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到了,大明到了!”
甲板上的人们一阵欢呼,皮莱资听见动静,立刻拉开舱门——湛蓝的苍穹之下,不再是一不免的大海,船列队,涛拍港岸。
上帝啊,这就是黄金国度么?
皮莱资微微有些激动,手握着阑干,极目远眺,说了一句母语粗口。
近乎贪婪地望着眼前的景象,缓缓入港的各色船,岸边来来往往搬运货物的挑夫,连一片精美的木制房屋……繁华富贵令人看花了眼。
其中最令人瞩目的,还是一面靠海的悬崖石山,那石山竟然雕刻着一个女子的雕像!
皮莱资请教身边的中原人:“劳驾,请问这石像是谁?”
那中原人乃是大明客商,原本正沉浸在回家的喜悦中,一回,忽然见着一个红发蓝眼睛的外国人,说得还是汉语。客商愣了一愣,好在见多识广,很快便定了神,很骄傲的向皮莱资解释:“那个呀,是妈祖像,们明人出海前,都要拜一拜,祈求风平浪静,平平安安回来。”
“原来此。”皮莱资从衣袖里掏出一个牛皮本,一边与这客商攀谈,一边这些信息记载下来。
入月港的船很多,想要入港,必须按照官府的船指引,等上小半个辰,在这段间内,船就漂在海上。
闲着也是闲着,客商见皮莱资态度蔼,便同聊了几句。
“说起来,这妈祖像,还是按照咱们中宫娘娘的模样雕刻的。”
“皇后么?”
“对。你瞧,漂亮吧!”客商高兴,“们这位中宫娘娘,那可不一般,们私下里都说,合该是天上的神女转世呢!”
皮莱资扬了扬眉毛,正想追问,船上的鼓咚咚咚响起,昭示着终于轮到们这艘船港了。
甲板上的人一窝蜂涌去看热闹,客商也不例外,皮莱资好把牛皮本收起,往人群里挤。十个月前,还自持自己的贵族身份,很骄矜地坐在一旁看人挤,但饿了两回肚子之后,窦维托便入乡随俗,哪儿人多往哪儿钻。
官府的船很小,尤其是与皮莱资乘坐的大船相比,不过在月港,就算是三宝太监下西洋的宝船来了,也得听官船的指引。
入港之后,皮莱资与两三个随从拎着行礼排队下船。
港口边有一铁丝网铸的长城,所有人必须登记方才能离开港口,皮莱资也不例外。
掌管过关的小吏例行事,询问皮莱资的各项信息。
“表填好了么?”
“好了。”
小吏接过文书,扫了一眼,讶然:“你是从佛郎机来的?”
“是葡萄牙。”皮莱资纠正。
“没差啦。”小吏翻开下一页,“你们那个什么法兰西国,在们这里为了方便,统称佛郎机。”
皮莱资还想分辨,雇佣的华人通事,也就是翻译官亚三小声提醒:“别争,先入关再说。”
皮莱资于是闭起嘴巴,假装自己不会说汉语,全权让亚三应付。
“来做什么的?”小吏问。
火者亚三点哈腰:“这位皮莱资大人,是佛郎机使者,奉国王曼努埃尔之诏来大明朝贺。”
听到朝贺两字,皮莱资皱起了眉。知朝贺是什么意思,也见过一些来大明朝贺的小国使者。可们堂堂葡萄牙帝国,怎么会向大明朝贺臣服?
算了,中国不是有句古话,“识务者为俊杰”,暂且忍耐一下,入关之后再说。
谁知这小吏问完之后,未在入关文书上盖章,而是一脸严肃:“你们坐在边上等等,待通传一下。”
小吏一路小跑,到岸边一片大屋里。
月港开港之,京城便有诏令,但凡与外国使臣有关,先报呈港口锦衣卫。
半个辰过去,小吏去而复返,身后还跟着锦衣卫。那锦衣卫客客:“既然是外国使臣,请先在官家驿站先住下,让们好好招待一番。”
皮莱资与亚三面面相觑。
住了小半个月的功夫,皮莱资与亚三都怀疑自己被软禁了。
皮莱资在屋里来回地走,很是愤怒,用母语冲亚三吼:“早说了,换什么普通商船?直接把咱们葡萄牙人的船队拉过来,大炮摆在船,看谁敢软禁!”
亚三无奈:“大明也有枪炮。”
“难们的大炮还能比们的更强么?”
亚三不说话了,曾在海上见识过化年间大明的火炮,平而论,与佛朗机炮相比,差距是有的。
许久,叹:“虽然差一点,但这是在大明啊!远水救不了近火,船上火炮数量毕竟不能整个大明的火炮相比。”
皮莱资咆哮:“依看,来三百艘船,就能把大明止住了。要是能活着回去,一定向国王提建议。”
等了许久,们终于等来一个好消息。
大明的皇帝皇后要见们。
十月,皮莱资与亚三等人抵达京城,们花费了小半个月,学习各种礼节,穿袍,戴凌云巾,若是忽略明显的外国面孔,瞧着同京城士大夫没有什么差别。
四夷馆主客主事亲自监考,见皮莱资与亚三等人礼数娴熟,方才点了报了上去。
熬了那么久,皮莱资与亚三最终能够入大明皇帝的皇宫——紫禁城。
看着满城金黄琉璃瓦,皮莱资眼睛都瞪直了,难怪马可波罗把此地称为黄金之国,竟然富庶至此。
皇帝是一个面色白净的中年人,斯斯文文,不苟言笑。
询问皮莱资来意。
皮莱资答:“回万岁爷,奉葡萄牙国王之命,前来大明商量通商之事……”
皮莱资叽哩哇啦说了一长串,最终在亚三的咳嗽声提醒下,才停下。
“若大明与葡萄牙通商,那么两国皆能受益良多,恳请万岁爷恩准。”
朱祐樘微一颔首,神色淡淡:“知了,你们下去歇着罢。”
皮莱资与亚三依照学习的宫廷礼仪,三呼万岁而后离开。
人走了,朱祐樘转看向身后的屏风:“出来吧。”
屏风后依次走出一串人,领的是张羡龄,紧接着是朱厚照、朱秀荣还有朱厚炜。
朱厚照感叹:“这佛郎机人长得真丑,高鼻深目,猫睛鹰嘴,走在大街上能吓哭小孩。”
“说什么呢!”张羡龄拧的耳朵,“就知以貌取人。”
也是代变迁,放在后世,西化的长相还很受欢迎呢。
朱厚照熟门熟路的开始哀嚎:“疼疼疼疼!”
这宫人送上茶点,张羡龄立刻放开寿儿的耳朵。自从寿儿大了之后,当着外人的面,一向很给寿儿面子。
一家人围坐在彩漆圆桌旁用下午茶,讨论着佛郎机来使之事。
朱祐樘:“笑笑以为何?”
张羡龄把一块蜜汁烤红薯吃下肚,说:“通商可以,借地晾晒货——没门!就佛郎机人这德行,一旦答应,那就是肉包子狗有去无回。”
“娘,小候你给讲睡前故事,好像就是这佛郎机人罢?抢别人土地抢得不亦乐乎,整一个海盗,这种人,不得不防。”朱厚照插话。
朱祐樘欣慰:“你也算有些长了。”
沉吟片刻,对张羡龄:“笑笑,记得你之前提到过,有些海外之国会行阅兵震慑邻国?”
“确实此。”张羡龄眼睛一亮,“难说……”
朱祐樘轻轻一笑:“可以一试。”
张羡龄激动得一拍桌子:“正好,回龙大学堂那边的新炮可以拉出来遛一遛!”
十几日后,皮莱资与亚三等人受邀去回龙观看阅兵。
皮莱资大为震撼,质问亚三:“你不是说大明的火炮比不上葡萄牙的么?那这是什么?”
亚三有口难言:“这……化年间的炮是比不上啊,也不知怎么弘治年间的炮变化这么大。”
阅兵归来,油灯下,皮莱资给国王写信,一边写,一边叹。
看来,短间内,能够以礼相待大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