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会是我的什么人?
姜宓一晚上脑子里都是这句话,她能是他的什么人?小宠儿?玩物?还是……长嫂?
她晒笑出声,冷嘲而不屑。
这一辈子,她什么人也不是,往后要和他没半点关系。
姜宓暂且宿在风雪楼止戈阁五楼,两辈子都是同一个地方,也是让人唏嘘。
好在商殷并未追根究底,提过那梦之后便再没说其他。
姜宓不自觉松了口气,若是再追问,她还真没法招架。
商珥给她下了少量的迷药,故而她四肢乏力酸软。
一个时辰后,药性过去,她恢复过来,脖子上的咬痕已经被仲冬清理过了,这会不流血也不疼。
姜宓睡不着,她拉着仲冬的手,低声道:“仲冬,你陪我睡吧。”
仲冬身形一僵,随后窸窸窣窣摸上了床榻,她离姜宓很远,几乎半个身子都悬在床沿外。
姜宓往她身边挤了挤,将毛茸茸的小脑袋靠她肩上。
好半天,才呢喃低语说:“仲冬,你去过大夏以外的地方吗?”
黑夜里,仲冬回答:“没有。”
姜宓轻声笑起来,像得了一颗甜糖就满足了的小姑娘:“大夏以外还有波斯,有番邦,还有其他大大小小的国家。”
仲冬问:“大夫人想去吗?”
姜宓没回答,就在仲冬以为她睡着之时,才有更小的声音传来——
“想去的呢,但是需要一大笔银子,还有出境的出关文书。”
这两样东西,商府都有,但她目前还拿不到。
仲冬心思微动:“若是要去,请大夫人务必带上婢子,婢子多少会些拳脚,也好护持一二。”
姜宓蹭了蹭仲冬:“好的,我带着你,你保护我。”
仲冬曾是江湖人,机缘巧合来到她身边,从前两人就是这样相依为命过来的。
软乎乎的姑娘在锦衾里蠕动了下:“但你不要跟别人说,这是我们的秘密好不好?”
仲冬眉眼都舒展开:“嗯,婢子谁也不说。”
姜宓困乏了,她往仲冬怀里拱了拱,嘀咕道:“仲冬,你身上怎么还是硬硬的?都是骨头磕着我了。”
嘴上这样说,但身体却很信赖地滚过去。
仲冬硬躺着,像一具硬邦邦的尸体,不敢动分毫。
良久,怀里的人传来浅浅的呼吸声,她嗅着那股子幽幽甜香,低声道:“婢子,努力多吃一些,多长些肉。”
与此同时,楼下商殷的寝卧里。
他坐在小书案前,愣神地看着自个双手。
那手出奇的漂亮,五指修长,掌心略带薄茧,手背呈白玉光泽,隐约可见淡青色的血管。
方圆瞄了他好几眼,不敢随意吭声。
好一会,商殷道:“方圆,我能碰商姜氏。”
闻言,方圆震惊了。
他家大人也不晓得怎生的怪症,谁都能碰,就是不能碰触女人,不管老的少的,都不能碰触。
不然,轻则全身起红疹,重则昏迷高热。
方圆支吾了半天,为难挠头:“大人,商姜氏能碰,那您也不能碰啊,她可是您长嫂来着。”
今晚上为了商姜氏,府上怕是要兄弟阋墙了。
商殷斜他一眼,憋了半晌下令道:“拿五十本奏请过来批阅。”
凤凰木林里,夜风徐徐,枝叶沙沙,一夜无话至天亮。
辰时,姜宓被仲冬推醒了。
仲冬温热的帕子覆她脸上:“大夫人,大人在一楼见朝臣,好像是莫家的人,就是那个大夏大儒。”
姜宓霎时就清醒了,她咕噜爬起来,抓起衣裳就往身上拢:“人走没有?”
仲冬摇头:“还没有,不晓得谈了什么,那大儒脸色很不好看,还骂大人是奸臣。”
姜宓不急了,她思忖片刻:“你去守着,莫大儒要离开的时候通知我一声。”
仲冬应下,伺候完姜宓梳洗就退下了。
姜宓啃了两块玫瑰酥垫肚子,她等了片刻,从另一侧楼下了止戈阁。
止戈阁一楼外,是曲曲折折的廊芜,再外才是大片的凤凰木林。
林中曲径通幽,凤凰木高大葳蕤。
姜宓躲在凤凰木背后,探出脑袋往里看。
一楼议事厅里,莫大儒面色铁青,他怒指着商殷,正说着什么。
反观商殷,漫不经心地呷着茶水,不冷不热,连眼睑都不抬一下,衬的莫大儒像个滑稽的杂耍小丑。
姜宓听不清两人的谈话,但是她知道,莫大儒今日是为救谷卿闵而来。
毕竟么,现在的谷卿闵可是他的得意门生,未来的东床快婿。
须臾,两人似乎谈妥了,莫大儒起身,黑沉着脸拱手甩袖往外走。
彼时,方圆带着一身狼狈的谷卿闵慢吞吞往这边来。
姜宓往袖子里摸了摸,暗自定神。
她提起裙摆,退到商殷看不到的地方,然后弯腰挑拣地上开败的火红凤凰木花。
这个时节,凤凰木基本都开过了,地上时常有仆役清扫,故而姜宓找了半天,也才拾的两三朵。
但她不慌不忙,时往前走几步,时又仰头后退,似乎在看树冠。
冷不丁——
“呀,对不住。”
她惊呼一声,宛如受惊的小兔子,不小心撞到了人,连忙慌乱后退。
莫大儒皱起眉头,正想发火,但见眼前的小妇人眉目娇弱,身姿楚楚,那点火气瞬间就消了。
“看着点路。”莫大儒挥袖道。
姜宓怯懦点头,她余光瞥见谷卿闵已经近了,距离这边不过两三丈远。
她小心翼翼抿了抿嘴角,指着莫大儒脚边一方白兰花玉佩问:“大人,您的佩饰掉了。”
莫大儒低头捡起白玉兰佩,皱着眉头看了看:“这不是我的。”
姜宓愣了下,接过那白玉兰佩:“那可能是我看错了,指不定是府里谁落下的。”
莫大儒点了点头,对姜宓甚是有礼地拱了下手,随即迎向了谷卿闵。
姜宓捏着白玉兰佩转身,恰同谷卿闵视线撞上。
谷卿闵眼瞳骤然一缩,姜宓朝他扬了下手里的白玉兰佩,眼眸微弯地笑了。
刚才的一幕,谷卿闵看的清清楚楚,他从来不知道姜宓和莫大儒之间,瞧着竟是十分相熟的。
莫大儒背负双手,朝谷卿闵点头:“走吧。”
谷卿闵回不过神来,视野发黑,浑身冷汗涔涔。
他不敢去想,要是莫大儒晓得,掌上明珠莫如意的玉兰花蕊佩在姜宓手里,他会是何种下场。
他压根就不敢去赌这个可能性。
姜宓歪头,眼瞳黑浚浚的,仿佛漂亮的黑曜石。
她隐晦的朝谷卿闵比了个“二”的手势,表示五日之期还有两天。
谷卿闵倒抽冷气,僵硬转身,跟在莫大儒身后,脚步虚浮地走出商府。
姜宓看着谷卿闵离开,嘴角上翘,白嫩小脸上就带出笑意来。
总归谷卿闵吃瘪不好过了,她就高兴。
那小模样,娇娇软软中带出一点小心机小坏,迥异于平时在商家两兄弟面前的温顺,瞧着更鲜活灵动。
绾着妇人发髻,眉目却带着青杏般涩意的姑娘,轻哼两声,转着手里的凤凰木花,一回头,就撞进冷硬的怀抱里。
鼻端熟悉的雪松冷香,让姜宓头皮发麻,浑身发憷。
她蹬蹬后退,飞快将脸上表情藏好,偷瞄了商珥两眼,细声细气的道:“打扰到殷大人了,我这就退下。”
她还来不及离开,商殷拿过她手里的白玉兰花佩。
他看了两眼,浅棕色的眼瞳,鎏金波动,仿佛一应秘密在他眼皮底下无所遁形。
姜宓大气不敢出,生怕商殷问东问西,一个不好,她就露了马脚。
商殷将白玉兰花佩扔还给她,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旋身回了书房。
姜宓心惴惴,捏紧白玉兰花佩,匆匆跑了。
商殷侧目,见那抹鹅黄的裙裾翻飞,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他揉了揉眉心,问长随:“方圆,谷卿闵说的那信物找到了么?”
方圆摇头:“不曾。”
商殷薄唇轻抿,考虑了好一会才说:“水流渊那边多差个人看着,再有昨晚的事发生,你就提头来见。”
方圆打了个抖,犹豫了半天,呐呐问道:“大人,是不准大公子擅用虎狼之药,还是不准大公子跟大夫人行敦伦之礼啊?”
这话一落,书房里,奏请嗖嗖砸来,砸的方圆抱头逃窜。
两日一晃而过,姜宓起了个大早。
她记得,今个城中安仁曲的慈恩寺有一场俗讲,俗讲僧曾是先帝钦点过的得道高僧玄悯。
为一睹玄悯风采,京中很多勋贵世家都会前去。
大儒莫家的人会去,谷卿闵也会去。
姜宓同商珥支会了声,只说是去听俗讲给他祈福。
商珥自那晚后,身子骨像腐朽的枯木,瞬间就垮了,如今都还躺在病床没法下地。
青姑见姜宓带着誊抄的经书,诚心十足,遂安排了府里的马车送她过去。
姜宓到慈恩寺之时,九层雁塔的广场上已经站了许多人。
有小沙弥前来,领着姜宓往后头庙堂去。
姜宓到了正殿,将誊抄的经文交给主持供奉,又添了青姑给的香油钱,在主持处饮了一盏茶,还要了枚开过光的平安符。
雁塔广场上,传来震耳欲聋的洪钟声,俗讲开始了。
姜宓同主持拜别,踏出正殿门槛,就见不远处一道熟悉的身影一闪而逝。
姜宓眸光微闪:“仲冬,你远一些看着就可。”
仲冬点头,落后姜宓数丈距离。
姜宓没去雁塔广场,反而是追着那道身影往后山去。
慈恩寺后山,有一处颇为盛名的梅花园林。
姜宓步入其中,没走几步,就让人从背后捂住了嘴,并拖拽到一株粗壮的梅花树下。
姜宓踉跄两步,猛地拔下头上金簪,狠狠的就朝捂她嘴的那手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