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肯认输,唯有他先认输,她才敢出现。
那他就假装输给她一次,又何妨?
───既然谁都出不去了,不过是场游戏。
先认输,就能拥有她,又何妨?
一阵天旋地转,所有星光朝他纷然坍塌而来,宛如一颗颗失重坠毁的陨石。
星芒的轨迹拖出一条条刺眼的银色线条,
残影错综凌乱,满溢成全画面的白光盈盈。
梦里的少女急急回扯,她止住咒音,强行甩开他的纠缠,
她放声尖叫,但声音很快的被更强的吸力淹没,那是连光线都无法遁逃的奇异点,远比他和她加起来更压倒性的力量。
转轮的力量,
诸界爱瞋怨怒因缘辗转聚合而成的力量。
他抢在她之前使用了许愿的机会,而转轮无条件接受了他的愿望。
或许这样就可以了,他冷静的想。
大千世间有太多他尚未能体会的觉触,就像刚刚一瞬她飘出的发香,她试图惑乱他时,在他耳畔微启张合的樱唇。
那么近,他第一次发现,原来生命可以这么鲜亮,活色生香。
那是他所不明白的事物的另一种型态。另一种生与死。
它们的寿年短促,奔波劳碌,它们总是为了生存而争斗,为了利益行抢夺,为了扩张地盘而征战,为了满足欲望努力创造,可它们又彼此厮杀,互不相让。
他曾经觉得一切都很无聊,又无谓,
蜗牛角上争何事?不过转眼成灰罢了。
可是偶尔偶尔,或许滔滔红尘中还有一些别的,值得他去细看,去明白,
像沙堆里的珍珠,璀璨到令人不忍捏碎。
像,她。
她在群星之中跌跌撞撞寻找的是什么?
希望?
可她身上却带着死亡的气息,如同花事将尽的荼靡,
那是花儿盛极欲凋之际,最最浓烈的糜烂之香。
───何等短促的生命。
他第一次为异于他的另外一种存在悲哀的想着。
但她也有不死的花招,她把象徵生之原欲的古物给吃了,可又没能消化彻底,弄成一种似天似魔却又非天非魔的暂存状态───
不是真的不死,而是能够重复复生,她是决意和转轮死斗到底了,
她身上的谜团就像清乐的诡术,奇奇怪怪,同样令他费解。
欲天星见总是在跟洵天上圣斗法,那是分属两大天部的王佐术臣,彷佛双方一出世,就只是为了彻底扳倒对方而存在,星见被期许的天命。
难怪清乐硬把他从水牢中求出来。
也难怪她耍了清乐,到头来却栽在他手里,因为她总轻视上圣以外的敌人。
笨。
他远在两大天部存在分裂之前就存在了,只是清乐把他封印太久了,久到他来不及让她好好认识。
星见眼里的一切,肯定和他不同───
那又是什么模样?
要成为什么样的人,才能将她留在身旁?
而她,又会对那样的他说些什么?
软语呢喃,娇吟辗转,抑或像刚刚那般大惊小怪的尖叫,你、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笑,笑得很沉静。
这些都要结束了。
下一次睁眼,他或许就能弄明白。
下一次,他就会成为和她相仿的存在,重新开始───
周遭的一切都在塌缩,所有意识里的画面碎裂成片,挤压再挤压,
由立体被压缩成平面,再从线压缩回单点。
结束,
然后,重新开始。他和她之间永远的游戏。
小小的点开始旋转,但那转动一瞬间却变得不自然,像是受到什么外力干扰,
逆时针转,顺时针转,啪!卡住,摇晃,再乱转───
───那是她的法?
最后一刻,他迷惑的想着。
啊,是了,那是他没许愿到的部分。
她无法违背他的愿望,也无法阻挡转轮的力量,但她却控制住时间顺旋逆旋的刻度───
刻度。
她不需要砸烂整个时钟或拆毁长针短针,她只要在某个她想要的时刻,俏皮又精准的朝钟面伸出指尖,卡住角度───
两条线交错,形成夹角,在角尖附近的距离总是最短的,
但当两条夹边会各自往外延伸,越来越长、越来越长,
而她只要出一丁点力,就能调控延伸出去、最终趋近无限长的距离。
他只许愿了重复,那,要从何时开始重复,到何时结束呢───
只有她知道。
“荧惑,你追不上我的。我是,五代星见呀。”她微微喘息,从他指缝溜开。
在最后一刻,她竟然还不忘对他挑衅。
她就赌他追不上。
“啧。”
他记住了。五代星见。
她心高气傲,至死都不肯臣服。要他假装输一次还不够?
───这小妮子难缠,他还得让她几次?
无数的焰花流火和各色星光,全被吞没至最后一个点,又再度爆炸开来,终于,连她的身影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的确找不到她,可是他还记得,记得很多。
记得她手指滑过他脸庞的温度,记得她那沁人的魔香,
记得她俯身想看清他时,发尾浸入了漩涡,扫过他的身体,
他用最后一丝焰花想缠住那细软的青丝,她却猛然缩手,像是畏惧已极────
她害怕了,她想躲开他。就像其他人一样。
被刺痛的感觉,倏地从胸口蔓延。
───那是什么?
受伤的感觉?
可他不应该觉得疼,那儿没有伤处,也没有能被刺伤的地方,一切都粉碎成虚无了。
───原来,即使没了身体,只要意识和渴求尚存,就会感受到疼痛吗?
他迷惘的想着:难道是她弄疼了他?
她又是怎么弄疼他的?
她手无寸铁,未带武器,星见不管拿什么法器都比不上亲自献上性命。
但她的法力实在微不足道,他很轻易就能杀了她,就算是不小心的,也很容易误杀───
所以她才选择了刻度。
支配刻度能做什么呢?
她身形那么娇小,匿踪穿梭在星门之间宛如落英,
花至茶靡,是浓烈醉人的醇香,
在即将成酿与未成之间,万物静静腐朽的微妙气息。
她究竟是用什么刺痛了他?刺痛无色无形的他。
他就想再找到她,就想面对面,弄个明白───
他散碎后一点一滴再度凝聚成形,就像在密闭不见天日的暗室重新燃起一簇小火苗,慢慢暖开。
他在等待一瞬间火光遍满全室烧破牢笼的时分,直至那时他才能够真正完整,找回他遗忘丢失的一切,还有她。
这需要很长的时间,慢慢来,他告诉自己。
可是睡意越发沉重。
再更早之前,他曾经有一次很逼近她的机会,可又被她逃了。
那时全域还不存在禁制,幽室的墙也只是一层薄薄的肉茧,他的神识不时可以向外张望,
是个重复又重复的世界,日复一日,
枝繁叶茂的老树重复矗立在他的眼前,一次又一次,
而他住在小小的躯壳里,必须直起脖子才能仰望天际。
他在掌心燃起一大团炽焰,重新开始。
不过是重新开始,无妨。
他拥有的是时间,他是永生,他可以等,等,她总会出现,
这株参天巨木亦有天外之天残存的气息,树根下埋藏着死去的心脏,在他第一次划破手背以灵血浇灌后,重新搏搏颤动。
心脏必须持续被注入生命力,她终究会听到那悠长跳动的心音,走到这儿,再度回到他眼前────
虽然她不知道他就在这里等着他,一次又一次,等了又等。
她不知也无妨,不知或许正好,就像一心想算计他的她从未想过会被他反算计,
他有的是时间与耐心,而她总是比他更急,更需要法力,
他可以在周边走走看看,装成再正常不过的一般人,融入欢闹喧哗的尘世众生中。等她。
───喂,如果我不杀你了,你还躲吗?
上一次是不小心的,忽然冒出碍事的垃圾搅局,真的,是不小心的。
───如果我听你的话,你还躲吗?
为什么怕成这样呢?你不也成了不死的存在吗,还不习惯吗。
无意义的重复时间晃荡的令他昏昏欲睡,终究少了什么能量,他并不若原本无拘无束的祂,大概是还有一样物事仍扣在清乐那边的缘故。
他在黑暗中闭上眼睛,在浓重的睡意中等待时机,
究竟重复了几次他渐渐没去数清,一个盹醒又是十多年过去,可这回,自从在他失手将她灭顶于海啸后的那一日起,好像,没有继续重复了───
时光顺行,逆行。
终于,有道暖洋洋的金光渗透进来,
穿过厚重的肉墙,若有似无的裹住他,将他冰封的神识逐渐暖开。
那道金光原本也属于他的一部分,却被染上各种紊乱的气息,
它在地水火风四轮之间狂乱来回,在虚无和无限的边际徘徊,那是非常奇怪的咒法,并不属于这个重复又重复的世界,就像......
对了,就像清乐当年用来困住祂的那种────
他逐渐忆起细细碎碎的什么。
他是来找人的,找一个他触不着留不住的女子,
他最初原想杀了她,那是他与清乐谈妥的条件,
可他后来决定不杀了,他只想要抓住她,抓住就好。清乐?呵,管它去死。他想杀就杀,不想杀就是不想了,有啥问题?再简单不过。
外头飘荡着她特有的甜香,和遥久的记忆重合,像是在呼唤他。
那香气又凉又烫,既魔媚又疏离,一如她甩开他时星见之眼的回眸,细细的刺痛了他。
对了,他就想问她:
那个刺疼,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终于试着动一动自己的手指,苏醒────
。
夜阑人静,小公寓内近乎一片漆黑,
叶峰宛如梦游般无声下床,棉被和抱枕被他挥动手脚的大动作扫落一地,他的目光却未曾停留,视若无睹的走出房间。
浴室的灯亮着,那魔媚的香气从梦中延伸到现实,
而香气的源头就在那里,徐徐飘散。
忽然,浴室的灯也熄了,
那是屋内的最后一盏灯,一灭,走道瞬间被黑暗包围,
他并未停步,迳直往前走去,一团湿热暖香很快撞进他怀中,氤氲蒸腾。
夏羽寒身上犹带沐浴过后的水气,她偏着头一边擦拭湿发,一边蹑手蹑脚的摸黑准备溜回房,没想到跟叶峰迎面撞个正着。
“叶峰?”
他没有回应。
他的表情隐没在黑夜之中,夏羽寒看不清。
叶峰的身体很烫,比刚泡澡完的她更烫,
大量的灵火流转,从开启的房门一路延伸而出,遍满半边通道,在夜里望去,竟像缓缓流淌的熔岩。
夏羽寒直觉想后退避开,脚下却湿漉漉的一滑,连身上仅有的浴巾都从手中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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