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朝城,锦衣阁。
这里是城中最大的制衣处,所制法衣均为灵器,水火不侵,纤尘不染。其上还可绘制法阵增强防御,六品法衣甚至能扛下化神修士全力一击。
当然,这样品阶的法衣,价格定是不菲。
“等等,你有灵石么?”踏入锦衣阁的瞬间,谢微之想起一个非常严肃的问题,及时拉住萧故。
萧故冲她扬眉一笑:“放心吧。”
谢微之半信半疑,萧故没有多说,抓着她的手迈进大门。
锦衣阁内部装潢雅致,各式不同的法衣悬挂四周,其间更有流光溢彩的各色衣料陈列展示,叫人瞧得目不暇接。
甫一进门,便有面目清秀的少女迎上前,引着两人向楼上雅阁行去。
她修为不高,不过筑基境界,但面对金丹期的萧故,态度却是不卑不亢。
“不知二位需要何种法衣?”少女开口,嗓音如出谷黄鹂,清脆悦耳。
“今日我要为妹妹置办两件衣裳,只管将你们这里合适她的法衣都取来。”萧故豪气道。
少女不由露出一点讶色,她见萧故修为不过金丹,一身也不像有多少灵石的模样,如何敢说出这样的话?
锦衣阁的上品法衣,可不是区区几千下品灵石便能买下的。
“阁下对法衣的品阶可有什么要求?”少女掩去惊讶,再次问道。
萧故随意地坐在桌案旁,闻言屈指轻敲桌面,而后才道:“将五品以上法衣尽管取来便是。”
五品以上?!那至少也需数千中品灵石才可买下,这不过金丹期的少年,能拿得出这样多灵石吗么?
少女心内暗自纳罕,点头退下,片刻后便取来十余件盛在托盘中的法衣,在她灵力牵引之下,依次落在桌案之上。
“你且试试。”萧故向谢微之示意。
谢微之不解:“随意选上一件便好,还需试什么?”
萧故失笑:“当然试一试,才知好不好看。”
“何必那样麻烦,一件衣裳罢了。”谢微之不在意道。
萧故想起,自见面以来,她好像一直是一身未有装饰的素净白衣。
偶尔也该换上几件好看的衣裳才是。
萧故催促道:“只换上试试,叫我瞧瞧好不好看。”
谢微之拿他无法,指尖点在法衣上,灵光闪过,那件法衣便熨帖地穿在她身上。
萧故看着她,什么也没说,只道:“换一件试试。”
这一身不好?
谢微之没多想,抬指换了一件。
谁知萧故仍是摇头,让她再换一身。
如此,换了一身又一身,谢微之终于恼了,揪着萧故的耳朵:“我看不是衣裳不合适,是你觉得我这个人不合适了。”
萧故赔笑着求饶,谢微之这才松开手。
他转头对候在一旁的少女道:“方才她试过的法衣,我全数买下。”
少女这回再也掩不住惊讶:“阁下是要将这十余件法衣尽数买下?!”
这…似乎并无必要…
修士能施避尘诀,实在不用如凡世女子一般,置办数件衣裙。
谢微之刚要阻止,却见萧故拿出一块玉佩放在桌上,其上花纹繁复,正形成一枚徽记。
“失礼。”少女上前,拿起玉佩仔细查探,确定无误后才躬身道,“原是少主前来,恕婢子眼拙。”
“婢子需将此玉呈奉阁主,请少主稍待。”
“无妨。”萧故向她点头,少女小心退下。
“这处原来是晏家产业。”谢微之恍然道,怪不得萧故这乘云龟还需砍价的家伙到了这里出手这么豪气。
她一身鹅黄衣裙,衬得肌肤雪白,明眸皓齿,让人丝毫也瞧不出,她如今已经是两三百岁的年纪。
分明还像个小姑娘啊。
“你当真有两百多岁了?”萧故忍不住问出了口。
谢微之瞥他一眼,挑眉道:“你可知道,问女修的年纪,很是不礼貌。”
不过她还是回答:“不止两百,要细算起来,我应该是三百余岁了。”
三百二十余。
“那又如何?你不还是我妹妹?”萧故先是抿唇,后又笑道。
也不过是三百年罢了。
他推着谢微之到那面能照人全身的水镜之前:“今日哥哥给你换个发式。”
“你还会编发?”谢微之奇道。
“我在人间行走过三年,什么都学过一些。”萧故低头,挽起她一缕发。
“对我来说,琴棋书画也好,编发也罢,都是一样的。”
并无高低贵贱之分。
谢微之看着水镜,镜中映出她身后萧故垂眸的神情:“但这世上,如你一样想的人,实在太少。”
“所以他们都不是我。”萧故这话说得很是自信。
谢微之莞尔:“这话倒是不错。”
他是她遇见过,最不一样的人。
镜中少女眼波盈盈,唇边勾起浅浅的弧度,竟显出几分纯粹的无邪。
谢微之摸了摸发髻,居然有些不敢承认水镜中的少女是自己。
就好像她真的不过十六岁。
“这是凡世少女未出阁时常梳的堕马髻,喜欢么?”萧故抬起头,从谢微之身后看向水镜。
谢微之眼中露出茫然,迟疑道:“很好看…我从前…未曾这样打扮过。”
萧故的手顿了顿:“那你十六岁时,都在做什么呢?”
谢微之认真想了想,才答道:“修炼。”
日复一日地修炼,与灵兽搏杀,在生死之间寻求突破的机会。
这就是谢微之的十六岁。
“听起来很是无趣。”萧故喃喃道。
谢微之对上他镜中的双眼:“的确是很无趣的。”
以至于她如今回想,竟想不起有什么值得记住的场景。
兰府门前,着蓝的青年领着幼妹,手中捏着一把折扇缓缓行来。
他实在生得一副好相貌,唇边含着浅淡笑意,如芝兰玉树,眸中有星河流淌,气度高华。
身边少女一身鹅黄衣裙,如早春晨光中悄悄绽开的迎春,俏色动人。
“你这张脸,实在太惹眼了。”感受到无数落在他们身上的目光,谢微之不由得叹了口气。
果然还是萧故幻化后那张扔在人堆里也无人认出的脸,最是方便。
被嫌弃的萧故无奈:“这也不能怪我吧?”
向兰府家丁递上名帖,晏家的族徽果然立刻引起了兰府管事的注意,立刻将两人请入府中,暂做歇息。
萧故向兰府摆出的身份,乃是晏家亲族萧家的旁支子弟。
虽然晏家的名头,让两人得以进入兰府,但亲族旁支子弟,还不足以让兰绛婷推了之前数人拜谒,特意来见萧故和谢微之。
不高不低的身份正好,既不会让兰府过分殷勤,也不用等上数日,连拜贴都送不进兰府。
“二位贵客见谅,实在是我家家主马上便要继任城主,近日来访者不计其数,家主实在不能立时来见二位。怠慢之处,还请见谅。”管事脸上带着和气的笑,礼数周到地向萧故解释。
萧故点头,颇有风度道:“本是我们贸然来访,实在叨扰。我与妹妹本是要往聆音楼参加婚宴,途径此处,听闻兰府之中异花甚多,不可错过,这才递上名帖。”
听萧故赞府中花草,管事深感得意:“我家家主最善侍弄花草,如今这花朝城十大异花,有一半都在我兰府上。贵客感兴趣,只管叫上一名侍女引路,在府中花园一观便是。”
萧故点头,忽又想起什么,问道:“贵府之中,可有一位姓云的护卫?”
管事皱起了眉:“客人何故有一问?”
“是这样,多年前我父亲曾与一位姓云的修士相交,听说他后来到了贵府做护卫,故而有此一问。父辈故人,既然来了,自当拜见一二。”萧故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管事脸色微霁,轻描淡写道:“我家家主身边,的确有一位跟随多年的云护卫。不过前些日子,他已离开府上,不知往何处去了。”
这…
谢微之和萧故对视一眼,都意识到其中不对。
按照云翳的说法,他从这位兰家家主幼时,便陪在她身边,护她长大,几十年相处,怎么也该有些情谊才是。
这兰府管事的态度,某种程度也能反映兰绛婷的态度。云翳要寻他的闵柔,不会主动离开兰绛婷,更不会不加告知便离开。
那么云翳消失这些时日,兰家家主没有一点担心么?管事轻飘飘一句不知往何处去,实在叫人觉得古怪。
是夜,客房中明珠放着温润的光芒,谢微之坐在桌案旁,盯着那抹光芒,微微出神。
在花朝城外遇见云翳,实在是她从未想过的事。
凡世故人,她本以为,他们都已经在岁月之中化为枯骨,轮回转世。
她本以为,她和燕麟不可得的幸福,云翳和闵柔能够得到。
但世事无常,青梅竹马,相知相许的两个人,最终也阴阳永隔,人鬼殊途。
云翳为了与闵柔再续前缘踏入仙途,如今却因为心中执念化作恶鬼,不肯轮回。
谢微之有些不明白,他为何这样执迷。
她一路走来,从未强求过什么。爱人,朋友,恩人,若是缘分已尽,那放下便是。
谢微之体会不到云翳那样执迷百年,超脱生死的爱意。
如果她也有云翳这样的执着,那燕麟…
不,谢微之摇着头,这世上已经没有燕麟了,他早已彻彻底底地消失在这天地之间。
其实,她最爱的或许还是自己,所以,她才能轻易放下。
正在出神之际,房门忽被敲响。
“进。”谢微之回过神来。
萧故推门而入,合上门后,径自走到她身边坐下:“兰家家主,和你那位旧友的关系,恐怕并非如他所言。”
他花了一日,从兰府上下一干人等口中,将事情打听了个清楚。
在云翳口中,他陪在兰绛婷身边,看着她长大,他们互许终生,誓言永不分离。
“你可知兰府为何会有这样多的人来访?”萧故面上并无笑意,“除了兰绛婷将要接任花朝城城主,更因为,她马上要和梵天域李家公子联姻。”
梵天域李家,是修真界之中颇有名气的修仙世家。
“这位兰家家主,对云翳,可能没有那样深的感情。”萧故声音低沉。
谢微之垂眸,以云翳如今模样,若是知道这个消息,恐怕会发疯吧?
他心心念念的女子,马上要嫁与他人为妻。
“现在,我们怎么做?”萧故问道。
谢微之抬起眼,目光甚是平静:“等她见我们,将云翳的魂珠交给她。”
“这是他们的故事,你我,什么也做不了。”
所有一切,都是云翳所求,那么无论怎样的结果,他也只能自己承担。
哪怕这样的结局,并不是他想要的。
“你在难过。”萧故突然道。
谢微之对他笑了笑:“不,我只是有些感伤罢了。”
世间之事,总是难全。
月色清明,园中花草间浮动暗暗幽香。
房内,侍女为兰绛婷解开发辫,取下满头珠翠。
“今日有人递上晏家名帖?”兰绛婷容貌清丽,眉心一朵牡丹花钿殷红如血,为她添了几分光彩。
“是呢。”侍女脆生生答道,“不过那兄妹二人自称姓萧,并非晏家人。家主,这萧家和晏家有什么关系?”
“萧家啊…”兰绛婷若有所思,“当年晏家七子娶了籍籍无名的萧家女,听闻那女子难产而亡,便是这萧家吧。”
“那这样算起来,晏家和萧家关系颇近啊。”
兰绛婷嗤笑一声:“那萧家不过是个破落户,因为女儿嫁进晏家,才被扶持壮大,并不值得留心。”
不过看在晏家的面子,她还是要见一见这对兄妹的。
“你去安排,后日卯时,我在花厅与他们一叙。”兰绛婷漫不经心地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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