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衍宗,群山环绕,谷地之中,正是花海烂漫,粉白连绵,一眼望不到头。
此处乃日月同升,太衍宗数千年来各大仪式都在此处举行,掌教继任之礼自然也不例外。
圆形露台之上,早已安排好数千席位,乘玉手中握着宾客名单的玉简,再三确认。
要知道,这落座之事可是一门大学问。
太衍宗乃东境第一大宗,此番又是掌教继任这样的大事,整个修真界数得上名号的势力,自然都纷纷道贺,就算人不到,也会备上厚礼送来。
如此多不同派别的势力,彼此间少不得有些摩擦和龃龉,安排席位时便要考虑到这一点。
太衍宗一向奉行的是精英教育,相较其他宗门动辄数万弟子,太衍宗数千年底蕴,如今弟子也不过堪堪过万余。
为了司擎继任掌教一事,不仅乘玉忙得团团转,连其他五脉弟子也未曾偷了闲。
“这摘星阁和聆音楼的位置,还是再调得远一些为好。”乘玉有些头疼,两派都是大势力,位次不能过于靠后,可前日联姻之事闹得那样难看,若是太近,万一动起手来可怎生是好。
她身旁的师妹点点头:“是,师姐。”
“听说摘星阁和聆音楼交情甚深,聆音楼长老闻清觞和摘星阁主大弟子苏嫣然早在百年前定下婚约,谁知前些时候,闻清觞竟然当场悔婚,叫摘星阁丢尽了脸面,两派就此交恶,百年世交,一朝成空。”有少女叽叽喳喳八卦道。
聆音楼与摘星阁联姻,太衍宗只送上贺礼,未曾派弟子亲往,这些小姑娘们,都是听的外间沸沸扬扬的传闻。
太衍宗弟子甚少行走世间,多在宗门内潜心清修,日子不免无趣了些,全赖修真界各种传闻解解闷。
另有一人义愤填膺道:“何止呢,那闻清觞悔婚也就罢了,竟然还毁了苏嫣然丹田,真不是个东西!”
“可我听说,是为着苏嫣然算计,害死他心爱女子在先。闻清觞,早已与那女子成亲了!”
“可他出生不久就与苏嫣然定亲,身有婚约,怎么能与旁人成亲?”
“哎呀,你们说的都不是重点!”少女摆了摆手,“更重要的,不是和他成婚的女修,与凌霄剑宗明剑尊,上阳书院子书符尊,还有药王谷容药尊,都有旧么?便是为了那女修,他们还大打出手,好不热闹!”
少女双眼晶亮,言谈之间全是自己没能亲眼见到这番热闹的遗憾。
乘玉扶额:“你们啊说到修炼就只觉得犯困,谈起这些不着调的传闻,倒是一个比一个精神了。”
少女嘻嘻笑了一声,挽住她的手:“师姐潜心修炼,当是没听说过此节吧,虽不知传言真假,听个乐便是。对了,说来那叫几位尊者混战的女修,仿佛叫谢微之,真想见见她是个怎样倾城绝色的美人!”
能叫那么多人念念不忘,定是很好看了。
乘玉心中飞快掠过一丝古怪,谢微之
仿佛谢令主为十一师姐赐下的名字,便是微之
乘玉摇摇头,应该只是重名的巧合罢了,以师姐那般性情,怎么可能招惹如此多桃花债。
“好了,你们也别八卦了,且把正事办好,再有片刻,客人也该陆陆续续到了。”乘玉扯回话题,谈起正经事。
太衍宗寻常并不允准非门下弟子进入宗门,如今因掌教继任之事大开山门,解开各处禁制,也只得一日光景。
修真界都知道太衍宗的规矩,是以都算准了时辰,今日到达。
“凌霄剑宗来的是明剑尊,药王谷则是三尊齐至,对了,医仙也会前来,我知道你们这些小妮子都喜欢看美人儿,这回可大饱眼福了,医仙木知谣,可是修真界数一数二的美人。”乘玉弯起眉眼。
簇拥在她身边的少女们对视一眼,其中一人开口道:“比十一师姐还好看么?”
乘玉一怔,没有反应过来。
“那日在演武场见过十一师姐,她真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女修了,我们可想不出,还有人能比她还好看。”
乘玉偏了偏头:“三百年不见,师姐的确是越发好看了——我也没见过医仙,不知她是何模样,不过容貌之事,各人有各人的想法,修真界还从没有过被所有人都认同的第一美人呢。”
“当然,在我心里,十一师姐,一定是比医仙漂亮的。”
少女们便齐齐笑了起来,七嘴八舌地应和起她来。
“对了,师姐,这一回,似乎连幽冥海龙主也要亲至,他已经百年不出幽冥海,此番也算给足了我太衍宗面子。”
乘玉点头:“幽冥海与我太衍宗素无交情,不知龙主此来有何意。无妨,无论龙族有何目的,我太衍宗都无惧。”
乘玉的话说得很有底气,作为东境第一大宗,传承数千年,太衍宗弟子当然有说这话的底气。
“奇怪,文圣与掌教是旧识,曾在一处论道,今次为何只派了弟子来?”少女突然问道,她还以为文圣会亲来。
“许是有事。”乘玉笑道,“药王谷掌门也是因为正在炼制一颗九品丹药,未能亲自前来。”
“好了,时辰快到了,你们准备一二,引客往此处。”
“师姐,你今日这身,可真好看!”云鸾笑得眉眼弯弯,她五官明艳,只在谢微之面前露出一点少女的娇憨气。
今日乃是太衍宗掌教继任仪式,身为司命一脉大师姐,谢微之自然要正装出席。
太衍宗弟子服与谢微之平常所穿都为素白,但裙摆走动间可见粼粼暗纹,衣袖上绣有代表司命一脉身份的徽记。
谢微之抚了抚衣襟,自在惯了,换上这一身,仿佛手脚又套上镣铐。
好在,也就一日功夫。
她对上晏平生的目光,对他挑眉笑了笑:“怎么,不好看?”
“自是好看的。”晏平生靠在窗边,含笑道。
阳光从他背后照入,晏平生整张脸都落在阴影之中。
他抬步向谢微之走近:“我帮你绾发吧,今日的场合,就不好随意散发。”
云鸾的耳朵立刻就竖了起来,她双手叉腰挡在晏平生面前:“你想干嘛,轮得到你来替我师姐绾发!”
这小子,知道绾发代表什么意思么?
晏平生退后一步:“那师妹来。”
来,来什么?
云鸾看着谢微之的长发,神情空白一瞬。
她哪里会什么绾发。
云鸾瘪瘪嘴,甚是委屈地让开身。
晏平生握起木梳,温柔地顺着谢微之长及腰际的黑发梳下,他看见铜镜中映出谢微之春水梨花一样娇美的侧颜。
嘴角轻微勾起些许弧度,晏平生垂眸,不自觉地泄露一点温柔。
云鸾看着这一幕,莫名觉得自己在这里很是多余。
这个元婴期的小子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她怎么觉得,师姐要被他拐走了?
“师姐,我先去日月同升了,今日来宾众多,我和师弟师妹们,都要前去帮忙待客。”云鸾不放心谢微之和晏平生两人独处,不过她实在有正事要办。没事,师姐那么聪明,才不会叫这小子占了便宜!
云鸾在心中给自己打气。
谢微之点点头:“你去便是。”
如这样的事,谢微之这样懒散的人才不会揽上身。
“那师姐,你早些过来啊。”
谢微之嗯了一声,云鸾得了这答复,才一步三回头地走出房门。
“你真打算早一点去。”晏平生在她身后,微微前倾身体。“今日,那几位故人,可都在席上。”
“自然不是。”谢微之侧头,双眉黛如远山,眼中带着狡黠,“嗯这个字,可不止一个意思。”
谢微之虽不惧见他们,只是早早去席上坐着,与他们大眼瞪小眼作甚?除了麻烦,还是麻烦。
还是踩着点儿去最好。
“你若是不想见他们,今日不去便是。”晏平生轻声道。
谢微之抬眼,望进铜镜中自己的双眸,微微带了一点冷意:“又非我心中有愧,躲躲藏藏作甚。”
如今修为形貌恢复,倒也不必特意躲着谁,何况,当年一些旧事,也该了结了。
听谢微之这么说,晏平生便知道,对于过往,她是真的全不在意了。
沉溺于过去无法走出的,从来都不是谢微之。
晏平生拿起一枚玉簪簪在谢微之发间,便在这时,谢微之开口道:“倒是你,是不是该去寻你老爹。你非司命弟子,跟在我身边像什么话。”
这样的场合,安排的席位都是有数的。
晏平生闻言微挑起眉:“这有什么。”
灵光闪过,他化作一条白蛇绕在谢微之手腕千机上,从宽大袍袖中探出头:“如此,不就解决了。”
谢微之失笑,纵容道:“随你。”
日月同升,花海外。
龙枭带着越知欢到场时,半数宾客已经列席,他们来得恰好,不早不晚。
“见过龙主。”乘玉向龙枭俯身行礼,态度不卑不亢。
龙枭身上带着久居高位的威势,幽冥海龙族统率南境千万水族,便是凡间帝王也无法与之相比。
他脸上并无笑意,只向乘玉微微颔首。
“龙主,请——”见他无意寒暄,乘玉也没有多言,引他向内走去。
有风拂过,落花纷纷扬扬,像下了一场雨。
“敢问,贵派之中,可有弟子,姓谢,名微之?”
龙枭突兀开口,叫乘玉心内一惊。
片刻后,她才回神,意识到龙枭的问题,微之,十一师姐?
乘玉有些戒备道:“龙主如何有此问?”
“我与微之有旧,此来,正是想见她。”龙枭眼神柔和一瞬。
听他口吻似乎与谢微之很是相熟,乘玉才微微放下心:“我的确有一位师姐,姓谢名微之。”
龙主方才那句话,意思是他为了师姐才出幽冥海,来太衍宗观礼?
他和师姐是什么关系?
乘玉心中万般好奇,却知道,自己不能问出口。
“今日大师兄继任掌教,师姐当也会出席,届时龙主便知,师姐是否为你所寻之人。”乘玉滴水不漏地说道,龙枭想叫她带自己去寻谢微之的话全无机会出口。
罢了,如此也好,龙枭向乘玉点头。
今日列席,上阳书院和药王谷正好遥遥相对,容迟落座,抬眼对上子书重明目光,不由冷哼一声。
木知谣有些奇怪地看过去,那不是上阳的子书符尊么,三师兄何时与他有了龃龉?
她才在容迟身旁坐下,立刻便有数名修士簇拥上前,与她搭话,医仙美貌,是传遍了大半个修真界的,今日能一睹真容,自然要上前攀谈几句。
木知谣便再没有余暇去思索容迟与子书重明的过节。
乘玉领着龙枭和越知欢等一干龙族来客入席时,场中起了一阵窃窃私语。
“那是幽冥海龙主?”
“听闻龙主已经百年不出幽冥海,此番却亲来太衍宗观礼,太衍宗不愧是东境第一宗啊。”
“他身边的小姑娘是谁?”
“不就是赤焰狼一族的少主,越家知欢。”
“几百年前,龙族公主龙陵下嫁赤焰狼主的排场,你们都忘了么?这便是龙女的女儿,她现在,仿佛拜在凌霄剑宗掌教真人清虚子门下。”
说来也巧,凌霄剑宗与幽冥海龙族的席位,正好相接。
“明师兄!”越知欢向端坐桌案后的明霜寒抱拳行礼。
明霜寒向她微微颔首,目光与一旁龙枭对上。
这两人,一如高山之巅千年不融的霜雪,一如遥望无际暗潮涌动的深海,对视之间,礼貌而疏离。
“孤曾听知欢提起,如今所用赤虹剑,正是剑尊所赠,知欢年幼,多赖剑尊照拂。”龙枭向明霜寒道。
虽然未曾见过,龙枭也隐约听过明霜寒无情剑主之名,对他为人也有几分欣赏。
无情剑除魔卫道,不杀无辜的清名,修真界上下皆知。
明霜寒素来寡言,但和龙枭还算说得上话,两人聊得虽不热络,也不显尴尬。
另一边,晏鸣修早早便来了,谁知环视全场,愣是没见到任何儿子的身影。
他不由气苦,再次后悔道,早知就不该把那隐匿气息的秘法交给小狗崽子,如今连他这个做爹的都摸不到他的尾巴了。
太衍宗六脉令主陆陆续续前来,眼看着今日宾客将齐,晏鸣修给自己斟了一杯酒,看向谢无所在之处,暗暗奇怪,师姐不是回了宗门么,怎么不见她的身影?
对了,小狗崽子不就是来寻师姐的。
真是缘分,没想到他儿子竟然和师姐成了忘年交,甚好甚好。
今日司擎师兄继任掌教,以师姐与他的关系,应当是会来的才是。
同一时间,云鸾坐在谢无身边,左顾右盼,和坐下后端正得像块木头的谢明明形成鲜明对比。
“你探头探脑做什么。”谢无终于看不下去了,掀起眼皮开口。
“我在找师姐啊。”云鸾理所当然道,“师尊,师姐怎么还没来啊?”
“该来的,总会来。”谢无垂眼看着桌案上的酒盏,“她想来,自然会来。”
她若不想,谁又强求得了。
她若想,谁又拦得住。
云鸾被他的话说得满头雾水,只能强忍住自己想翻白眼的冲动,师尊怎么总是这样神神叨叨的,有话不能好好说么。
到了此时,各方来宾全至,五脉令主俱已入席,只差东皇令主,也就是如今太衍宗的掌教真人青松和司擎未至。
“时辰快到了。”谢无淡声开口。
云鸾急得挠头,是啊,都快要到大师兄继任掌教的吉时,师姐怎么还没到,她难道不打算来了?
便在这时,一道素白身影自天边而来,左手背在身后,裙袂翩跹,飘然落地,如流风回雪,惊鸿一见。
“师姐!”云鸾远远瞧见这一幕,眼睛立刻亮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