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江陵城时是三日后的傍晚,马车在城外等了两个多时辰,直到夜深了,熊纪汪亲自带人打开城门,严刹带着月琼悄悄回到了江陵城。进了城后,马车加快了速度,不一会就停在了「后府」的门口,月琼又很没出息地在睡梦中被严刹蒙着脸抱下了车。
抱着月琼走进极为宽大的卧房,徐开远、李休、周公升、任缶都在了。除了徐开远有用外,其它人都是来看热闹的。熊纪汪跟在严刹屁股后头不停地张望,急着想看他怀里抱着的那个人。严刹难得地任属下如此放肆。把人放到床上,拿掉裹着他的绒毯,屋内的人都惊呼出声,个个震惊地盯着月琼的肚子。
「开远。」
徐开远连忙收魂走到床边,严刹拉过月琼的左手,徐开远立刻给他号脉。他的神色很严肃,瞧得诸人心惊肉跳,不时偷瞄王爷的脸色,果然,王爷的脸色很不好。号完脉后,徐开远两手放在月琼的肚子上摸了摸,然后他起身对王爷指指屋外,诸人更是紧张万分。
给月琼盖上被子,严刹大步走到外间,最后一个出来的任缶把卧房的门关上。徐开远突然笑道:「孩子长得很好,月琼的身子养得也不错,不过他有点心思郁结,该是有孕导致的,王爷要好生安抚。接下来要注意膳食,每顿不要让他吃太多,一天多吃上几顿,不然孩子会长得太大,到时候不好生。」
等了半天,都不见徐开远继续说,熊纪汪问:「没了?」
见大家都盯着他,徐开远有点糊涂:「没了。」
熊纪汪一听怒了:「你他奶奶的,月琼没事你干嘛吓唬我们。」
「我吓唬你们?」没有啊。
「你刚才那么严肃,我还以为月琼怎么了呢。」熊纪汪一熊掌拍在徐开远肩上。徐开远疼得咧嘴:「身为大夫,给人看诊能嬉皮笑脸的吗?更何况月琼以男子之身怀了身孕,我自然要更加谨慎了。」结果熊纪汪又给了他一熊掌,其他人笑了。
不过有一个人笑不出来。「他的肚子怎么比古飞燕的还大?」
徐开远急忙看过去:「王爷,古飞燕整日不吃不喝的,肚子里的孩子自然长得不好。而且这也要看人,有些人到生的时候肚子都不大,有些人才五六个月肚子就像快生的。月琼接受了孩子的存在,自然心情好,心情好了他的胃口就不错。照这样看,等到他快生的时候肚子会更大。王爷可得小心,不能让他有任何闪失。」
严刹的眉头拧成了「川」字。「会不会有危险?」
诸人都笑不出来了,徐开远犹豫了片刻,道:「生孩子就等于一脚踏进了鬼门关,我不能骗王爷,尤其月琼是男子,生产之时危险只会更大。」接着,他郑重地说:「王爷,属下以项上人头担保,定会让月琼父子平安。」
「我把他们交给你了。」
睡了一觉醒来,发现自己是在床上,月琼愣愣地出神。这两天每次醒来都是在车上,难不成到江陵了。转头,身边坐着一个庞然大物,见他醒了,这人开口:「进来。」
门被推开,进来的是洪喜洪泰。严刹把月琼扶了起来,给他擦脸穿衣,月琼趁机看了看屋内。比严刹松苑的卧房还要宽敞的房间。有书架、有宽大的软椅、躺椅、软榻、桌子,还有衣箱,更衣处,比严刹的卧房里的物件多。相同之处是没有屏风。
「想要什么就让洪喜洪泰去买,他们买不到的,你和严墨说。」
咦?月琼看向严刹,对方把他抱下床:「去漱口。」
哦。月琼乖乖漱口。
吃了饭,严刹就出去了,月琼在屋里转悠找他的宝贝盒子,最后在枕头边找着了。赶忙打开,月琼倒抽一口冷气,他的散碎银子不见了,里面铺了厚厚的一叠金叶子!
「洪喜洪泰!」
门开了,洪喜洪泰跑进来。「公子,怎么了!」
转身给他们看盒子里的东西,月琼的嘴发颤:「这,这是怎么回事?哪来的?」难道,难道天上下金子了?
洪喜看看洪泰,洪泰看看洪喜,同时摇头。洪泰想想道:「公子,应该是王爷放进去的吧。从合谷出来后我和洪喜就没有见过这盒子。」
月琼满眼金光闪闪,那人为何好好给他这么多金叶子?不过……他拿出两片递给洪泰:「拿给安宝,这是给咱们买小食的钱。」
「啊,好咧。」
又拿出两片递给洪喜:「拿给桦灼,他想买什么就去买什么。」
「好。」洪喜笑呵呵地接过。
又拿出两片:「拿着花。」财大气粗。洪喜洪泰摇摇头:「公子,吃的用的公子都给我们备着,我们花不到什么钱。公子您就攒着吧,这样您就不必卖那些补品了。」
想想也是,月琼把金叶子放回去:「洪泰,给我洗个苹果。」
「公子,严管事拿了葡萄,您要不要尝尝?」
「好,我要吃葡萄。」
「好咧。」
在洪喜洪泰出去后,月琼把金叶子全部拿出来,取出格板。他重重地松了口气,还好,他最宝贝的东西没有被发现。
把他的宝贝盒子收好,月琼出了房间。黎桦灼已经在外等着他了,两人到院子里散步,顺便看看他们落脚的地方。这院子并不大,但对他来说已绰绰有余,而且是他和小妖都喜欢的那种极为安静的地方。
走了一圈,月琼就见到了他认识的严墨,还有一些脸色和严刹有得比的侍卫。挺着大肚子的他从他们跟前走过去,他们居然目不转睛,就当没瞧见。这让月琼更加安心,他不怕别人说他怪,就怕他们伤害小妖。
院子里种着他喜欢的桂花、山茶、木槿和垂柳,走到哪都能见到花花草草,和比厉王府这里的气氛柔和多了,很利于他的小妖怪生长。
「桦灼,你说咱们这是在哪呢?」
黎桦灼小声地说:「据我打听,咱们其实还在厉王府内。」
「啊?!」月琼愣了,那人不是说另外给他安置住处吗?黎桦灼安抚地笑道:「你知道厉王府很大吧。」
「知道。」
「这里其实算是厉王府的后府。咱们原先住的地方算是前府。前后府被府里的湖隔开了,而且要来后府还要经过校场和角楼。所以这里算是府中府,是王府里最安全最隐秘的地方,甚少有人知道。若不是我跟着你,我也不知道厉王府里还有这么一处别有洞天的地方。」
「原来是这样。」月琼的心完全放回了肚子,这样的话那人来他这里就不会被人发现了吧。
「月琼。」
「嗯?」
「能问你个事吗?」
见桦灼欲言又止,月琼笑咪咪地说:「问吧。」
黎桦灼小声道:「月琼,王爷明明让你出府了,结果又把你接了回来安置在这里。还让你生下小妖。我觉得,王爷其实很喜欢你。」
「啊?!」月琼愣了,「桦灼,你说什么呀。」
黎桦灼也愣了:「你难道不觉得王爷喜欢你吗?」
月琼连连摇头:「男子怎能喜欢男子?」垂眸,掩饰心底的害怕,「我的模样平凡无奇,不会叫人喜欢上的。桦灼,他是王爷,我是他的公子,我和他现在这样我已经很满足了。他总要娶妃,有他自己的子嗣;我和小妖也不会永远留在府里。桦灼,别再说这种话了,让别人听到会引来麻烦。」
见他一副心慌慌的样子,黎桦灼赶忙道:「好好,我不说了,我也就是瞎猜,你别当回事。」月琼抬头,似乎放心了,笑笑。
又走了一会,月琼开口:「桦灼,你会女红吗?」
「不会,安宝会。你要做什么?」
月琼闻言欣喜道:「太好了,我想学女红,让安宝教我吧。」黎桦灼的脸上闪过为难:「你想要什么我让安宝给你做就是,你现在可累不得。」
月琼捂上肚子:「我想自己学,等小妖出世了他可以穿上我亲手给他做的衣裳。好桦灼,让安宝教我吧。虽然我只有左手,不过我也能学会。」
「让我考虑考虑。」
「这有什么可考虑的?」
黎桦灼咧咧嘴:「不行,你现在不比往常,我得考虑。」
月琼苦笑:「好吧,不要考虑太久。」
「他要学女红?」
回来的严刹刚走进院子就听到严墨禀报。
「公子想亲手给世子殿下做衣裳。」
大步走向月琼的住处,严刹一脸严肃,快走到院门口时,他说:「一日一个时辰。」
「是。」
第二日黎桦灼笑呵呵地领着安宝来找月琼,告诉他每天可以和安宝学一个时辰的女红,虽然时辰少了点,不过月琼还是很高兴。
白天,严刹有时候在屋里,有时候出去忙事,但吃饭时一定会陪着月琼用饭。月琼学女红学得很认真,床上渐渐多了他做的小袜子、小帕子、小衣裳。一开始,他还担心严刹不让,后来被严刹撞见几回严刹都没说什么,他也就不避讳了。严刹不出去时,他照样当着他的面跟安宝学女红,不过他并不知道,在他艰难地用左手给小妖一针一线地缝衣裳时,严刹看的不是手上的书,而是他。
后府的一个院子里,严刹卷着袖子鼓捣一堆木头,严墨、严牟和严壮站在一旁看着心急。他们想去打下手可是王爷不让。刚给月琼检查完的徐开远找到了这里,一进院,就看王爷正在锯木头,他笑笑。
「王爷。」
严刹立刻抬头,放下锯子。
「王爷,月琼和孩子都很好,不过天开始凉了,月琼怕冷,千万不能让他受凉,更不能像去年那样受那么重的风寒,那可是万分危险。」
严刹拧眉:「严墨,你去找严萍,给我想法子把屋里弄暖和。」
「属下这就去。」严墨马上走了。
徐开远走上前小声问:「王爷,是不是该给世子找奶娘了?公主那边也该找稳婆了。」
严刹拿起锯子继续锯木头,吩咐:「严牟,去找严铁。」
「是。」
然后他接着说:「不必给小妖找奶娘,他不喝人奶。给古飞燕接生的稳婆去岛上找,若她生下的不是怪物,再给她找奶娘。」
徐开远点点头。
「告诉李休和公升,准备好请柬。小妖的满月把能请来的人都给我请来。」
徐开远笑了:「我这就去。」
「嗯。」严刹埋头锯木头,徐开远在拐出去时回头看了眼专心给孩子做小床、小木椅、小摇篮……的王爷,眼眶不知为何有些发热。
进入十月,天开始冷了,怕冷的月琼今年却不觉得冷。床铺得厚厚的,地上还铺了兽毯,三个炭火盆烧得旺旺的,屋外还有炉火。最主要的是,有人给他暖被窝,他非常非常暖和,甚至还出汗咧。肚子已经有七个月大了,想到去年的这个时候他还在林院裹着棉被瑟瑟发抖,而现在他身怀小妖怪,躺在严刹的怀里呼呼大睡,月琼心里的滋味啊,什么都有。
小妖怪越来越精神,只要兴致来了,就不分时辰地在他肚子里练拳脚。月琼觉得自己刚睡了一会就被小妖怪踢醒了。放在他肚子上的大掌来回摸,月琼困难地翻了个身,背贴着某人坚硬的身体。大掌更方便摸他的肚子,可小妖怪却没有安生的意思。
「快睡!」
月琼差点笑出来,肚子里的小妖怪一听有人命令他睡觉,咚咚咚咚开始敲鼓。月琼按上严刹摸得他皮疼的手,打个哈欠:「你越说他越来精神,让他闹吧,闹累了他就睡了。」
把丰腴了不少的人揽紧,严刹拧着眉。月琼的手无意识地摸他粗糙的指尖,严刹凑近,拿胡子扎他的脖子。
「严刹。」
胡子继续扎,月琼没有躲,而是问:「公主……快生了吧。」
胡子停下,眉头紧拧:「你太在意她了。」
月琼赶忙让严刹摸自己的肚子,辩解:「我想到公主该有八个月了。等她生的时候徐大夫不好为她接生吧,要找别人吗?我娘说孩子是从娘的肚脐出来的,不知道小妖会不会也是从我的肚脐出来。」
绿眸闪闪:「等你生的时候你自然知道。公主那边我自有安排,你少为她操不必要的心。睡觉!」
月琼撇撇嘴:「小妖还没折腾完呢。」
严刹把放手放上去,果然,小妖怪正在里面练降龙十八掌。这个小兔崽子,严刹轻轻拍了拍月琼的肚子,好似在打小妖的屁股:「不许闹了,快睡!」
「噗嗤」,月琼这回没忍住。
折腾了一刻钟,小妖才算是折腾完了,月琼连打了好几个哈欠,靠在暖和的怀里,疲惫的他也很快睡了。粗糙的大手轻摸他丰润的脸,残废的右臂,还有他鼓起的肚子,另一人却是毫无睡意。孩子……只能剖腹取出来吗?
女红对于只有一只手能用的月琼来说非常困难,可是他却学得兴起。用右手压着布或者绣品,左手慢慢来,虽然时间要花上正常人的三四倍,可做出来的衣裳却让他极有成就感。就是穿针得麻烦安宝桦灼或洪喜洪泰。好在每天都有人陪他,遇到实在做不来的,他会让安宝帮帮手。
十一月的江陵阴雨绵绵,月琼不能出门只能窝在屋里。七个多月的肚子比古飞燕九个月的肚子还要大上一圈,严刹的脸也越来越沉,常常坐在屋里盯着月琼的肚子动也不动,让月琼以为皇上又做什么为难他的事了。
坐在床上给小妖缝围脖,月琼抬眼,见严刹又盯着他的肚子脸色阴沉,他放下针线站了起来。「要做什么?」严刹从榻上起身。
「我有点渴。」
严刹走出卧房,不一会端了一杯水进来,递给月琼,他在月琼身边坐下。「不要做了,喝完水你在屋子里走走。」
月琼喝完水,严刹把杯子拿过来,月琼看向他:「出何事了?」严刹微愣,不过他没有回答。
月琼站起来走了两步,又道:「你这几日心事重重的,出何事了?皇上又为难你了?」月琼没有发现他的话已经逾矩了,要知道,他只是公子,怎能问王爷这种话?
绿眸闪烁。「我已告之皇上古飞燕怀了孽种,皇上让我把她送回京。」
「啊?!」月琼马上一脸忧色地说,「皇上说不定已经猜到公主怀的是他的孩子,你把公主送回去她和孩子只怕命会不保。届时皇上也会知道你做了多么大逆不道的事,你要如何跟皇上解释你把公主身边的人都杀了,还包括宫中的侍卫?甚至还私自囚禁公主?」
绿眸幽暗。「我以公主不宜远行为由回绝了。」
月琼的忧色更甚:「你连皇上的旨意都敢回绝,只怕别人会说你越来越放肆,不把皇上放在眼里。」在屋子里转悠了一会,他道:「要不你就跟皇上说公主有孕这事你给压了下来,除了公主身边的人和你之外,无人知道公主有了身孕。等孩子生下后你会找个名目说是公主收养的,你会把这个孩子当作自己的孩子抚养,不让皇家的声誉受损。这样兴许皇上会以为你还不知道他和公主的事,也会对你放心。公主和皇上的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消息一旦走漏哪怕是你皇上也不会饶过。」
绿眸深沉,严刹伸出左手:「过来。」
月琼猛然发觉自己刚才说得太多了,他一小步一小步挪了过去,还没到床边,他就被人一把拉过去双手环住。
抱着月琼,严刹用胡子扎他的脖子:「皇上让我把公主送回去,说不定已经猜出她怀的是龙种。等公主生下孩子后他一定会再次下旨,让我把公主连同孩子一道送回京。」
月琼任严刹扎他的胡子,不吭声。
「你怎么看?」
月琼沉默,他是公子,这些事该李休和周公升来说才是,他刚刚已经说太多了。
「月琼。」
扎人的胡子离开,绿眸盯着他。
月琼低下头,摸肚子。过了好半天,他低声道:「皇上……只有公主一个闺女。他要龙子早就要了,也不会等到现在。公主是他的女儿,还生下了他的孩子,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事总会给人知道的。他那样的人,怎么会让这种可能发生?」
「皇上让我把公主送回去是为了灭口?」
心里沉甸甸的,月琼点点头:「皇上不会在公主生下孩子后才下旨,只怕这几天就又要下旨了。现在下雨,你不要急着回复。过上十天半个月的再回复,就说你刚送公主上路,公主就要生了,你又赶紧把公主带了回来。跟皇上说公主难产,大人和孩子只能保一个,你保了公主。公主伤了元气,整日昏昏沉沉,孩子是个闺女,可惜没能生下来,请皇上节哀。」
「若公主生了个儿子呢?」
月琼闷声道:「等生下来再说吧,也不知孩子是否健康。严刹,不要送公主回去,她,是个可怜的闺女。」
头被抬起,绿眸盯着他。「你是担心她,还是担心我?」
月琼的双眸垂下,眼皮颤动,过了好半晌,他喏喏地开口:「都有。唔!」嘴被堵上了。
朝阳斋内,难得回王府的严刹被李休和周公升拦了下来。「王爷,皇上又下旨了,让您把公主送回宫,若再回绝只怕皇上会起疑。」
回来找木马图稿的严刹一边翻书架,一边满不在乎地说:「现在下雨,拖上十天半个月地再给皇上答复。就说走到路上古飞燕要生,又不得不返回来。结果路上这一折腾她难产了,公主孩子只能保一个,我保了公主。孩子是个女婴,好不容易弄出来早就断气了。」
李休看看周公升,奇怪了,王爷想都没想就说了这么多,难道王爷未卜先知?
「那,若皇上还是执意要王爷把公主送回去呢?」
严刹更是立刻道:「皇上不过是要灭口,现在孩子都死了,死无对证。就说古飞燕元气大伤,又没了孩子,绝对不能奔波。等古飞燕的身子好了,我亲自送她回京。」
这下连周公升都异常惊讶:「王爷是如何得知皇上要灭口?」
严刹终于给了两人一个正眼:「皇上至今为何只有古飞燕一个女儿?他要儿子何须等古飞燕给他生,若他心里只有古飞燕他又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把她嫁给别人?」
难道皇上跟王爷一样不许别人生下他的孩子?李休和周公升瞧着心情明显非常好的王爷,心里浮上疑问。「王爷,您可是又找了位谋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