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少年游(七)
徐飐盯着那张小字条看了须臾,快步走出房间,视线扫过锦衣卫衙署内的每一个角落,像是在搜寻什么人的踪迹。
不奈这乌漆嘛黑的大晚上,压根瞅不见什么可疑人影。
怎么会是那个孩子呢……
这举动,可一点都不像他……
徐飐这般想着,深沉地蹙起眉,兀自伫立中庭。
适逢卫内巡逻的小队伍经过,徐飐便将来人叫住,肃穆向领队问道:“南司沈夜何在?”
那领队一愣,目光闪躲,还没答上话来,就听徐飐又道:“去诏狱。”
领队哪儿敢违逆翊国公,遂引着徐飐前去北司。
锦衣卫的诏狱,要么竖着进去、横着出来,要么就在里头住上一辈子,再无重见天日的机会。
数日后,金陵城的老百姓又都开始口耳相传,说幸得老天开眼,沈曦行沈大人才能还个清白。
萧弋在金陵城内又徘徊个三五日,准备出城那天,再次经过了金陵锦衣卫衙署所在地,也仍是遥遥地望上一眼,刚巧瞄见大门口的热闹。
他离得甚远,瞧不了太真切,只见一个看不清面目的年轻人,灰头土脸地走出衙署,其身后跟着的几名军士,倒是很有气势,似乎对这年轻人积怨已久。
那年轻人前脚刚出大门,后脚还没跟上,平地却一阵妖风乍起,紧跟着那悬于朱漆大门上、圣上御笔的匾额,就跟中了邪似的,毫无征兆地离墙脱落。
饶是那人有些身手,当即闪身躲避,却还是半边脑瓜遭殃,霎时鲜血横流,滋儿哇乱叫。
被那妖风送来的,还有衙署内里一道苍老的声音,哀嚎着“儿啊!”。
这一场面,只教来往路人纷纷驻足。
有人拍手叫好:“瞧见没,翊国公就是翊国公,当年戍守边疆卫我国土、如今惩治贪腐手段雷霆,这就将那刘芾革职查办了。大快人心,大快人心啊!”
有人分析因由:“老刘大人老来得子,对这儿子宝贝得紧,可惜这小刘大人纨绔品性,脑子还不灵光,居然为了一己之私诬陷沈曦行沈大人,当真又蠢又坏。老刘大人这回倒也狠得下心,想当初,他可是费了多大劲儿才把儿子送到金陵锦衣卫这肥缺上的!这招大义灭亲、弃车保帅,也就这种老油条干得出来。”
还有人广散消息:“沈大人非但沉冤得雪,据闻还备受翊国公青睐,这伤势一恢复,就要协助翊国公前去黄河治水,之后还将调派京师、升任锦衣卫指挥使!”
萧弋一面听着这街谈巷议,一面听着系统音提示奖励点数到账。
看来这翊国公徐飐和原作描写不差,刚正不阿,一心为国。
书中剧情说,翊国公徐飐可谓大邺第一权臣,是老皇帝的左膀右臂,也是除了老皇帝与萧弋原身外,唯一知晓老皇帝计划的人。
萧弋这原身虽说不受老皇帝待见,但毕竟仍是皇家子嗣,徐飐也曾受老皇帝所托,在原身还很幼小的时候,教导过原身学识与武艺,与原身相处的时间,甚至比原身那个亲爹还多。
徐飐一直认为原身性格中的不稳定因素太多,同样不喜欢原身。
当初老皇帝想要原身深入往生楼调查的时候,徐飐就曾极力反对,只奈何皇命难违,他最终不但没能说服老皇帝,反而成了协助老皇帝布局的一员。
书中后续剧情也证明了翊国公的先见之明,原身中途黑化,老皇帝过于自信,根本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可惜的是,书里头并没写沈夜与徐飐有什么过密的关系,相反,徐飐也一度认为沈夜太过年轻,难当重任,很长一段时间都对他心存隔阂。
然而今时今日,事态似已有所不同,沈夜这国之栋梁,有了翊国公为后盾,与京师朝野中的奸佞之辈周旋之时,就不再是孤军奋战了。
萧弋倒是也想瞧瞧,沈大人在京师朝中一展神威的样子。
他就此启程北上,也没错过一路的山水风光,却又因身体之故,不得不走走停停。他也不为难自己,一大半时间,都在各地的各种客舍各种躺,是以由山东入河北时,已将秋尽冬来。
大邺作为一统九州的帝国,幅员辽阔,地大物博,越往北走,景致越与江南不同,这时又到了草木摇落露为霜的时节,山石突兀,江川苍莽,天地尽显一派肃杀。
这日萧弋已近京畿,却被朔风蹂/躏得不成人形。他再承受不住,便在去往皇都的必经之路上,找了处集镇暂歇下脚,打算避一避怒号的狂风。
这么一看,原身被封藩南海,倒也算是歪打正着。
北方的冬天,真不是这副身子能抗住的。
萧弋正想着找个店家吃点东西,却突然察觉到一束目光,清冷孤高若银河九天,在身后某地暗中凝视着自己。
同一时刻,他却又见眼前这条尘土飞扬的路上,赫然出现几个装束与中原人迥然不同的年轻男女。
这么冷的天气下,这群异族男女仍都袒露双腿,所着衣衫之单薄,犹如酷暑时分。
男子结发于额前,胸前对襟上花饰繁复,女子则文身附体,当中有甚者,青黛色纹样直从颈间蔓延至脸颊。
为首的青年男子当是这群人的领袖,扩面方颌,古铜肤色,身形不高却极健硕,因衣不蔽体,起伏的肌肉线条皆尽外露。
萧弋立马清楚了来人身份。
南海敖族嘛,这副打扮不稀奇。
那领头的青年人,就应是敖人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一任族长,萧肇。
这个人也是原作里头,难得与萧弋原身关系较近的人物之一。
萧弋所记得的原作主线剧情中,敖人真正有了戏份,实已到大结局前夕,作为对大邺忠心永驻的部族,敖人助沈夜力抗终极反派,族众尽数阵亡。
他再瞧眼前这群一脸肃杀的男女,分明就是要取自己狗命,不免黯然神伤。
是了,表面来看,原身加入往生楼,就是为了躲避族人搜捕。书里虽然没有明写,但原身初入往生楼的这段时间,可能一直在被这票人围追堵截。
那这些人在这个时点登场,就一点不奇怪了。
说时迟那时快,由萧肇带领的敖人同胞,已经一个接一个亮出类似三叉戟的罕见兵刃,杀气腾腾地就向萧弋围堵而来。
“阿弋,我们知你受往生楼之命去了江南,追击你时却被你走脱!料想你总会回来复命,我们便在此苦守,终于又等到你,”萧肇字字沉重,眼中烈火熊燃,“敖族人不惧与往生楼为敌,今日必将你带回南海,依族规处治。”
敖人口音与中原官话差异甚大,萧弋适应了一会儿,低声呢喃:“阿肇……”
原书中说,南海敖人是支极古老极原始的族群,居于岛礁千年之久,不似中原人讲究名、字、号的区分。
后因助大邺开国有功,而与中原交流日益频繁,部族上层的有识之士才渐渐汲取了中原字号之习,可即使如此,族中无论长辈对晚辈、还是同辈间要好者,也仍以唤名为亲近。
所以萧弋虽然知道萧肇有字“忞初”,却依然只呼其名。
却也是在此时,站在萧肇左右的一对男女不等萧弋多说,已齐刷刷地将三叉戟架上他肩头。
萧弋病骨沉疴,左右双肩又都受巨力压制,只觉得自个儿像是被迫玩了出胸口碎大石,重锤砸落重逾千斤的石板时,直把他的心脏和肺腑也一并捣了个稀烂。
他瞬时足下虚空,噗通一下单膝跪地,就这样成了敖人阶下之囚,脑袋几近埋入地里,难抑的咳喘再未停歇。
治住萧弋的女子满眼愤恨道:“萧弋,老族长待你这病秧子如亲子,你却私自盗取族中圣物,还将老族长打伤后逃逸!你可知老族长已因伤重不治辞世!”
一旁的男子也怒火中烧地吼道:“族长,我们已擒得杀害老族长的凶手,何须再带回南海去!现在便将他就地正法,以慰老族长在天之灵吧!”
萧弋这原身盗取敖族圣物,其实是在徐飐安排下演的一出戏,也是故意让老族长撞破。目的就是让蒙在鼓里的族中人信以为真,进而追杀原身,使原身获取往生楼的关注与信任。
但是原身在与敖人一同生活时,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就对族人充满了阴暗的情绪,竟然假戏真做,恶狠狠地把老族长打成了重伤。
因这一男一女二人起头,跟随萧肇的其余族人,仇恨之情也水涨船高,全都要求立即处决萧弋。
萧肇挥手喝止众人呼声,紧紧注视萧弋,声色隐见更咽:“阿弋,我最后再问你一次,为什么?为什么,要那么做……”
“阿肇,对不起,我无话可说……”萧弋喉头腥气翻涌,话音未落,唇角溢淌而出的鲜血已滴落黄土,在地上绽出朵朵红梅。
萧肇良久无言,待得萧弋身前寸方的血梅都已凝固,方才不带感情道:“好……那便让你去见我阿父,他或许,也想听你亲口解释……”
场中众人齐屏呼吸,全都盯住了萧肇直指萧弋天灵的尖戟。
岂料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远空忽现青芒万丈,一道清影在青芒掩映下,如天外飞星般一瞬千里、旋身而至。随之而来的,便是千古剑器的虎啸龙吟。
只听噹噹几声穿云裂石的兵刃撞击,萧肇与那一男一女,均已被震退数丈。
萧弋艰难抬眸,翘望那横在自己身前的清影:“沈大人,就非得我快没命,你才肯现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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