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凑到寝榻前瞧了两眼,只瞧见到被子底下鼓起一个小包,在一下一下的轻颤着。
耳边嘤嘤的哭声令他眉头紧蹙。
他走过去探了手过去,不多时,终是又收了回来,片刻后,目光往屋子里扫视了一圈,只随手将碟子里的果子拿起往软榻上守夜的小丫头身上一扔,自己闪身出了屋子。
没多久,小丫头惊醒了,听到哭声,立马一跃而起,没多久,屋子里的灯就亮了,只听到小丫头惊慌失措的安抚着:“姑娘醒醒,姑娘别哭了,是做梦,莫怕,是做梦,不是真的,现在已经没事儿了···”
然后,又有个大点的丫鬟醒了,进了屋,霍元擎立在屋子外,听到那个丫鬟道:“定是姑娘前几日被大公子给吓着了,这两日日日做噩梦,这该如何是好啊,要不要将西门那个陈三家的请来,给咱们姑娘召召魂啊···”
彼时,霍元擎才知,原来,是被自个给吓唬成这样的。
***
后来霍元擎又去过两回,才知,人好像搬到了一个老嬷嬷院子里住了一个多月,这才渐渐好了起来。
因为竹屋与那座荒院隔得近,霍元擎以前偶尔会过来走走,院子不远处有个湖,霍元擎偶尔去那里散散,小时候偶尔心情不好,就会一个人跑到湖边上坐着,一坐就是一整天,彼时,荒院里住了人,倒是不常去了,偶尔还是会到湖边走走。
也是挨得近,时不时会听到从那座荒院里传来阵阵欢声笑语。
霍元擎好久未曾听到过此人欢乐的笑声了。
在这座府邸生活了这么多年,他自小爹不疼,娘不爱,又因他是府中的大公子,无一人敢在他跟前放肆,所有人见了他总是战战兢兢,从来未曾有人敢在他跟前如此肆无忌惮的笑过。
曾经,这个地方,是他一个人的,如今,这个地方,多了一些寄人篱下,却欢乐鲜活的人。
日子久了,霍元擎倒也渐渐习惯了。
日子久了,他见识过院子里那个破小孩是如何的玩劣及调皮,见识过小女孩儿是如何的聪颖及豁达,也是如何的狡猾及···顽皮,及···视钱如命的。
他坐在树上,看得最多的便是小女孩儿偷偷解下荷包,倒出里头的银钱数了一遍又一遍的画面,明明每次数的数目都一样,明明再多数一遍,里头的银钱也不会变得多了起来,可是对方依旧锲而不舍,或许,数的不是银钱,而是数钱的这种快乐吧,横竖,他是体会不到的。
因为这个月花多了而感到惆怅,因为那个月省下了一小笔还欢呼,然后,每每省下了一笔银钱,就一脸开心的筹划着,给弟弟,给嬷嬷,给院子里的小丫头买些什么好吃的,打打牙祭。
有一回,好像一时不慎,掉了一个铜板进了湖水里,竟然看到对方脱了鞋袜,撩起裤腿抓着木筏,小心翼翼的下了湖,他在树上见了,眉头紧皱了起来,沿岸的湖水虽不深,可是小女孩儿不会凫水,稍有不慎便会出了意外。
霍元擎原本想要去喝斥一声,可是,他又历来不喜多管闲事,只皱眉忍下了。
只见湖水浸过了她的大腿,只微微弯着腰,双手用力的抓着木筏的边缘,用小脚在淤泥底下一下一下探着,探了许久,好像都没有找到,终究败兴而归,只一脸闷闷不乐的上了岸。
一脚的淤泥,就那样将两只脚丫子浸泡在水里,一下一下的晃荡着,没一丁点大家闺秀的样子,还是听到丫鬟寻来,立马麻溜起身了,穿了鞋袜,装作无事人似的,歪倒在一旁的草地上装睡了起来。
霍元擎见到的全都是名门闺秀,还是头一回见到如此“粗鄙”的姑娘。
后来,不知是因为见到对方一脸惆怅的模样,还是为之前之事儿做个小小的补偿,几日后,霍元擎回竹林时,在沿湖的路上掉了个荷包,里头装着不少黄白之物,虽未曾亲眼见到被何人捡了去,但这条路上路过的就那么两个人,终归是由着她们捡了吧。
因此,在所有人眼中,她乖巧温婉,或许,唯有霍元擎知,那乖顺的表面下藏着怎样的调皮与狡猾。
***
其实,一直是将人当作小孩,当作个小丫头的,从未将对方当成一个女子,可是,因为年纪渐渐长大,容貌也越发招眼,即便是长年身居深宅,依然遭到了旁人一次又一次的觊觎,或许,在这浮浮沉沉的京城,在这宅门深深的霍家,并不适合她们待着,她们应该是自由的。
也许,回了老家,似乎,更为妥当。
只是,没想到后来,灾难就跟认识她们似的,一次又一次的上赶着寻来。
霍元擎终是知晓,即便是离了京城,也依旧断不了祸事,且恐无人护得住,横竖大房院子多,多一个人不多,如此,这才将人留了下来。
未曾想,不过半年光景,曾经眼中的小女孩儿已然成了他心尖上的人了。
这般想来,霍元擎颇有些无奈的笑了笑,不多时,这才从回忆的恍惚中慢慢缓过神来。
一低头,只见她枕在他的腿上,一只手轻轻拽着他的衣裳,毫无防备,睡得正香。
霍元擎见了,嘴角微勾,脸上露出了一抹若有似无的浅笑,在阳光下,树荫里,这样的不多见的笑容里,竟然有种温和的味道。
霍元擎只不错眼的直直盯着身下的人儿,不多时,缓缓凑了过去,在她眉心处印下一吻,随即,将雪色的狐裘往她身上拉进了,然后,连狐裘带人一起,稳稳的打横抱了起来。
起身的时候,怀里的人似乎迷迷糊糊的醒了,眼皮都未抬一下,只含含糊糊喊了一声:“公子···”
霍元擎低头轻声的应了一声,然后,怀里的人便彻底安稳了,不多时,只下意识的探出双臂搭在了他的脖子上,霍元擎抱着人大步回了木兰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