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顿饭吃得倒是很轻松。
李宿难得胃口好,姚珍珠更是吃得满面红光,待到用完饭,两个人之间的沉闷已经消失,多了几分和煦。
李宿放下筷子,起身道:“你随孤来。”
姚珍珠不知道他到底要说什么,或者说想要做什么,却没多问,只安静跟在李宿身后,隔开了三五步的距离。
李宿一路往外行去,直接来到了已经挂了宫灯的前庭。
毓庆宫的前庭不大不小,可让李宿锻炼习武,也可布景,偶尔能有些美丽景致。
此刻正值寒冬腊月,宫里花草不好侍弄,李宿又嫌麻烦,不喜欢外人多涉足毓庆宫,因此前庭就略显有些荒芜,除了八角亭再无其他。
李宿领着她一路来到八角亭前。
姚珍珠沉默跟在他身后,却细心算着两人之间的距离,绝对不多靠近半步。
李宿进了八角亭,独自凭栏仰望苍穹。
明日是小年,此刻天际星河遥遥,穹顶开阔,璀璨的星儿闪耀在黑夜中,给寒冷的冬日添了几分暖意。
李宿遥遥看着,纷乱情绪一瞬散去,只剩下早就想好的笃定。
姚珍珠没有跟进亭子,八角亭不算大,她若跟进去,跟李宿的距离就要缩短到三步之内,她不敢冒险。
但外面实在太冷了。
她身上虽披着披风,可那披风里面只有薄薄一层皮子,根本就不怎么保暖。
姚珍珠站了一会儿,就忍不住哆嗦起来,她动了动鼻头,一个没挺住,小声得了个喷嚏。
“阿嚏。”
李宿回过头来,这才发现她规规矩矩站在亭子外面,心中剩下最后的那点犹豫都消散了。
“进来吧。”
姚珍珠略有些迟疑,不过她真的太冷了,李宿让进,她就大着胆子进了亭中。
八角亭四周挂了帷幔,中央放了一个火盆,此时正幽幽散着热意。
姚珍珠刚一进去,就能感受到温暖和惬意,她小小松了口气。
不过她依旧不靠近李宿,选了个离他最远的位置站定:“殿下。”
李宿指了指石凳:“坐下说话吧。”
姚珍珠总觉得他说的话可能会很重要,她一瞬有些紧张,可却又没那么害怕。
若当真凶险异常,她昨日就会做梦,不会如此懵懂无知地被李宿传召。
李宿等她坐定,这才坐下。
此刻,他同她困在八角亭这一方小天地中,两人间不过两步之遥,说远不远,说近却又不那么亲密。
李宿其实是有些不太欢喜的。
但他又没有那么别扭和难受,那种不适只是初时才有,略坐了一会儿,他渐渐也能放松下来。
姚珍珠身上没有浓重的脂粉气。
在她身上挂着的是蛋挞的奶香味,以及桂花茶的清香,很好闻,不刺鼻。
也正因如此,李宿对她从一开始就没那么排斥。
李宿顿了顿,道:“姚宫女。”
他声音不高不低,却如同金玉之声,又好似宝剑长鸣,坚定而沉着。
姚珍珠打了一个激灵,她直起腰背,茫然地看向李宿。
李宿也回过头来,认真看着她。
两个人的目光在昏黄的宫灯中交汇,李宿这才开口:“刚孤问过你,你说你觉得毓庆宫很好,是也不是?”
姚珍珠点头:“是。”
李宿收回目光,不去看她:“姚宫女,孤知道你是个聪明人,许多事你都能猜到,就比如……”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说:“四个司寝宫女,你表现是最好的,分寸也拿捏得极好。”
姚珍珠大约明白他的意思。
他不能容忍旁人靠近这个毛病,宫里并无人知,或许毓庆宫这里近身宫人知晓,但他们都不会传出去。
作为皇储、太孙,作为当今洪恩帝的嫡长孙,他有这样的病症,实在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若他一辈子好不了,又如何广纳嫔妃,如何为皇室延绵子嗣?
他现在还很年轻,还未大婚,倒是可以隐瞒些许时候,可天长日久,总会露馅。
若他届时已立在高位,手握重权,无人能撼动他的地位。
但现在的他,还只是缩在毓庆宫的,不被陛下和太子喜欢的小皇孙。
姚珍珠一瞬便明白了。
李宿的声音再度传来:“姚珍珠。”
姚珍珠第一次被他连名带姓点名,一时有些紧张,她忙起身,冲李宿福了福。
“奴婢在。”
“姚珍珠,你是否愿意终生效忠于孤,永不背弃?”
姚珍珠只觉得有一双冰冷的手遏住了她的喉咙,她心跳飞快,几乎都要从喉咙蹦出来,刚暖回来的手脚也逐渐冰冷。
她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不懂应该拒绝还是答应,但她此刻站在这里,就没有退路。
冷峻的太孙殿下正淡淡看着她,她今日必须要给出一个答案。
一个关乎她未来的答案。
姚珍珠深深吸了口气,她努力让脑海里的纷乱都散去,重复清明。
她为何会来毓庆宫?是因为当时那个梦境,苍天指引,她只有来了毓庆宫才能逃过一劫。
是不是说明,只要她一直在毓庆宫,或者一直跟在太孙李宿身边,她就能安然无恙?
姚珍珠不能笃定,也无法看到未来,但此时此刻,她却清晰知道一件事。
她已经身在毓庆宫了。
她成为了太孙李宿的司寝宫女,她已经成为毓庆宫的人,身上盖了李宿的印记。
即便她离开,她也依旧同李宿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在所有人眼中,她就是李宿的女人。
这一点毋庸置疑。
所以她根本就不用选择。
从来毓庆宫的那一天起,她就没有了退路,只能一往无前,一路往前走。
姚珍珠此刻是前所未有的清明。
她微微低下头,看着坐在那沉默不语的李宿。
“殿下,”姚珍珠轻轻开口,“承蒙殿下不弃,奴婢愿誓死效忠,永不背离。”
李宿猛地抬起头,深邃的眸子一下望进姚珍珠的眼睛里。
小宫女的眼睛很漂亮,乌黑乌黑的,如同带着露水的葡萄,纯洁而清澈。
此时她的目光却比平日多了几分笃定和沉稳。
她的话很轻,但声音却一点都不抖,清清灵灵,掷地有声。
李宿沉沉看着她,又问:“选好了,不改了?”
姚珍珠深吸口气,回视他:“殿下,奴婢从来不后悔。”
李宿听到这话,看着她略显稚嫩的面容,不由微微勾起唇角。
被人发誓效忠的滋味确实很好,即便对方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宫女,他却也觉得畅快。
心口上压着的大石似乎都有些轻了,不再让人憋闷。
李宿到:“坐吧。”
姚珍珠这才坐下。
李宿垂眸看着自己交叠在一起的双手:“你发誓效忠于孤,孤也会给你承诺,以后保你富贵荣华,荣耀加身。”
姚珍珠一下子就笑了:“那奴婢先谢过殿下。”
李宿道:“贵妃娘娘今日垂询,道要见你。”
姚珍珠眨了眨眼睛,这才反应过来李宿为何今日要压着她来这一出。
若他要领她去凤鸾宫,两人之间就不能出现破绽。
姚珍珠略有些迟疑:“是。”
李宿偏过头看她,见她双手收在袖笼里,瞧着还是略有些单薄,心中一下有了计较。
“今日孤同贵妃娘娘道,宫里这些司寝宫女,你最好。”
你最好这三个字李宿一说出口,姚珍珠就觉得心尖一颤。
她不自觉红了红脸,似乎很高兴:“谢殿下夸赞。”
李宿顿了顿,却还是道:“司寝宫女中有你这样的人,孤确实很欣慰,也确实认为你可堪大任。”
他话锋一转:“孤不欲让贵妃娘娘忧心孤的身体,因此明日该如何做,你心里可明白?”
姚珍珠点头:“奴婢明白,只是……”
她小心翼翼看了一眼李宿:“只是若是想要演得逼真,还是要殿下配合。”
万一她敢凑上去撒娇,李宿犯病一脚给她踢开,她疼不疼还是两说,场面一定很难看。
李宿深深看了她一眼,似乎在评估自己是否愿意被姚珍珠碰触。
片刻之后,李宿深深吸了口气:“有外人在时,孤可容忍你,不过……”
“不过你也要拿捏好分寸!”
姚珍珠的眼睛一下就亮了:“奴婢明白,殿下放心,奴婢一定好好表现!”
姚珍珠这么说着,就觉得自己已经成了李宿的心腹,特别有成就感。
她小声问:“殿下,那我以后是不是可以耀武扬威一点?”
做太孙殿下最宠爱的宫女,怎么也要仗势欺人,狐假虎威啊!
李宿扭头看她:“嗯?”
姚珍珠被他那双犹如深潭的眼眸一看,顿时偃旗息鼓:“那……”
“你可以耀武扬威,”李宿道,“但不能过分,此事孤会告知贺天来和姑姑,他们知道应当如何去做。”
姚珍珠小小松了口气,随即又问:“奴婢还有个要求。”
李宿看她,沉默不语。
姚珍珠声音特别小:“以后那奴婢若是想在小厨房做菜,小厨房得配合提供食材。”
她一边说,一边搓手:“而且奴婢还想每顿饭都能点菜!”
李宿:“……”
耀武扬威、仗势欺人就这?
若是毓庆宫就这点势,若是他堂堂太孙就值几顿美味佳肴,简直令人啼笑皆非。
没看那些人盯毓庆宫跟什么似的,恨不得他立即吐血身亡,不再霸占太孙身份。
这小宫女,倒是很能知足。
不知道为什么,李宿心情一下子就好起来。
他勾了勾唇角,仰头看向天际星空。
“允了你便是。”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几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竟带了几分从未有过的温柔。
允了你便是。
这是李宿给出的唯一一个承诺。
作者有话要说:姚珍珠(撸起袖子):都闪开,我要耀武扬威了!
李宿:?
姚珍珠:今天我要吃肘子!给我来个最大个的!
李宿:……给她上。
啾咪~明天见,明天还是双更!后天要上夹子,紧张呜呜呜qaq