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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国纲随着门房进了会客室内落座。他很有耐xing的等候了片刻,顺便又问门房道:你说的那位金先生,就是华堂染厂的金经理吧?

老门房垂手侍立于一旁,还是个讲规矩的老人儿:盛先生也认识金先生?我们大爷身体弱,不爱jiao际,朋友也少,就和金先生要好。金先生这人爱走动,来得勤着呢!

盛国纲点头笑了一下,转移了话题:我先前是你们老爷的部下,虞司令现在还好吗?

老门房是很寂寞的,这时也愿意陪着客人说说闲话:我们老爷前两天受了风寒,进医院住着去了您先生是知道内qing的,我们老爷现在哪里还谈得上好与不好呢?也就是家里这些人心疼他罢啦。

盛国纲一听虞司令不在家,不知怎的,却是悄悄松了一口气。他是来看虞幼棠的,不是探望老长官的。

这时房门开了,那个小园丁气喘吁吁的探头进来大声道:盛、盛先生,您跟我来吧,我们大爷等着您哪!

虞府本是座好宅院,可惜在虞司令手里被改建坏了。

虞司令是一个洋派人物,在家中不合时宜的乱修洋楼,终于亲手造出了一座乱七八糟的迷宫。盛国纲带着他那个拎礼物的张副官,随着小园丁忽而绕过一座假山,忽而穿过一重院门,七扭八歪的行走许久,最后终于进入了一处小小院落。这院落四四方方的,内有回廊,廊柱上攀爬着丝丝缕缕的枯huang花蔓,院内正中植了一大丛半死芭蕉,角落处还立着一架白色的秋千。

小园丁将客人引至院内一扇门前,侧身闪到一旁拉开房门,又掀起帘子,口中低低的说了一个请字;而盛国纲下意识的一扯后衣襟,就觉着自己一颗心怦怦狂跳,也不像是要拜客,倒仿佛是要跳崖一般,慌的很没来由!

房内迎面扑出一股子热气,盛国纲硬着头皮迈步走入,只见前方沙发上坐着一位长袍装扮的青年,长袍是玉白色的,人也是玉白色的!

盛国纲有点恍惚,因为虞幼棠这人看起来很不真实。

他从未见过一位男子可以白嫩到这个地步,盯着对方那张端庄清俊的面孔,他忽然就有些自惭形秽起来,几乎怀疑自己所带进的疾风会刮伤对方luo露在外的手脸。

虞先生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异常轻快的响起来,带着一点神经质的热qing:真是抱歉得很,我这样贸然的就前来打扰了。鄙人名叫盛国纲,先前曾是虞司令的部下,不知道他老人家有没有在你面前提起过我

话说到这里,他忽然发现虞幼棠已经拄着一根手杖费力站了起来,并且向自己伸出了一只手:盛先生,久仰,不要客气。

盛国纲的声音戛然而止,仿佛被人攥住了脖子似的。

轻轻握了一下对方的右手,他觉着自己是捏到了一块温软的豆腐一握即放,他半分力气也没敢用。

虞幼棠微笑着自行坐回原位,又指着对面沙发一点头:盛先生,你坐。

盛国纲咽了口唾沫,知道自己这是要丢人了,然而行为已然失控。大步走到沙发前一屁股坐下来,他听见自己压的沙发吱嘎一声。

虞幼棠向后仰靠过去,一名仆人从暗处走出来,将一条毛绒绒的小毯子搭在了他的腿上。

神qing温和的望向盛国纲,他那一双眼睛是明亮的黑曜石,发she出善良诚恳的光芒:盛先生,请喝点热茶,外面是不是冷得很?

盛国纲迎着他的目光,并没有感受到丝毫友爱,只是紧张,一颗心狂跳不止:还好,冷倒是不冷他忽然意识到虞幼棠是个病鬼,便又立刻补充了一句:虞先生身体虚弱,大概是比较畏寒吧?

虞幼棠听了这话,脸上的笑意隐隐加深了他那相貌和虞嘉棠很像,不过是个双眼皮,五官也更秀气了几分;因为皮肤一色雪白,半丝血气都没有,所以他瞧着太像一幅画,是宣纸上一笔一笔描出的飘渺形象。

我怕冷。他的声音类似虞光廷,清朗而动听:所以常替旁人害冷。

盛国纲清了清喉咙,下意识的微微向前探了身,将胳膊肘支在了膝盖上:我真的不冷,我我这次算是负荆请罪而来的,虞先生,贵厂在塘沽码头有一船坯布,那个

虞幼棠没等这话说完,就前倾身体伸出手去,将一杯热茶轻轻推到了他面前:那件事我知道,金光耀这人脾气太大,想必是冲撞了盛先生,我前几天发信也劝解了他几句我说我们和盛师长之间又没有什么过节,人家怎么会是故意挑衅呢?现在坯布已经进了厂,你就不要不依不饶了。然后他对着盛国纲淡淡一笑:盛先生,你不要和金光耀一般见识,他那个人比较冲动,连他叔叔都拿他没办法。

这番话一出,盛国纲登时就没了语言这虞幼棠语气柔和,娓娓道来,句句都是自责,可话里话外仿佛又都藏着针。盛国纲本就处在下风,如今更是有了一败涂地的趋势。抬头望向虞幼棠,他非常窘迫的笑了笑:大少爷,你这样通qing达理,我越发是无地自容了。

他笑,虞幼棠看着他,也是笑。

盛国纲虽然笑得心虚,可那是真在笑;虞幼棠笑的很有风度,却是一脸梦游神qing,眼神先前本是亮着的,如今不知怎的,竟是忽然涣散开来,淌成了满脸的星光。

缓缓的向后仰过去,他笑微微的闭上了眼睛,不再出声了。

盛国纲垂下眼帘,偷眼扫视着虞幼棠搭在腿上的两只手,忽然有点理解了虞光廷的心qing。

虞幼棠这人的确是很像一件易碎品,仿佛好玉经过了过分的琢磨,本质就脆弱了。和盛国纲预想中的不同,他算不得瘦削,从露出的手脸上看,应该称得上是骨rou亭匀可他白嫩的仿佛少生了几层皮,让人不敢轻易触碰他。

其实我早在很多年前,就见过虞先生一面盛国纲抬眼望向虞幼棠:那时候我还在司令手下,记得那天贵府上是要去西山避暑

虞幼棠保持着仰靠的姿势不动,呼吸轻的可以忽略不计。

盛国纲的心提了起来:虞先生?

虞幼棠毫无反应。

盛国纲扭头环顾四周,只看到张副官还拎着礼物傻站在一旁。

盛国纲忽然就吓了一跳,心想他这是怎么了?这是死过去了?!

欠起身来伸出手去,他把手指探到对方的鼻端试了试还有气息!

虞先生?他又小心翼翼的呼唤了一声。

虞幼棠脸上的笑意已然全部退去,此刻他一动不动的瘫在沙发中,神qing平静,呼吸轻浅。

和虞光廷一样,他也是眉目浓秀,嘴唇更是嫣红的很。死人似的仰在这里,他扒光了就是一具雪白刺目的艳尸!

盛国纲战战兢兢的起了身,骤然回头冲向门口,掀帘子推门大喊起来:来人啊,虞先生晕过去啦!!

第6章虞幼棠醒了

盛国纲是很觉惊惶的,因为感觉好像是自己把虞幼棠给活活说死了但这怎么可能呢?他根本还没有怎样开口啊!

有仆人应声赶了进来,也许是个有头有脸管事儿的。凑到沙发前仔细瞧了瞧虞幼棠的气色,那仆人起身对着盛国纲嘘了一声,而后贼似的轻声说道:您先生不要慌,请坐,要不就出去坐坐?我们大爷应该是没事儿,我这就叫医生过来!

盛国纲咽了口唾沫,又坐回了原位他不想就这么走了。来一趟多不容易,见上一面多不容易,对于虞幼棠,他还没看够呢!

仆人蹑手蹑脚的离去了,片刻之后带进来一名二十出头的青年小子。那小子是西装打扮,瞧着十分gan净利落,进门之后就直奔了虞幼棠而去,而那仆人跟在后面,此刻便嘁嘁喳喳的说道:阮医生,您瞧瞧,又这么悄无声息的睡过去啦。

那小子阮医生谁也不看,站在沙发后面深深低下头去,要接吻似的在虞幼棠口鼻间嗅了一下,而后抬起头问那仆人道:他又喝酒了?

仆人耳语般的答道:我说搀到咖啡里喝,大爷不听,非要兑到酒里去。昨晚儿又是半夜就醒了,上午吃了一遍安眠药,没效果,中午又吃了一遍,且喝了一杯那个酒,客人来的时候他还jing神着呢,结果这忽然就睡过去了。

阮医生垂下眼帘望着虞幼棠,声音轻成了气流:不相gan,让他睡吧。以后不要给他喝那么多酒。

仆人苦笑了:那我能管得了大爷么?

阮医生和那仆人旁若无人的低声jiao谈许久,围绕着酒这个问题纠缠不休。后来两人商量完毕了,那仆人便转向了盛国纲抱歉道:先生,真是对不住,我们大爷吃药吃出岔子了,恐怕是要睡一阵子才能醒。您要是不嫌烦,就多等一会儿;要是还有急事,那改天再来也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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