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无玦回到府上的时候,已然暮色沉沉。
见他回来,温伯忙让人摆上饭菜,给他取下蔽膝。
“丞相累着了吧?饭菜才刚做好的,热乎着呢。”
温无玦点了点头,顺口问道:“粮米清点得如何?”
温伯一挥手道:“咱家能有多少粮可以清点,不消两个时辰就清点完了,不过是在那儿做做样子。倒是咱们家的那些个亲戚,今日到庄上领粮的时候瞧见了,真以为我们有万石粮米,素日又嫌我们给的太少,估计背地里要言三语四了。”
“不用理会他们。”
温无玦喝了口热热的汤,丝毫不在意,不过是一群无法自力更生的寄生虫罢了,掀不起什么风浪。
用过晚饭,沐浴过后,温无玦披着厚厚的大氅伏在案前,仔细瞧着南疆的地图。
这里是个架空的朝代,地方名字也无从考起,地图画得更是与现代的千差万别,温无玦看起来十分吃力。
奈何南疆这块地方对于大梁来说十分要紧,地处偏远,朝廷往往鞭长莫及,却绝对不容忽视。
北方又有匈奴虎视眈眈,目前看起来风平浪静,但要不了几年,大梁内部矛盾急剧膨胀,坐大的世家与不断流离失所的百姓会形成严重的内忧,内忧必定招致外患。
到时候前有狼后有虎,南北夹击,本就根基不足的大梁不可能抵挡得住。
趁着现在国中尚算平稳,南疆三洲必定要以最小的气力,快速休战养民,广积粮,高筑墙,以备日后之需。
所以,这次戎敌骚扰边境,不能打持久战,那只会徒然消耗粮食,必须想个法子速战速决。
挑灯看了半夜,温无玦才大致弄懂了地图,结合着安平侯递上来的兵报,粗略标出戎敌经常出现的地方,估摸着他们的劫掠策略。
直到更渐渐深了,温伯来给他换茶水,发觉他还未睡。
“丞相,夜里寒气更甚,丞相身子又不好,早点休息吧。”
温无玦揉了揉酸涩的眼皮,从善如流,“好。”
躺在床上,温无玦困意深重,却迟迟无法入睡。
脑中萦绕着刚刚的地图,在心里思索着。
翻来覆去,直到几乎天光渐明才睡去。
不出意外的,他起晚了。
睁眼时已经巳时中了。
陆嘉已经在外面等候他上朝,温伯给他打水洗漱,更换朝服。
“怎么不叫我?”
温伯瞧着他眼下一圈乌青,心疼道:“昨晚丞相那么晚才睡,多休息一会。人也不是铁打的,这么熬不休息怎么行?”
温无玦也不说什么,只默默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大梁官员是卯时上朝,跟中国古代类似,所以也有点卯应卯的说法。
玄翊殿前,官员们排成常常的两列队伍。
他们早已到了,却始终不见丞相,个个交头接耳,丞相可是从来不迟到的。
连一向懒散的萧归都到了,一早坐在龙椅上,一言不发。
“皇上今天也是奇了,居然有耐心在上头等着。”
“谁说不是?要是换了往日,不早让我们下朝回家?”
“哎,这丞相怎么回事?”
“别又是被上面那个给气倒了?”
……
在众人嘈杂的议论声中,温无玦姗姗而至。
他面色泰然地从一众朝臣中间走过,对跟他行礼的同僚点头致意。
萧归瞧着他一身素色的外袍从远处走来,脚步轻缓从容,脸上没有半点迟到的赧意,心下越发浮起疑窦。
怎么觉着,这张死人脸越来越不像死人脸了?
仿佛从他吐血之后,就跟换了个人一样,气也气不到他,整个人滑不溜秋的,搞得他有时候觉得自己在对着空气打拳,没劲透了。
关于南疆援军的督军、押粮官人选已定,所以今□□会主要议的事是南疆的对敌策略。
兵部尚书唐玉让几个奴才把南疆军事地步搬了上来,大约半丈长宽,牛皮绘制的质地,十分明朗清晰。
众人皆移步到地图前方,仔细瞧着。
温无玦朗声问道:“不知道诸位,对南疆对敌作战有什么建议吗?虽说战场上瞬息万变,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但我们也该有个大致的方向,避免陷入上下不一,各行其事,如散沙一般。”
唐玉忙点头称是,“丞相所言在理。”
他又转向李凌与高沉贤,“不知二位可有什么高见?”
两人都是南疆事宜的军.官之一,李凌更是位处督军,对两军皆有调度之权,他的策略更为重要。
然而他却迟迟未开口,反而是高沉贤思索了片刻后,拱手道:“末将日前研究南疆军报,如今戎敌总共在四处地方频繁骚扰,但每次出现的人马都很少,也没有携带粮草辎重,显而易见,目的是抢掠粮食后快速撤退。”
温无玦点头道:“没错。”
高沉贤继续道:“边境守军反应迟钝是个问题,每次发现后去救援都来不及了。但也没办法,他们抢一个地方换一个地方,对兵多的城池就偷袭,对兵少的城池就强攻,面对我方追兵从不恋战。因此末将以为,我们可以在城外山里埋伏大军,只要他们敢来骚扰,就与城里来个里应外合,把他们包了饺子。”
温无玦轻轻啜了口茶,道:“沉贤说的方法还不错,但这样一来,有个问题,边境十几座城池相连,大军要埋伏在哪里?集中一处还是分散各处?若是集中一处,难免救援不及,若是分散几处,则兵力大减,可能被反包了饺子。”
唐玉摸着下巴点了点头,“丞相说得极是,或者我们是否可以把粮食和百姓都集中到几座大城中,伏兵也可以集中一处?”
温无玦摇头笑道:“唐玉你莫不是糊涂了?你这是要直接把城池送给他们吗?”
“都是空城,他们要来何用?”
高沉贤果断道:“不,他们会烧毁城中民宅,逼大军去救援,然后抢夺集中的粮食,那可能更加损失惨重。”
唐玉恨得牙根痒痒,“这群癞皮狗,真是无恶不作!”
殿中稍显安静,似乎人人都陷入思索之中,唐玉又看向一言未发的李凌。
“李公公,你有何看法?”
李凌站在众人一旁,半天没抬下眼皮,这会被唐玉一问,才不咸不淡道:“奴婢以为速战速决为上。”
温无玦微微垂下眼,勾了勾嘴角,果然是他选中的人,虽然彼此看不顺眼,想法倒是一致。
李凌虽是內宦,早年却随□□打战过,对军中之事了解颇深。
高沉贤虽出身禁军,到底年纪尚浅,反而略输一筹。
“如何速战速决?”
李凌:“……这个,奴婢还没想到法子。”
高沉贤瞧着地图,沉吟了片刻,道:“或者我们可以暗中摸索他们驻扎所在,集结大军攻入他们中军大营,引他们出来平野决战,掌握战场的主动权。这种方式可以速战速决,如果运气好,或者还可以拿回之前被夺走的粮食。”
这话一出,李凌与唐玉等人皆是眉头一动。
李凌蓦地出声道:“这个法子不错,但有个问题,我们一定要能掌握战场主动权,不然一旦被咬住,身后十几座城池就危在旦夕了。”
高沉贤似乎胸有成竹,“我们粮草充足,养精蓄锐,他们长途跋涉,疲劳作战,我方必定能一击即中。”
唐玉脸上露出喜色,看向温无玦,“丞相,臣看此计可行。”
温无玦淡淡一笑,刚想说什么,便听见后头传来一句低斥,“蠢货!”
众人脸色一变,回头便见萧归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众人后头,也在看着军事地图,脸上挂着不冷不热的表情。
朝臣们不知怎的又惹到这祖宗了,纷纷退避三舍,让出了一条路来。
李凌忙上前笑道:“皇上可是有什么高见?”
萧归也没看众人脸色,只冷冷道:“他们骚扰多日,轮番上阵,哪里长途奔袭,疲劳作战了?我方军队从京城赶到南疆四五百里,才是真正的长途奔袭,人困马乏。再者,他们劫掠了那么多粮草,哪怕有些已经运回布刺,也一定有留足军用,我方粮草充足相比对方,只能算打了平手,哪里算得上优势?还有,平野决战,只会两败俱伤,虽然速战速决,却损失惨重。”
他直直地朝前走去,修长挺拔的身形在地图前立住。
“这里。”萧归手指停在地图的某个位置上,“溧阳三岔路口,他们只能在这里驻扎,进可攻,撤退也迅速。”
一众朝臣脸上微微露出诧异之色,不知道这祖宗怎么突然对政务感兴趣起来了,那些对军事不懂的文官也不知道他说的对还是不对。
但李凌等人却是清清楚楚的,溧阳三岔路口,确实是他们最可能驻扎的地方。
那里有两条路可以前进攻城,只有一条路可撤回布刺,那条路有江河为阻,只要砍断了桥梁,追兵就赶不上了。
他们的目的不在夺取城池,而是抢劫粮食,因此这个扎营地点是最合适的。
大家一时微哂,唯有李凌笑呵呵道:“皇上所言甚是。”
萧归把手指移到另外几处,点了点,“这里,辟寒谷和隆阳山,位于攻城的两条要道上,是他们日常取水饮用的地方,只要断了隆阳山的水源,他们只能从辟寒谷这条道上经过,这里居高临下,适合伏击,把他们一举歼灭不是不可能。”
深旷的殿中一时鸦雀无声。
众人顺着萧归手指的方向仔细一瞧,隆阳山上仅有一处活水源,且源头就在山顶。这座山神奇的地方就在于大半属于城中,小块位于城外,只要在城外的山上扼断水源,丝毫不影响城中百姓用水。
而辟寒谷则是历来兵家伏击最好的地方,两边峭壁高耸,通道狭长,不管是射箭还是滚山石,都能让敌人只进不出。
半晌,唐玉才小心翼翼地问道:“那皇上觉得,如何扼断水源?”
萧归勾了勾嘴角,脸上露出一贯漫不经心的恶劣,嗤道:“下点泻药很难吗?再不济,只需三五千军士,挖条道,把水引到别处,他们就没办法了。”
众人一时无言,想不出反驳的话。
温无玦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微微沉思,他似乎想错了,这个人或许没文化,但不是脑中充满稻草的纨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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