回,你很可能就再也醒不过来咯!”

萧弋不再和玑玄子客气,一手按住这老孙子的肩头,借力之下摇摇晃晃地站起了身,不论咳喘多严重,目光始终望向海面。

时值傍晚,天色渐暗,小船这会儿已离得天机岛的海岸很远,渐渐漂往了那片密布如星斗的礁屿,在天边一望无垠的火烧云下,宛如一弯飘零的小叶子,孤孤寂寂,随波逐流。

船上的人影,肉眼也已瞧不大清。

沈夜飞身落入小船时,秦绯正哭得声嘶力竭,眼睛肿得好似被毒蚊子盯了俩大包。

闹脾气归闹脾气,秦大小姐终究还是对她的曦行哥哥一往情深。

见到沈夜追来,她也只是虚晃着阻止了几下,随即便由得沈夜在船头站稳。

再过不到片刻,这位秦大小姐便在骤然间足下发力,也不问沈夜乐意不乐意,就一头撞进了沈夜胸膛,死死地搂住沈夜不放。

“曦行哥哥,我就知道你是在乎我的!”她在沈夜怀里涕泪横流,还不小心被自个儿的吐沫噎到,打了个响嗝。

秦绯又哪里能料到,等待她的,并非沈夜温暖的怀抱。

她从曦行哥哥眼中看到的,是一束她从没在他身上见到过的,如野兽般、充斥着杀戮气息的凶光。

作者有话要说:赶在零点前更新成功了!小可爱们久等啦,食用愉快~爱你们(* ̄3)(e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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