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纪鸢年纪不大,还尚未及笄呢,打小就被打发到这样一个“荒无人烟”的偏僻小院,既没上过学,又无人相处交流,更不像府上的几位姑娘们,自懂事起,便请了整个大俞一等一的女夫子教学,学规矩,学本事,到了一定年岁,便又开始跟着太太各个府上走动长见识。
霍家的姑娘,虽是女子,却并不比男子差,皆是见过世面的。
可纪鸢则不同,她像是一只被折断了翅膀的鸟儿,常年被困于此,她的世界,理应只有碗口那么大而已。
没想到,竟会活得如此通透。
所说所言,不像是从个小女孩嘴里说出来的似的。
人心向来是不满足的,只有奢求越来越多的,却极少,有人追求得如此单纯、纯粹。
霍元擎微微抿着嘴,良久,没有吭声。
纪鸢心里只有些紧张,她知道,她未来的一生,兴许就掌握在此刻对面这名男子手里,她的生杀大权,由对方掌控,是走是留,皆不过是对方一句话罢了。
她自问,自己是有些美貌的。
想当初,那杜衡便是三番五次、费尽心思的想要打她的注意,正因如此,她便一直小心谨慎、处处约束自己,其实,自从来到了霍家,她所见的男子,除了奴才下人,余下的,一只巴掌堪堪可数。
可即便如此,她依稀还是可以感受到,但凡见了她的人,多少对她是有些好奇或者兴趣的,譬如,那霍家二公子。
若是,此番境遇,落在了大公子以外的任何一个人手里,或许,她皆在劫难逃。
可纪鸢运气好,对方是霍元擎。
对方并不是个好女色之徒,且他性子冷淡,两人岁数相差这么多,他应该不会对自己有兴趣。
纪鸢心里其实是稍稍有些把握的。
因此,才会在对方并未曾表态的情况下,她便已经暗自在筹谋回山东事宜了。
原本心里有些计较,可此刻,眼下,见对方一言未发,迟迟未见表态,纪鸢心里不免便又是一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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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都快要从嗓子眼里给跳出来了。
纪鸢额头都快要冒汗了。
只觉得此刻无比煎熬折磨,就跟在打心理战争似的。
等了好一阵,纪鸢只觉得内心防线快要一点一点崩塌,正在此时,忽而灵机一动。
下一瞬,只见纪鸢忽又起身,缓缓来到那小树桩前,弯腰,双手小心翼翼的将托盘上剩余两盏茶其中的一盏给端了起来,随即,重新走到那霍元擎跟前,有些讨好似的,低眉赦目,恭恭敬敬的递到了他的跟前,再次轻声道:“纪鸢便在此···谢过公子了。”
不有一招,叫先发制人么?
她都已经谢过了,对方,总不至于不领情吧?
果然,此举过后,只见那霍元擎看着纪鸢手里的茶杯,又半眯着眼看了看纪鸢,少顷,方才一脸面无表情的开口道:“如此,如你所愿。”
嘴上这般说着,但并没有接过她手中的茶杯。
没有领她的情?
然而纪鸢却压根没有在意到这些小节,满心满脑,只有他出口的那句话。
果真是···应下了。
心里悄然松了一口气。
心里有些激动、过了好半晌,纪鸢强自压下内心的欢喜,只由衷道:“多···多谢公子成全,纪鸢感激···感激不尽。”
说罢,又将杯子高举了好一阵,这才意识到对方压根没有要接的意思。
顿时,面上这才后知后觉的涌现些许只尴尬。
不过,得到了想要的许诺,内心的窃喜完完全全将这份尴尬给冲刷了。
高兴之余,纪鸢端着这茶杯···自己饮下了。
心刚落回实处,正在此时,忽而只听到对面之人冷不丁低低唤了声:“阿离。”
话音刚落,殷离不知从哪个方位忽然就冒了出来,纪鸢一转身,就瞧见了他冷不丁出现在身前,朝那霍元擎恭恭敬敬的道着:“公子。”
纪鸢被唬了一跳。
正惊魂未定间,只听到一道微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那霍元擎语气冷淡的吩咐道:“将纪姑娘送回去。”
殷离立即领命,冲纪鸢伸手右手,面无表情道:“纪姑娘,请。”
纪鸢有些诧异,原本还寻思着,要不要再多感激一番,未曾想,对方行事竟···如此干净利落。
惊讶之余,立马将手里的茶杯放回了原处,便又再次朝那霍元擎福了福身子,这才跟着殷离缓缓离开了这片竹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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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甚至比自己料想的还要顺利。
她的脑海中甚至做好了无数设想及对策,只觉得都还没有使出来,事情便成了,有种极不真实的感觉。
一路上,纪鸢就跟脚下踩了棉花似的,一路轻飘飘的出了林子。
殷离将她送出竹林后,便要开始返回了,只返回前,忽而脚步顿了顿,抬眼看向纪鸢,没头没尾的说了句:“纪姑娘从此往后莫要再出现在公子跟前了。”
说完,冷冷的盯着她看了一阵,方面无表情的返回了林子。
纪鸢一愣。
春桃见殷离的身影消失不见了,见纪鸢微微咬着嘴,方嘟着嘴,小声抱怨道:“这个殷护卫怎地如此跟姑娘说话,哼,大公子与姑娘说话比他都要温和,哼,他简直比主子还要厉害···”
纪鸢默了许久,方喃喃低语道:“大公子···温和?”顿了顿,又轻声问道:“春桃,你跟菱儿往日最惧怕的人不正是大公子么?”
春桃眼珠子转了转,道:“是啊,可是那是从前,自从此番大公子救了姑娘后,大公子便是咱们院里的救命恩人了,虽然还是有些惧怕,可是···可是大公子是好人,这样想着,又没有从前那样怕了。”
想了想,又道:“不晓得是不是春桃的错觉,总觉得今晚大公子好像没有往日那般吓人。”
纪鸢闻言,抿了抿嘴,便又抬眼往那林子深处瞧了一眼。
只是,林子深深,除了一片黑暗,再无其它。
***
竹林里,殷离见霍元擎忽然起身了,他看今日时辰还早,便忍不住问了声:“公子···可是要回?”
只见那霍元擎默不作声的往回走,走了两步,忽又停了下来,双眼看向树桩上那一套茶具,淡淡道:“将那套茶具收好,送到苍芜院。”
殷离愣了愣。
这套茶具并没有什么奇特之处,前不久,原先摆放在这里的那套茶具因之前下大雨那一次被损坏了,过后,殷离做主换了这一套。
公子喜欢么?
缘何要送回去收藏?
殷离虽有些意外,但并未多想,只依言将东西收好,一并送回了那苍芜院。
***
第二天是小年夜,与往年并无不同,纪鸢跟鸿哥儿凑一起,写了许多对联,只将院里院外所有门前都贴了一副,末了,又分别送了厚厚一沓,给洗垣院、昭晖院送去。
她要回山东这决定,早已跟尹氏禀告了。
尹氏十分不舍,只怕这一去,此生怕是难得一见了。
纪鸢跟霍元昭一样,在她心里是一样的分量,便是嫁了人离开的,多少是有个归宿了,可此番回到山东,亲事未定,未来路途未明,将来不在她眼皮子底下,再无她及霍家庇护,尹氏如何安心。
尹氏心里甚至快要动摇了,倘若当真要走到这一步,还不如···去大房得了。
大公子不比二公子,亦不是二老爷,他那院子里清清静静的,纪鸢双亲不在了,出去了也是孤苦无依,倒不如留在霍家算了,横竖一家人还在一块儿,多少有个照应。
将来,倘若一举怀胎,得了个哥儿,以大公子的为人,绝对会善待她们母子的。
可是,一想到,大公子的亲事未明,将来总会要娶续弦的,当家主母尚且是个什么样儿,一切都还是未知数,又如何敢冒险。
何况,当初正是由尹氏亲自开口劝说,让纪鸢无论如何都不能为妾的。
此番,她又如何开得了这个口。
虽嘴上未曾松口。
但这些日子,尹氏日日将纪家姐弟唤到那洗垣院,又是嘘寒又是问暖,关怀备至得犹如当年她们姐弟俩初来霍府时一样,片刻不忍分开,似乎,已是默许了她的决定。
只霍元昭那边,纪鸢还未向她提及,若说了,这个年怕是都不好过了。
且眼瞅着这些日子,尹氏关心她们姐弟俩,而冷落了霍元昭,霍元昭这几日正生着闷气了,纪鸢更是不敢跟她提了。
纪鸢心里亦是不太好受。
既盼着来年春天赶快到来,可是,又贪念着尹氏、元昭二人这里的片刻温情,又想要慢点来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